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杀使（5）
“兄弟们，”李子烨面前，熊熊燃烧的火把映着一张张表情各异的面孔，他的手用力捏着刀鞘，死死捏着。
“兄弟们！我们现在远离家园，来到了陌生的地方，我知道你们想通过立功来求得富贵荣华，但更想通过这一次的出征，来求得家园的繁荣和父母的平安！”
“你们都是上过战场的人，知道战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声音渐渐凌厉起来，“有了和南渚的盟约，我们才有稳定的后方，有了和南渚的盟约，你们的家人才能在乱世求得安全，有了和南渚的盟约，你们才有活着回到吴宁边的希望！”
“为了这次定盟，我们的大公扬觉动身陷南渚，生死不明！为了这次定盟，我们最美丽的娴公主将嫁给一个蠢似猪狗的纨绔子弟！为了这次定盟，此刻，你们的兄弟正在观平城下流血！”夜风渐起，烈酒在他的血管内火热地奔流，他的嗓子渐渐嘶哑。
“可是，今天，我得到了消息，我们的敌人，两年前，他在风旅河畔杀掉你们的兄弟，他在商地劫走你们的财富，他在南津镇强暴你们的女人，澜青州的永定侯爵卫成功就在南渚！就在青华坊，就在赤研井田的大堂之上！”
“我们来到这里两天，赤研井田没有露面，而卫成功刚刚来到，就成为了赤研井田的座上客！今夜，我们还有美酒，也许明天，我们就会像羔羊一般，尽遭屠戮。在这里，让我问问你们，我们应该怎么办！”
这一句说完，他接过黄冕递过来的酒碗，一昂头，一大碗鸿蒙酒咕嘟咕嘟灌进口中，像一道烈火划开了他的胸膛，他砰地将酒碗往地下一掷，再次吼道，“我们该怎么办！”
众人本来就喝了不少酒，此刻，又听了李子烨声嘶力竭、撕心裂肺的话，个个心中都是热血沸腾。
黄冕率先抄起一碗酒，也是咕咚咕咚灌下肚去，啪地摔碎了酒碗，吼道，“我们现在就在生死的边缘，是生是死，听凭将军吩咐！”
“听凭将军吩咐！”众人纷纷就近抄起酒碗，乒乓的声音响成一片。
“好，不拼尽生命，就不知道胜负，就在今晚，我们就去杀掉澜青侯爵卫成功，是，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底细，但是他们也不知道我们的底细，只要杀掉卫成功，南渚只能和我们结盟，哪怕我们一个不剩都死在今晚，我们也算为我们的大公，为我们的家人，做了一件值得永远称颂的事情！”
绝大多数士兵的情绪都已经被调动起来，这些平日战场上凶暴的虎贲之士，血液中的狂野一旦被点燃，就熊熊燃烧，一发而不可收拾。
然而李子烨还嫌不够，他在人群面前迈着大步，将吴宁边大战之前，每个百夫长都会向自己小队的兵士喊出的一番话语吼了出来：“血换血、火燃火！今天晚上，你们是要做引颈就戮的羔羊，还是要做离火原上的猛虎！来，说出来让我听听！”
“虎！虎！虎！”深夜灞桥的街道上一片漆黑，战士们的声音远远在夜空中传了出去。
这时，黄冕悄悄凑在李子烨的耳边，道，“将军，扬候有些酒醒，只在屋内，不肯出来，你看……”
“不用管他，”李子烨伸手从口袋中掏出了扬慎铭的令符，高举过头，喝道，大家听令，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分成三队，一会到了卫成功的宅邸前，我带领十名弟兄由正门强攻，郭水懒百夫长带领十名弟兄堵住后门，并大声鼓噪，黄将军带领十名弟兄埋伏在前门，不要入内，只要有出来的，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不要放跑了一个人！没有得到我的命令前，不要有一个人擅自行动，我也不要听到任何不必要的声响！大家都听明白了没有！”
“虎！虎！虎！”
众人纷纷起身，披甲挂刀，打开大门，门外石阶上，四名负责联络执勤的南渚赤铁军早被郭瘸子带人抹了脖子。
“辛苦了，占大人。”李子烨扯着占祥的脖领子，把他丢到了队伍的最前方，用那把青钢的小匕首轻轻捅了占祥一下。
占祥身上剧痛，这李子烨绝对是个疯子，他怕疼痛让自己喊出声来，便把手臂放在口中，死死咬住，踉跄向青水之畔卫成功的驿馆奔去。
夜深，灞桥本来已经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偶有巡更人提着灯笼在街道间游走，吴宁边诸人的几声喊，动摇了沉静的灞桥，街旁店铺内的灯火，一盏盏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
他们三十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像飘忽的影子，快速地在街道上闪过，一个偌大的庭院，只留下两名士兵，对前来问询的赤铁军闭门不应，守着瘫在房间内的扬慎铭。
咜咜的脚步声在宁静的夜里轻响，青水打着幽暗的漩涡，带着星光、灯火和细碎的呜咽穿城而过，远处隐隐传来大海的咆哮。李子烨在水边奔跑，心中出奇的宁静，夜风劲急，很快，一场杀戮就将在他的眼前发生，而他心里却出现了十四岁的扬归梦骄傲的模样。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如果她在这里，会不会说我笨的跟头猪一样？他莫名这样想。
青水旁的画舫街几乎没有灯光，这里离商市街颇有距离，卫成功在这里，兴许听不到刚才的呼喊吧。郭瘸子带着军鼓和抄来的铜盆铁尺，已经解决掉了黑暗中的守卫，掩到了后门，黄冕和其他战士手持刀剑，在正门两旁埋伏已定，李子烨深深呼了一口气，推占祥上前。
当当当，寂静的黑夜里，敲门声格外清晰。
朱红的大门里面没有反应，李子烨的耳朵听出了门内金属摩擦的声音，他们拔刀了，但是由于还不清楚外面的状况，因此还没有示警。
占祥清了清嗓子，再次上前敲门，小心翼翼道，“凡请通报，南渚礼宾典使占祥有要事通报卫成功侯爵大人。”
过了片刻，吱呀一声，大门开了极细的一条缝隙，在门缝中现出了一只眼睛，这只眼睛看到了占祥的脸，上下扫了一过，道，“占大人？”
门缝终于缓缓开启，还未等开到一拳大小，这眼中的瞳孔猛地一缩，门后的人想必是发现了什么，忽地拼尽全力想关上大门，可惜已经晚了，李子烨的匕首顺着门缝插进了这人的嘴里。倒下前，他发出了一声模糊不堪但却极尽凄厉的惨叫。
吴宁边的力士周山飞起一脚，轰地将大门踹开，儿臂粗的门闩被他一脚踢断，连着门后的两个侍卫也被震飞一旁。
李子烨一把将占祥扯在一旁，飞身从门缝中挤了进去，那口中插着匕首的侍卫兀自在惨叫，整个院落开始苏醒，李子烨走上前去，踏住他的胸膛，拔出匕首，割断了他的喉咙。
此时，后门金鼓齐鸣，想是听到了前门的惨叫，郭瘸子已经开始制造噪音和声势，在李子烨身后，黄冕已经将缠了棉纱浸了鲸油的火箭，连珠般地射入了这大宅之中。
木结构的房子很容易着火，风助火势，整座宅院开始熊熊燃烧，宅中的兵士、侍从和仆役一片慌乱，开始冲出来查看情况的，多没有防备，被李子烨等砍翻在地，等了片刻，从内室再杀出来的，就难缠得多，不但刀法精湛，个性也更凶悍顽强。
按照事先的约定，李子烨等一边砍杀，一边大声呼喝，“我们奉赤研大公之命，前来剿杀澜青恶徒。”
显然，这样的说法使得宅内的兵士十分震惊，甚至有几次想要试图对话，但李子烨们却已经杀红了眼。每奔出五六人，他们必放过二三人向出口奔去，集中力量斩杀留下者，毫无例外，那些奔向出口的人们同样奔向了死神的怀抱。
李子烨等人趁乱、借着火势，已经斩杀了三十余人，忽然听得后门鼓声将息，不由得一惊，心中大叫不好，定是宅内的人知道事情大大不利于自己，孤注一掷，拼尽全力去攻那鼓噪声最大的一环。
李子烨顾不上浑身的伤痕和疼痛，心焦若狂，大骂着奔着火焰直穿了过去，他已经不顾生死，如果今晚卫成功不死，他就是吴宁边的千古罪人！这卫成功也非等闲之辈，竟然冒着被烧死的危险，向下风口处突围！是了，他料定下风口处一则防卫薄弱，而来火焰是不认人的，同样会烧死阻挡他的人！
李子烨被烟雾熏得双泪长流，一路狂奔，也不顾身边是不是有人拼命出来阻挡，隐隐约约中，跟着自己的弟兄有的被长枪刺穿，有的被垮塌的房梁砸倒在废墟之中。他却再来不及回头。
终于穿出致命的灼热，夜风吹散了烟雾，他来到了后院的花厅小门，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郭瘸子端坐一块石头之上，这石头顶住了高墙下唯一的小门，他的身旁，横七竖八都是尸体，有他刚刚牢牢记住的面孔，也有完全陌生的澜青的将士，郭瘸子失去了左臂，一只右手还拄着他的长刀，他的身上，至少扎着四五杆长枪。
他睁着双眼看着自己，血沫从他的喉咙里一股一股地泛上来，他想说话，又发不出声响。
就在他的身前，一块仍未熄灭的巨木砸倒了几个澜青士兵，显然，他们是最接近门口的勇士。
风向转变，火星、烟尘和灰烬也飘向另外的方向，但他的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淌。
卫成功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他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该死的卫成功死了没有？！
在灼热的热量的包围下，在无尽飘飞的灰烬中，李子烨面目狰狞，脚步踉跄，火势顺着密密连接在一起的屋顶蔓延开去，整条画舫街都熊熊燃烧起来，火光冲起十数丈高，照亮了整个夜空，仿佛整个灞桥都被点燃了。
郭瘸子眼神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李子烨伸手合上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