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海兽之血（2）
天色渐明，鹧鸪谷蝉鸣四起，在五彩斑斓的鹧鸪隐在密林深处，在一片“行不得也哥哥”的纷乱声中，众人打起精神，继续上路。
按照唐笑语的说法，这鹧鸪谷下的裂隙有近百条，有的通向幽深的山腹，有的下达无底深渊，有的则通往无尽往复的迷宫入口。伍平一边走一边在内心暗数，从昨晚到现在，说不得他们也已经穿过了八九条，至多再走个不到九十条就能找到正确的路。
不过甲卓航却吓唬他，按这小子的说法，自从海神劈开小莽山以来，有数百人人曾在不同时代，由于不同的原因进入这谷底，但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唐姑娘，还有多久我们能穿过鹧鸪谷？”浮明光的发问颇有代表性，血腥而漫长的一夜过后，所有人关心的，都是如何能够尽快回到平明古道。
“浮先生，也许一两天，也许十余天。”唐笑语牵马在前，一路辨认路旁的植物和脚下的溪流。
“要么一两天、要么十余天？哪里有忽长忽短的道理！”伍平是个急性子，谷中没有道路，太阳远远悬在天上，这谷底湿雾缭绕，又不见有风，此刻，便跟个大蒸笼一般，众人都出了一身汗，十分难受。
甲卓航瞪了伍平一眼，“就你这般的急性子，恐怕就是一个时辰飞回大安城，也还嫌太长，唐姑娘说时间不定，自然有时间不定的道理。”他转头笑嘻嘻地望着唐笑语，道，“唐姑娘，是也不是？”
甲卓航话虽这样说，但看他狡黠的眼神，分明就是要唐笑语给出一个交待。
“两天回去便正好！我怎地会嫌一个时辰还长！”伍平说话抓不住重点，大家便都哈哈大笑。
唐笑语也不禁抿着嘴，道，“伍大哥不要急，若想通过这谷底，必须要找到路才行。”
“什么叫找到路？你没有走过？！”伍平瞪大了双眼，“这地方古怪得很，万一我们出不去怎么办！”伍平实在热得难受，脱了甲搭在马上，而他的黑马也热，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唐笑语这句话说得众人都是一愣，难道这姑娘真的从来都没有穿出过这深谷，只是在情急之下，怕众人不带她脱离险境，才编出来的谎话？那究竟应该是在这谷中继续胡乱走下去，还是该回到山腰的商路，去百鸟关冒险一搏？
吴亭勒马，回头看去，处处杂花生树，草长莺飞，若有若无的雾气早已将来时道路隐没。关于鹧鸪谷的险恶传说一一闪过心头，他心下茫然，这万一回又回不去，可如何是好？
斥候安顺举起了手中的匕首，上面有着淡棕色的汁液，众人回头看他，“我在一路的水松上做了标记。”他顿了顿，“但是，这里的树是会自己愈合的。”他的话慢吞吞的，显然颇为犹豫，是不是把这个情况通报给所有人。
伍扬一把夺过安顺手中的匕首，在旁边的水松上刻了一个交叉的十字，被剥起的树皮落下，树干渗出棕红色的汁液，仅仅过了一刻，众人见到树皮慢慢地结痂收缩，汁液凝固，创口竟然渐渐长合，不消片刻，又复平滑光洁。
豪麻此刻亦是疑惑，从昨晚开始，他就隐隐觉得这谷底和一般的山林峡谷颇不相同，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有什么异常，此刻见到这树的伤口自行愈合，他猛然醒悟，这里的一株株草木都绝无刀砍斧斫的痕迹，亦无雷劈电击的迹象，每一株都生机勃勃、清爽如新，连蜕落的松枝都是自然凋零，绝无疤痕、断口，这是一片完美而永葆生机的森林。
他真看不透眼前的这片深林，他们难道进入了一个不受自然界规律左右的神秘之境？
唐笑语脸上依然挂着两个酒窝，道，“各位大人，我是第一次进入这深谷，但我可以从这里穿出小莽山。”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这谷底裂隙多如牛毛，上面便是云雾缭绕的万丈悬崖，日光时常隐没在巨石峭壁之后，阳光不及之地，阴暗潮湿，生满了绿色青苔和粗大的血藤，只怕是东南西北也无从分辨，对于一个从来没有进入过鹧鸪谷底的小姑娘来说，如何便能带大家走出去？
众人心中虽然疑惑，但眼下如此处境，也只能暂且向前。
唐笑语牵马带头缓行，道，“不知道大人们听没听过关于海神的传说？”
甲卓航道，“这个大伙儿多少都听过一点儿吧，不是说上古之时五神兽曾统治八荒神州，这五神兽之一的犬頡就是海神吧？”
“犬頡是海神的神兽变，真正的海神是水灵重晶，”吴亭接话，他就是白安本地人，对南渚流传的神话传说知道得比较清楚。“据说百年以前的南渚，每个市镇上还都有海神寺和黑衣僧侣，虔敬地祭拜和守护者重晶之神。”
“是的，海神有五种形态，其中，犬頡是海神勇武和凶暴一面的神兽变，也是南渚赤研家的图腾，但还有其他四种形态的变体，其中蕉鹿这一变，不知道吴大人是否知道？”
众人跟随着唐笑语，渐渐走上一条狭窄的石梯，这阶梯平滑黝黑，晶莹如玉，映出了每个人的影子，马儿到此惊恐嘶鸣，不肯靠近，只好扯下粗布，将马眼蒙上，这才能勉强牵马通过。
“蕉鹿是海神生机与善意一面的神兽变，传说中它翅白若雪、冬死夏生，泽润万物、宛若梦幻。凡是信仰海神的地方，都将蕉鹿作为疗救和守护的护佑神灵。”吴亭替唐笑语解释。
“唐姑娘，这些神啊怪啊的只是传说，不会说你都把这些当了真吧？我们当下要紧的，是找路绕出这鹧鸪谷，可不是来这里跟着你绕圈圈听故事。”伍平抱怨。
唐笑语的眼睛中带着笑意，“我是在海神寺长大的，如果我说这些传说都是真的，会不会吓到你？”
“在海神寺长大？阳宪么？”众人中唯一坐在马上的，是扬觉动，虽然经过浮明光的精心照料，他的左手伤势一直不见好转，过了一晚，身体有些虚弱，便一直骑在马上。
“扬大公，”唐笑语先对扬觉动致意，然后才道，“我是在灞桥的海神寺长大的。”她郑重地说。
“但灞桥的海神寺在七年前已经变成了废墟。”
“是的，是因为南渚海神寺主持拾得僧卷入了木莲的朝堂之乱，赤研井田便借机毁掉了南渚所有的海神寺，并将继续修行的僧侣们都行遣散。”
“哦，”扬觉动看了浮明光一眼，若有所思，“唐姑娘不是一般的店家女吧？”
“我是，但是我有一个舅舅，人家都称他为不足僧。”
唐笑语此话一出，众人纷纷侧目，重新打量这个身材瘦弱、总是两眼弯弯的小姑娘。
“不足僧”，甲卓航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乡间的小姑娘会骑马、能识字、懂得南渚古奥的传说轶事，甚至可以和豪麻讨论贵族们使用的高档香料。
不足僧陈炊，是南渚海神寺的驻寺大德僧，所谓大德僧，代表他曾经在八荒神州所有敬畏神祗的寺庙内经过至少五十五场不败的论辩，精通上古典籍、可以解读神迹。随着日光木莲不断摧毁遗留在这大陆上的寺院，能够享有大德僧称号的僧侣已经越来越少了。
而陈炊还很特殊，他还是一位能够骑马作战的战僧，曾经是南渚世子赤研洪烈的幕中之将，被南渚老大公赤研易安封为伯爵，如果唐笑语幼年真的在这个舅舅身边长大，那她除了需要学习敬畏神祗之外，更多的，必定是过着锦衣玉食的贵族生活，并且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不足僧是谁，是他当和尚不够过瘾么？”伍平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他的另一个名字叫陈炊，观海伯陈炊。”甲卓航道。
“天哪，那个杀人狂魔？！”伍平这话一出，众人都看唐笑语，不免尴尬。甲卓航更是恼怒地瞪了伍平一眼。
唐笑语笑道，“但说无妨，伍大哥心直口快，这还是比较温和的说法，没有说他是地狱之犬就很不错了。”她顿了顿，“我舅舅确实杀了很多人，但是他是敬奉海神的，而且七年前，海神寺崩毁，他孤身离开灞桥，临走之前他告诉我，他将在这里等我。”
“在这里等你？”甲卓航内心大叫，天哪，我们都被这个富于幻想的姑娘带到沟里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的记忆真的可靠么？就算当年陈炊真的跑来了鹧鸪谷隐居，过了这么多年，生死难料，更别提什么带领众人穿越鹧鸪谷了。
但豪麻听得很认真，“唐姑娘，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
“不足僧舅舅告诉我，鹧鸪谷底，是重晶之地。”唐笑语的声音轻轻的。
“重晶之地，必有神兽守护。”吴亭接过了唐笑语的话，“不足僧在生命的最后时段，回到了神蕉鹿的怀抱。”
“是的，”唐晓语在一片怀疑和犹豫的目光中，独独注视着豪麻的眼睛，“在鹧鸪谷底，只要穿越重晶之地，我们就能重返小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