113且令蜂蝶作前驱(上)
几人正尴尬的时候,十阿哥觑见桌上来不及收起来的粉笺纸,抓到手上看了看,抬头看看一脸不自在的纳兰揆叙,就笑了:“没想到纳兰家尽出人才啊!”
纳兰揆叙忙站起来躬身道:“不过是胡乱涂抹几笔,让殿下见笑了!”
九阿哥也住了筷子,侧头去瞧那首小令:“字不错,写的也挺好,就是这纸太差!回头爷赏你几刀开化纸,这才配得你这好辞令!”
纳兰揆叙大喜:“多谢九殿下的赏赐!”
八阿哥轻轻一笑:“老九可是出了名的小气,几刀哪里够用?我再添点笔墨好了,免得奴才们背后笑话咱们!”
纳兰揆叙满脸是笑:“殿下这话可是平白冤枉人,奴才无功受禄已经是大幸,哪里敢挑三拣四?”
觉罗在旁边也羡慕极了,那开化纸可是上好的东西,质地细腻,帘纹清淡,纸张上浮着星星点点的浅浅晕黄,观之可爱!文人莫不趋之若鹜,只可惜这是御用之物,轻易难得一见,万想不到纳兰竟然能得着这个!
觉罗脸上的羡慕明显的不得了,八阿哥就是喜欢看他这副呆呆的样子,他平日在宫里,见惯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难得见到这样直率的老实人,自然是要欺负欺负的!眼珠子一转,叫过身边的内侍,轻声吩咐了几句,那内侍笑着去了!
不一会儿,那内侍捧着个荷叶包就过来了,还没走到桌前,众人就闻到了一股子刺鼻的臭味,可是碍着那是八阿哥的内侍,众人都故作没事!
九阿哥十阿哥先前就看见自己哥哥一脸的坏笑,这时也不肯做声,安心等着看戏,那内侍把荷叶包摆上了桌,一打开,一张开化纸已经被油渍染得不成样子,觉罗不由得小小声说:“怎的如此糟蹋东西?”
旁边的侍卫们都跟觉罗挺好的,这时也不敢帮他,倒是八阿哥浑然未觉的把那纸包打开,露出几块黑乎乎的油炸豆腐来,举起筷子夹了一块给觉罗:“觉罗学生,尝尝味道!”觉罗生□洁,光是闻那味道就觉得快要晕厥过去,哪里敢举筷?
八阿哥也不勉强他,自己夹了一块吃的津津有味,又招呼大家吃,众人都想着皇子不过恶作剧,咬咬牙吃了就算了,大不了回去请大夫!
可那豆腐吃进口里却是滋味鲜甜,别有一股奇香,合着花椒水和醋的味道,实在是让人胃口大开,在这暑热的天气能吃到这样的东西,众人都觉得惊讶。
抬头看见八阿哥正微笑着看那觉罗战战兢兢把那油炸豆腐往口里送,觉罗的眉头都皱成川字型了,一看就知道他是想囫囵吞下去。八阿哥却说:“觉罗学士,细细品品,滋味不错!”
九阿哥却是吃的很欢快:“八哥,这东西真香,在哪买的啊?”
那觉罗含着那豆腐本不敢去咬,听见九阿哥这样说,又看看众人都吃的挺高兴,心里虽然还犹豫,可是却狠下心开始嚼!
八阿哥看见觉罗的神情变了才悠悠地说:“这可是京城里的好东西,寻常人可吃不到!觉罗学士味道如何?”
觉罗揉揉鼻子,只觉得那臭气让人难受,可还是老实地说:“味道不错!”
八阿哥笑了:“是啊,这是前门延寿街王致和南酱园出名的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老百姓都爱这个!”
觉罗依旧为那味道耿耿于怀:“不过是市井之味,难等大雅之堂!”
八阿哥有心提点他:“朱子做《不自弃文》曾说过这世间一枝一叶都是有用处的,而世间之人,多有倚其祖辈富贵,骄奢淫佚,惟知宴乐,当时号为酒囊、饭袋,及世变运移,饿死沟壑不可数计,可见人不如物!如今学士你论物只论其貌,难道不失之公允?”
觉罗年少得志,不论是父母亲朋,平日多得称许,就是上殿为臣也以端方自诩,自以为当为良相,何曾被人当面指摘?脸上一片红一片白!
八阿哥见他不说话,便继续说下去:“头先我见你惜那开化纸就觉得学士你太不通情理,这豆腐虽臭,但却能引人食欲,且价贱易得,既造福百姓,也活人妻子。那开化纸再好,也不过是用来书画,印那圣人大作自然是好,可若是拿来印那些淫词艳曲,也就糟蹋了!还不如我拿来包几块臭豆腐,只要能为人所用,又何必在意那些虚名?想来孔圣人也曾体察民情,我看觉罗大人是读书读迂了啊!”
觉罗听完了八阿哥的话,头顶已是冷汗如雨,忙立起身来行礼:“多谢殿下赐教,奴才果然自误甚多,素日多有得罪,还望殿下海涵!”
八阿哥端坐受了他这大礼,微微笑着,亲自给觉罗的茶杯里续了水,又让人送来了香茶给众人含着清口。
那觉罗一脸开悟了的肃穆摸样,让八阿哥心里不禁有些小自得,这人是自己看好的,自然要好好教导,将来可要为我所用啊!低头看那楼下,熙熙融融的人群,映着炎炎的日头,热闹非凡,果然是盛世的气派!
几个阿哥喝了杯茶就知机的告辞了,那个做人臣子的喜欢在休沐的时间还遇见主子?做主子的自己就要有那自觉,别以为自己真的是多招人待见,拍马屁的还需要时间喘气加调整心态呢!所以速速撤退是上策。
黄昏的时候,带着日影的乌鸦扑棱着翅膀归巢了,游荡了一整天的阿哥们也归来了,门口翘首相待的内侍兴冲冲地赶上前来:“八殿下,您总算回来了,惠妃娘娘可等了好半天了!”
惠妃娘娘那里大阿哥、大福晋都在,八阿哥进来时,头一件是就是请罪,自己不过是小辈,如何当得起长辈苦等?
大阿哥已是饿了,拿起筷子夹了些鸭丝给大福晋,看着弟弟说:“又到哪里晃荡去了?要是饿坏了你小侄子,看我不卸了你的膀子炖汤!”
八阿哥举起自己的胳膊,苦兮兮地说:“大哥,弟弟这膀子太细了,怕不够侄儿啃得?不如且寄着,等弟弟养肥点再卸?”
大福晋早笑了:“听你大哥开玩笑呢!叔叔这膀子可是要留着日后抱侄儿的,哪能随便就卸?”
惠妃娘娘看着眼前的佳儿佳妇,笑得眼睛里都是喜意,让人把皇帝散下来的克食分给儿子们吃:“八阿哥,尝尝看,今儿你皇阿玛赏的苏造肘子,味儿不错!”
八阿哥应声尝了尝,果然不错:“多谢娘娘赐食!”
惠妃娘娘今儿心情不错,院判给大福晋请了平安脉,然后遣人来报说一定是男胎,惠妃娘娘高兴地不得了,把大福晋请过来细细问她状况,又让人送了大礼给那院判,说要是等生了还要重谢!
看着儿子们吃得差不多了,大福晋脸上也有了倦色,惠妃娘娘知道该说正事了:“八阿哥,嘉妃娘娘又有了,过几天你来请安,多坐会子!”
八阿哥一愣,继而心里就泛起一阵狂喜,额娘又有了身子?这太好了!
大阿哥漱了口:“老八,你前儿送了那么多补品来,也不怕吃坏了你大嫂,大哥请娘娘分了些给嘉妃娘娘送过去了,放心吧!”
八阿哥定定神,万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喜事,再看看一脸慈爱的惠妃娘娘,就连大阿哥大福晋都是一脸温柔地看着自己,不觉就脸红了:“还是娘娘同大哥想得周全!”
惠妃娘娘一笑:“客气什么呢,你素日在我跟前是跟你大哥一样的,只怕我疼你的心还多几分呢!”
大阿哥故作委屈地说:“娘娘,你可不能偏心啊,儿子也孝顺您,只是没有老八心思多!”
惠妃娘娘那帕子捂着嘴笑:“你弟弟若是不孝顺,哪里来那么多的细心?未必就你办差忙,他可也每日读书呢!”
大阿哥气恨:“他哪里每天读书,三不知就溜出去了!不知多快活!”
说着就瞪八阿哥,八阿哥只管低头喝茶,也不搭理他。
惠妃娘娘推着大阿哥:“你媳妇可累了呢,你还在这里臭贫,还不带了她回去歇着?”
大阿哥偏不起身:“娘娘你嫌弃我了?”
等大阿哥扶着大福晋上了轿子,才又回头拖着八阿哥一起走:“这些日子多不见你,忙什么呢?”
八阿哥转着发酸的脖子说:“不过是混日子,有什么好忙的?”
大阿哥的眼睛变得深邃起来:“感情你还在梦里呢?上个月皇阿玛去了无逸殿,说是老十三出够了风头,得了皇阿玛的意,你就没发现?”
八阿哥一愣,十三阿哥从小就特别招人喜欢,皇阿玛疼爱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何必现在拿来说?
大阿哥看着愣愣的弟弟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人家的额娘不过是个庶妃,这次错过了封赏,心里不知道多不服气呢!儿子又得人意,昨儿连荣妃娘娘的面子都驳了,你还在梦里?”
八阿哥这才明白大哥的意思,心里不觉一动:是啊,自己额娘晋位的时间提前了,连妃号都变了,可自己却没去思考这些变化背后的含义,果真大意了!那章佳氏到不足虑,只是十三着实太受宠了,不知道这一世他还会不会傻傻的去陷害二哥?
“大哥,你操心过了吧?十三不过是个毛孩子,章佳氏能成什么气候?”八阿哥嘴里不肯露出半分。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他还能越得过我?我是替你担心,你都十五了,皇阿玛也没替你寻门好亲事!且是听礼部的人说了,这次封爵你跟老五老七是一样的,老三可是跟我一样是个郡王啊!老八,你再不在皇阿玛那里表现下。”
后面的话大阿哥没有说了,八阿哥笑了笑:“多谢大哥挂心,不是还有四哥陪我吗?再说了,我原本就是弟弟,哪能跟大哥比肩呢?”
见弟弟态度谦卑,大阿哥也十分受落,只是不忿三阿哥寸功未建反得了好处,叹一口气:“你能这么想得开也是好事,皇阿玛今儿找了我,明年我同老三老四就要出去开府了,这边照顾不到你啦,你凡事多加小心,知道吗?”
大阿哥虽然马上就能封了郡王,可是却更留恋皇宫,在他心中这就是他的家,属于他,可惜不论是皇帝还是其他人,都认为这只是他父亲他弟弟的家,跟他,跟这位大阿哥是没有关系的,眼下就要搬出去了,大阿哥没有解脱了的兴奋,只有被抛弃的伤心挥之不去。
八阿哥自然明白他的心思,轻轻附耳过去:“大哥,这皇宫换过多少主子啦?”
大阿哥闻言心里一凛,侧头看看自己弟弟,八阿哥却已经轻轻退开,只是眼睛牢牢看住大阿哥,那异常明亮的神色给了大阿哥莫大的安慰。
康熙看着礼部拟定的几个备选,仔细琢磨着,老大跟老三该得什么封号比较好呢?布德执义曰穆;中情见貌曰穆;贤德信修曰穆;德政应和曰穆;这个字太好,老大还配不上,老三就更别提了!想了想,在直字上打了个圈,:肇敏行成曰直;治乱守正曰直;不隐其亲曰直;守道如矢曰直;言行不邪曰直;质而中正曰直;这个给老大不错!
又看见诚字:纯德合天曰诚;从容中道曰诚;推心御物曰诚;秉德纯一曰诚;明信率下曰诚;肫笃无欺曰诚;实心施惠曰诚,这个字给老三也是中期望吧!还有许多好字,留给太子去封其他的儿子吧
河北肥乡县
满头白发的颜元亲手锁上了书院的大门,身后站着的都是赶过来送行的学生,颜元的手没有抖,锁好门,把钥匙仔细放好,回过头,看着眼眶含泪的学生们,颜元昂起头:“好了,都散了吧,我们都尽力了,日后还望你们不负素日所学,成就一番功业!”
已经有学生哭倒在地,更有人开始磕头:“先生,学生定然不负您的教诲!”
颜元挺直了腰,一个个学生看过去,都是他的心血,都是他的骄傲,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洪水冲走了一切,自己的资财早就捐了出来改建书院,哪里有钱重建呢?自己一番教书育人的理想只怕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唯有这些孩子是自己的希望,看着他们稚气却勃勃的面容,颜元真的不曾后悔!
颜元的步子不算大,可每一步都很沉重,眼看就要看见自己那简陋的家啦,后面却传来了呼喊声:“先生,先生!”
坐在茶楼里,颜元觉得自己犹如身在梦境,早上去结束自己位置奋斗的书院已是痛彻心扉,可中午却被告知有人愿意支持书院?
对面的学生却跟那人谈得入巷:“不知袁先生如何得知我们书院的困境?”
那袁先生样貌精干,个子不高,笑起来露出一排白得发亮的牙齿:“不敢称先生,不过是奉了主子之命到这边来赈灾,在酒肆听说了你们的窘状,这漳南书院也小有名气,我想我们主子也定然乐意资助你们度过难关的!”
那学生大喜:“敢问袁先生您家主何人啊?”
袁先生举起茶杯笑而不言,半晌才说:“我家主子宅心仁厚,总是教导我们为善不宜人知,修桥补路的事都是匿名而为。主子说了,为善而扬之不过是市恩,最是下流,没的玷污了别人。是以就不说了!”
那学生激动不已,不由得击节赞赏:“想不到世间还有这样的妙人,惜乎不得一见啊!”
那袁先生笑笑说:“何必相见?若能襄助一二实事,我家主子定然高兴!”
颜元还在晕乎乎的,此时也醒了过来,与那袁先生细细谈了谈,原来袁先生本是要来赈灾,却听闻书院即将停办,那学生字字泣血,袁先生就动了恻隐之心,想要圆了他们的梦想。
颜元却问道:“想来袁先生您家主人是要您来赈灾,若是我们用了这银子,岂不是夺了灾民的口粮,这万万不可!”
袁先生一愣,他本是九阿哥商队里的一名领队,叫袁天成,因他机灵,很得掌柜的钟爱,听说这差事是九阿哥吩咐下来的,很重要,掌柜的就派了他来。临行前,是八阿哥来见的面,袁天成是个明白人,一听就明白赈灾是幌子,资助这书院是正事。
他看了看,这书院是真的有所作为,想来主子是想培养心腹了,本来顺利在酒肆跟书院的学生搭上线,到时把银两留下来,日后自然有其他人来办别的差事,这样简单又能得主子欢心的活计,真的是掌柜看自己素日本事才能得着的!
却没想到临门一脚,这颜元不是欣喜若狂,而是担心那些灾民,袁天成把心里的算计去了几分,真诚地说:“先生果然是读圣贤书的,一心为民,小人佩服佩服!不过先生多虑了,我家主子真心为善,我带来的只是一部分,其余的款项等我回京之后自然有人送来,先生不必担心挪用了救灾的银子!”
颜元听得这句话,心头的大石才放下来,举起茶杯说:“多谢袁先生襄助!”
袁天成正色接了,然后说:“适才在酒肆,听见您的弟子说书院的楹联是:聊存孔绪励习行,脱云乡愿、禅宗、训诂、帖括之套;恭体天心学经济,斡旋人才、政事、道统、气数之机。小人听了十分钦服,想来我家主子也会喜欢,不知可否麻烦颜先生手书一幅让我带给我家主子看看?”
京城
八阿哥送了好多的字画给大阿哥,太子爷听到这个消息,大笑了数声,自己那位大哥什么时候会爱书画?更何况是街市上的次品?老八莫不是脑子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哇咔咔,宫斗开始了
同志们,夸奖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