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阳宪(2)
浮明光道,“我家主人这次来,也听闻有暗税,在灞桥还有掮客为我家主人拉生意,我们不得门路,怕是遇到了骗子,没有应承。”
八字胡说,“那是自然,如今这世道,行商在南渚想撑一家字号,没有不投机钻营的,这些家伙贪财重利,看到外地客商,不狠狠敲上一笔,怎能心中舒坦。老先生谨慎,实在是有道理得紧。譬如这暗税,可不是想缴就能缴纳上的,告诉诸位也无妨,如果行商规模不到年五千担,可是连缴税的门都摸不到的。”
红脸眼神闪烁,此刻觉得八字胡说得有些多了,打岔道,“不提这个,我兄弟今天喝多了,看你们是外地客商,信口胡言。你们不要往心里去,这哪里有什么暗税明税。”
浮明光却笑道,“这位兄台见外了,我们也不是没有听过,这暗税是交给赤研瑞谦二大公的。这次进南渚,我们那眼线确实厉害,只两千金,便安排我们见到了瑞谦二大公。以后想必大家能在这路上常相遇也说不定。”
八字胡一脸惊愕,道,“敢问老兄是做什么生意?”
扬觉动有意道,你看我们是做什么的?
红脸商人把众人细细打量一过,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悄悄捅捅八字胡,他的目光停留在豪麻的刀上。
豪麻的刀长度只有普通长刀的一半,既非跨在腰间,也不背在颈后,而是倒缚在背上,刀鞘半开,用机括将刀卡住,刀刃向下,这种背刀的方式极其少见。刀在颈后,是上手刀,由上自下,可劈可砍,刀在腰间,是斜抽刀,可挥可挡,都是便于用力,使关节趋于自然的起刀姿势。这青年如此佩刀,起势是身后刀,出刀时必要先翻转手腕,与前两种佩刀方式相比没有速度的优势,同时若面对前方敌人,更是反关节的出刀方式。如此佩刀之人,必是使得反手刀,或身形必得极度灵活,才可以以极快的速度出刀。刀鞘半开也是这个意思,这样便没有了抽刀的过程,只需使力轻轻一震,刀便可瞬间出鞘。
豪麻见两人直直看着自己的握在刀柄上的手,心下了然,毕竟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见多识广。这样佩刀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达官显贵的贴身护卫,为了能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以最快的速度反应,另一种,就是本身手上还有其他兵器,佩刀不过是作为万般无奈情况下备用选择。什么人要用两套兵器?自然是马上骑士,短兵刃马上毫无优势,是用作肉搏的。
豪麻善使反手刀,他大小十余战,战战冲锋在前,见过不少长兵脱手,又不及挥刀拔剑,就此饮恨的。姿势所限,反手刀出刀只能自保,并必须配合身法行动。他的老师,木莲名将周半尺授他刀术的时候,不断强调,战场敌人死不是目的,自己活下来才是目的。要首先把自己的位置摆得明白,方可以压下热血狂暴。豪麻戾气太重,狂暴有余,血勇太盛,藏不住锋芒,必得用武技招式磨损他的个性,才不致早早夭亡。
周半尺说的都是大道理,战场上慢慢悟出来的东西才是自己的,豪麻苦练反手刀,上阵厮杀,偶有长兵脱手,生死只在一瞬,终于意识到老师的教导何等正确。骑兵作战,万马奔腾,距离和速度就是生死之间的分界线。在正面冲撞中,一旦长兵脱手,所有人下意识都是以短兵代替长兵,继续力量的撞击,刀也好剑也罢、都无法和沉重的长兵器冲撞,稍有差池,不及变化,人就被斩杀当场。
有了这反手刀,豪麻在刚猛的气势中,就藏住了随形就势、浑圆游走的一点去意。周半尺所谓的以进为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战场上有万夫不当之勇的,往往早死,能活的,才是能胜的。
豪麻在青华坊一场大恸,也是全靠平日生死之间的这一点修为,才堪堪挺了过来。
对扬一依的归宿,扬觉动事前没有和豪麻解释,事后也不想去解释,他觉得有资格跟着自己的人,也不需要他去安抚慰藉,只要如臂使指一般去贯彻执行自己的意图就行了。
当日宴上,扬觉动压根没有考虑豪麻的感受,也没想过如果他当场情绪失控会带来什么后果,只是毫不犹豫把他也当做赌注压在了一场豪饮之中,他不喜欢输,豪麻没有让他失望。
那两个客商打量了半响,互相看了看,八字胡终于开口,话音中明显带了点焦灼,“老哥可是从阳处州来贩卖兵器的宗主?”
此言一出,扬觉动、浮明光和豪麻不禁哑然失笑,阳处和南渚相隔何止千里,原来两个人打量了半天只是在看兵器质地形状,其实对此中隐藏的骑战、格斗、历练、修为完全没有概念,倒是自己一干人等觉得处处是高人,过于紧张了。
浮明光和豪麻都看扬觉动,不知道他如何继续。
扬觉动煞有介事地皱眉,说,“啊呀,好眼光,虽然没猜对,但是也差不多了。”
二人被吊起了兴趣,追问,“老哥到底是做什么的。”
扬觉动小声说,“不瞒二位,其实我是贩马的。”
八字胡脸上露出失望神色,“老哥开什么玩笑,贩马贩来南渚?”
红脸倒是紧皱眉头,道,“啊呀,老哥,这次可是不凑巧呢,前阵子刚有一批坦提草原的骏马进了南渚呢。”
扬觉动本来是开两个人的玩笑,听到红脸商人的话,不禁一愣。原来南渚多水,地貌不平,坦提草原的骏马速度快,冲劲足,一日可高速奔驰二百余里,是平原地带作战的决定性武备,但若在南渚,遇到不平多水地貌,还以其惯常习惯奔驰,难以迈步,常失蹄受伤,其威力就大打折扣。因此南渚的货运除了水道、海运,多采用耐力极好但速度不佳的矮脚马,所以八字胡才会觉得扬觉动在开玩笑。
但红脸商人的信息却不能不让人警醒,在南渚这样的地区引进北方良马,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南渚打算将用兵平原了。
“不知这马是哪位大人收过来的?”扬觉动追问。
红脸商人意识到失言,不肯再说,场上一时无话。
正聊到关键时刻,浮明光自要打破冷场,道,“二位不必多虑,实在是我们秋天就有一批好马将充到李楚将军帐中。现在却有对手暗中较劲,这笔生意对我们来说极是重要。二位觉得我们靠上二大公,来做这笔生意可好?”
八字胡稍作沉吟,道,“您这做的是杀身的买卖,我不敢多言,若是这样的大生意,恐怕是要找二大公。若是寻常生意,只怕朱里染朱会长势力比瑞谦大公还要大些。”
浮明光奇道,“此话怎讲?”
八字胡道,“诸位有所不知,这朱会长是赤研家族世交,长期掌控着南渚的海上贸易,随着近十几年来和海上州末来的贸易增加,朱里染几乎掌握了南渚四港绝大多数贸易,就是我们这陆路的商货,没有了海路,也是没有销路的。”
红脸商人接话,“刚才我兄弟想给各位介绍的暗税渠道,其实不是看起来势大的赤研二大公,而是朱会长这里。二大公一族虽势力无俩,但经营上贪利过甚,就差了那么点意思。对我等商人来说,着实不够体恤。朱会长这里又是不同。灞桥城有三家可以挂牌免税,一是大公赤研家、一是陈穹先生陈家,这第三家就是新贵族朱里染家了。三家中,朱家最为低调,挂牌牌子也最难拿到,不过他家只抽十一税,再加上半成的南渚公税,行商就可以通行无阻了。”
扬觉动微一沉吟,问道,“这样说来,二大公对朱会长的兴隆生意到不很在意?”
八字胡道,“怎么会,二大公为人,咳咳。前些日子,两家已经爆发过几次冲突,中间一次为着南下的茶叶香料,二大公的得力部下直接冲到朱会长的府上,气势夺人,踏门而入。不料井田大公竟然正好在朱会长府上,最蹊跷的是他不闻不问。任二大公手下在朱府好一通折腾。后来朱会长和赤研大公一同出来,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五船货物发给二大公了事。”
红脸商人续道,“此后,二大公再也没有找过朱会长的麻烦倒是真的。”他把再也没麻烦几个字重重咬了个清楚,然后轻轻咳了一声,眼睛看向八字胡。
八字胡见扬觉动和浮明光对这句话都极为在意,便比出了五根手指,道,“有了井田大公这层关系呢,眼下朱会长这里,是最妥当不过的一条路子了。诸位就算是想挂在朱家行商牌子下,只怕还是要有人有面子,经营有规模才好办事。”
“五千金?”扬觉动皱了皱眉头。
八字胡道,“正是!”他二人铺垫了半天,为的正是最后这两句话。
想是他听闻扬觉动几人舍得拿出两千金去走赤研瑞谦的门路,定不会吝惜五千金去走走朱里染的门路,至于为引荐牌子出得起五千金的客商,自然每年的买卖规模不成问题。
扬觉动哈哈一笑,道,“二位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次出来看来拜错了山头,容我们老少几个商议一番。”说罢几个人回到座位。
两位行商一脸失望,加上酒劲上涌,也就偃旗息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