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归梦公主(2)
这一众士兵搜索的,自然是吴宁边和南渚都久寻不获的扬归梦。
朱鲸醉宴前,赤研瑞谦曾派出数拨人马搜寻扬归梦,被道逸舟杀得人仰马翻,好不容易逃回来了个废了一条手臂的从巍然,终于知道扬归梦尚在南渚。于是一拨一拨暗中搜索扬归梦的赤铁军便篦头发一般,在灞桥的大街小巷不停地翻将下去。不料扬归梦虽然年幼,却十分机警,身手又好,赤研瑞谦这数队人马毫无收获。
朱鲸醉一宴,赤研瑞谦计划受挫,勃然大怒,把带领搜索的三人关入大牢,余下的兵士得了严令,如若扬觉动离城前还不能捉住猎物,不仅前途受碍,连项上人头是否保得住都是问题。因此众人抓住扬觉动离城这一最后机会,在扬归梦可能出现的地点秘密布防。扬归梦果然现身,被早早等在这里的赤铁军武士候个正着。
豪麻一声响箭,惊了扬归梦,扬觉动尚未离城,抓捕扬归梦只能在暗中进行,扬归梦一动,众人大惊,抢先封住了通向主街的道路,避免扬归梦闯关,哪知扬归梦却回身混进人流,悄然不知所终。
那大胡子军官也心知当街耍横极为不妥,但若非如此,扬归梦也许顷刻间就会远走高飞,他们这一群人便性命堪忧,生死在前,也顾不得小小包子铺一二人的性命了。
连日来和这小姑娘捉迷藏,众人都知道这丫头心高气傲,常常恣意而为,这一逼,十有八九要主动站出来。
他挥手之间,那兵士又待下手,整个场面都静了下来。越系船却双目圆睁、额上青筋暴跳,压在他肩上的手却越压越紧。
正在这时,一个麻衣草履的小孩却咚咚咚跑上前来,把两只黑手去拢那些散落在地的水仙包,全场的目光都跟着那几名士兵的视线一起转了过去,越系船则几乎昏厥了过去,那拢了一包包子,还往嘴里塞的,正是四岁的越传箭!
大胡子军官皱着眉头,看人群中闪出一个浑身铠甲的兵士,上前一把抓住越传箭的后颈,轻轻抬起手,把小孩吊举在身前,仿佛抖着一袭轻纱。
那军士身材不高,铁铠穿在身上松松垮垮,但袖口腰带、内衬环甲却扣得仔细妥帖,一丝不苟。只是不知他何时出现在包子铺中。
大胡子嘡啷一声拔出佩刀,神情戒备,道,“你是什么人。”
这人并不答话。日光下,军盔投下的阴影把他的脸庞拢在了黑暗之中。
横生如此变故,越系船固然着急,乌桕也是极为意外,张大了嘴巴。旁观众人更觉得这小女孩恐怕也要凶多吉少。只有传箭一幅若无其事的模样,她身子悬空,左右挣扎了几下,不见效果,就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遥看系船和乌桕,左右也动弹不得,索性大嚼起刚塞进嘴里的包子来。
几名兵士向着那人慢慢靠拢,这人却浑然不觉,发力把手里的传箭转了过来,面对自己。日光迎面照在精铁头盔上闪闪发亮,这人脸庞却依旧黑黝黝的,原来他的面孔上还拢着一层黑纱。
传箭蓦地被转了过来,愣了一愣,瞪着大眼睛对着那一团黑中的两点清水看了一刻,不觉有什么异常,又自顾自嚼起她的包子来。
见这腌臜小孩对自己没反应,这人微恼,伸手一抛,传箭便高高飞上了半空,刚刚捡来的包子又四散飞去,众人哗然。不少人大声惊呼“摔死了、摔死了!”
只见小传箭高高落下,又被那手稳稳接住。传箭不惊不叫,嘴里叼的包子仍不松口,却转过头来,恼怒地往那人脸上伸手便抓。那人显然没有准备,脸上黑纱就被传箭紧紧扯在手里,露出一张俏丽的脸庞来。众人的心随着这腌臜小孩一起一落间,忽然看到一张清秀的女子面庞,不由得又齐声发出一声轻叹。
“是了,就是她!”那军官推开马掌柜,赤铁军武士便从四面合围上来,慢慢向那女子靠近。
那女子却对着传箭咯咯一笑,道,“好孩子,胃口真好,有出息得紧,若我今日不死,要和你交个朋友呢。”说罢把传箭又是一抛,这次却是抛向看热闹的人群,正到老萨面前,撞了个满怀。
“堂堂南渚赤铁军名不虚传,什么掀蒸笼、掰指头的果然样样精通!今天你们就陪我玩玩,都不要走了!”那女子声音冷冷,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亮银小刀,反手一挥,身上的沉重铁铠唏簌而下,如土委地,露出一身如雪长衣来,在风中缓缓飘动,看那无谓又冷淡的眉眼,不是扬归梦却又是谁!
“好刀法!”那军官喝了一声采,刀锋一顿,几个赤铁军一拥而上。乌桕但听得毕毕剥剥脆响不断,白光红光铰在一起,似平地刮起了一阵旋风,禁不住和众人一起往后连退几步。辛望校阴沉着脸,依旧按压着越系船的肩膀,传箭已经穿过人缝跑到了几人身边,极自然地递过乌桕一个包子。
扬归梦身子柔弱,刀法却凶悍诡谲,一阵急促的响声过后,扬归梦和赤铁军又分了开来,两个赤铁军铠甲关节处被截断,七零八落,满脸是血,还有一个和扬归梦连对了几刀,持刀的手在大力磕碰下微微发抖。她回首望向那军官,轻蔑一笑,轻启朱唇,道,“如何?”
那军官一愣,竟脸露怯意,道,“姑娘刀法精妙,我看不必再比试了,我们认输就是”,说话间慢慢后退,忽地回身,一脚踢翻正在照看妻子的马掌柜,一翻手腕,刀尖便没入那地上老板娘的肋中。这一下极是突然,那妇人又一声惨呼,马掌柜头破血流,看妻子将遭不测,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抡起凳子,径向那军官打去,尚未靠近又被一脚踢翻,倒在地上再爬不起来。
扬归梦眉头微微一皱,嘴里低低吐出“蠢蛋”两个字。
她一时大意,没有先制住这带头的,想不到这些赤铁军如此卑劣,倒是被他们占了先机。一瞬间,她忽觉得万分无趣,如果为了旁人几根手指头,就把自己搭在这里,到底算哪门子生意?
这赤铁军是南渚精锐,纵是太平盛世,也阅历过人,那军官见扬归梦先是一惊,只道看穿了扬归梦的心思,便嘴角微微上翘,慢悠悠也说出了同样的两字,“如何?”
他这对手身手了得,贸然出击想必要费一番周折,今日城中戒备森严,只要多撑住一刻,援兵自然到来。
此时众人心中都大为紧张,觉得这少女是个极好的人,都盼她能打跑这些凶神,救得马掌柜夫妇性命,现在见那军官以旁人性命胁迫,用心险恶,都大叫不好。看这女子年纪尚幼,不知她会如何应对,八成不是这些兵油子的对手。
扬归梦略略停了一刻,果然长叹一声,眼露无奈,缓缓垂下手中短刃,道,“想不到昔日木莲叱咤风云的赤铁军,今天竟也落到如此猥琐的境地,我认输便是。”
那军官不敢放松警惕,全神戒备,嘴上却道,“姑娘不知,现在正是我等最为庄重的时分,说到猥琐龌龊,一会姑娘亲试便知。”他一边说话,一边调整步子,手中钢刀始终笼着地上妇人,极是惊警,心念一转,续道,“姑娘戎装英姿飒爽,不如脱光光,再把它换上如何?”说着又瞥了一眼那零落散地的军服。
“好啊,我从小便喜欢穿旁人衣服呢,”扬归梦莲步轻移,缓缓走向那军官,一瞬间,似变成了一位温柔可人的邻家女子。
“姑娘不如把兵器和衣服都抛掉的好,不要惹恼了我,我刀下之鬼少说也有几打,手掌翻覆之间,她必定性命不保。”赤铁军军官稍显紧张,面孔在不自觉地抽搐着。
“好的呢,没问题”扬归梦低首一笑,微微一躬身,身上的长袍便随风而落。
此刻乌桕的心中矛盾已极,他既盼望那女子能够救下那一对夫妇,又不愿她受那军官卑劣圈套的束缚、遭到侮辱。但以目前的情况下,似绝无两全其美的方案。就连传箭也被场上的局面吸引,停了口中包子,瞪大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扬归梦却并不迟疑,果真一拉束腰,反手出刀,顷刻间,身上的白衣在银色刀光下纷飞如雪。众人都惊她裸露出的圆臂细腰,她却回转刀身,双手托起,面对那军官一笑,“这刀,就送给了军爷您吧。”
在那军官一愣之间,伴着一声轻叱,扬归梦伸出了她行云流水般的一刀。那军官亦绝非庸手,手上长刀一震,下意识地先结果了地下的妇人。但也正是这瞬间的犹豫,面对扬归梦的攻势已然慢了半拍。
一声惨呼,两声轻响,扬归梦的身体划了半个疾若闪电的弧线,左肩喷出了鲜红的血雾,与这血雾同时腾起的另一片四散的暗红,却来自哪军官的喉间。这电光石火的一霎那,三个孩子看到了那令他们永生难忘的眼神。它凌厉而充满冷酷的杀意,带着三分不屑,漠然地从他们身上掠过,接着,那些飞扬而出的鲜血便喷溅了他们满身。
一瞬之间,时间凝固。
乌桕和传箭下意识去遮挡这血污、只有系船依旧睁大了双眼。那一刻,他的世界一半清朗、一半赤红,血,落在了他的右眼之上,像春天的雪泥,很快融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