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鏖战（4）
伍平的响箭接二连三射上夜空，带着灿烂的火线。
浮火花很快出现在了甲卓航面前，她胯下的战马已经不是出征时的那匹灰马，半身沾满泥土，她胸前的钢甲有一道可怕的深深裂痕。她的头发被鲜血粘在了雪白的脖子上，看到甲卓航的震惊的目光，浮火花伸手摘下了头盔，用手敲了敲，道，“放心，脑袋还在！”
也许刚才鲜血涌入了口中，甲卓航的嘴里都是腥咸的味道，他点了点头，道，“我们遇到了麻烦！”
“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浮火花忙里偷闲，把已经散乱的头发重新绑扎，“说吧，今天晚上我听你的！”
“赤研星驰的队伍以骑兵为主，一旦起速，具有强大的冲击力，不能让他回到本阵。”
“没问题，银梭冲得比较快，已经和后面的步兵脱节。我的骑射已经将他们分割，他改变了方向，应该是想去和坦提骑兵汇合，”浮火花接过副将递过来的酒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道，“但我疑心他找不到坦提骑兵的主力。”
无论环境多么严酷，甲卓航嘴角也不由得泛起一丝笑意，浮火花三十几岁了，从她的眼角可以看到细细的鱼尾纹，作为霰雪族的后裔，她身躯健壮、很像一个汉子，但是她的善解人意和小小玩笑却让每个男人都乐于接近，她有一种成熟女人才有的豁达心胸和从容气质。是的，坦提骑兵已经被击溃，赤研星驰如果不回头，就得去十余里外的宇文拔都那里寻找支援了。
“好，其次，龟甲营这样稳扎稳打的推进，不利于毛民伯的伏兵突袭，我们要让他们动起来才好。”
浮火花的眉毛一挑，道，“怎么让他们动起来？这龟甲营就像一只老王八，爬得慢的很，我看他们似乎就要停下来的样子。”
甲卓航极目远望，似乎那大片明亮的火光真的静止下来了，前突的两个小队正在驱散百姓，清理前进的路径。这不太像暴躁的吕尚进的作风，难道南渚临阵换将？关声闻不在虎鲨队中，而是亲自来指挥龟甲营？
“对方小心谨慎，准备和我们打阵地战，这对我们来说十分不利，我想第一步，你来圈住赤研星驰，围而不杀，看看能不能吸引龟甲营快速救援。”
“我很怀疑关声闻会不会来救援赤研星驰。”这次浮火花笑了，她虽远在吴宁边，也知道南渚赤铁中这主副帅之间嫌隙颇深。
“如果关声闻不来，我就带着点钢对龟甲做一轮突袭，然后退回阵中，吸引他们来攻，七千人要吃掉一千人，这样好的买卖，他们不会不做。”
“一千人有什么好吃的？”
“有趁胜追击，轻敌冒进的中军主帅甲卓航。”甲卓航轻飘飘地说，周围的将士脸上都变了颜色。
“可是我们的甲大将军有马哦！”浮火花也颇为意外，看着甲卓航的眼神又是一变，仿佛要重新认识眼前的这个青年人。
“甲大将军会适时落马，甲大将军还年轻，两条腿还跑得动。”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配合甲卓航的意图，他胯下的枣骝马一声长嘶，奋起了前蹄。
浮火花眼中带着嘉许，侧着头看他，“都说你年纪虽轻，但是一肚子鬼主意，我觉得还不够贴切，”浮火花顿了顿，“他们忽略了你还是一个充满了勇气的疯子！”
沉吟了片刻，浮火花道，“这个计划我同意，不过要稍微改变一下。”
甲卓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等着浮火花的下文。
“由我来取代你，做诱敌深入的诱饵，你，负责带领点钢和西路骑射围攻赤研星驰，一旦龟甲冒险前突，点钢和骑射再从侧面进击，配合李伯伯。”
甲卓航刚要张嘴，浮火花却把手指在嘴前一比，好似隔空虚按在了甲卓航的嘴唇上。“不要多说了，首先，有了帅旗，我就是甲卓航，我觉得论外貌身材，你还比不过我。”她一笑，脸上露出了两个酒窝，“第二，你知道离火骑射都还有一把步战的钢刀吧，而且霰雪步战技击，从来不需要装备盾牌，因为我们不知道那东西怎么用，相比之下，点钢无弓，长枪又只适合马上，我可不想真的把我们的宝贝大将军送给敌人。”她顿了顿，“最后，我觉得和我相比，这场战争更需要你！”
说到最后，浮火花已经没有了笑容，一脸严肃的神情，夜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她缓缓戴上了头盔，道，“甲大将军，就这样说定了吧！”
她申过一只手来，甲卓航和她出掌相击，然后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她的手掌温热而有力量，不太像一个女人的手掌，一股热流冲上了甲卓航的眼眶。
“伍平！你来掌旗！”他命令骑手将一直深藏没有展开的大旗交给了伍平，“跟着火花将军，如果她有什么意外，你也不要回来了！”
“是！”伍平的眼中也燃烧着火焰，他是条刚猛的汉子，此刻，他的眼睛也是湿润的。
“活着回来，”浮火花召唤离火精骑，勒马转身之前，对甲卓航说了最后一句话。
她和她的东路骑射消失在了纷乱的战场中。
没有更多时间来宣泄个人的情绪，甲卓航调转马头，带领点钢营向赤研星驰前突的方向冲去。由于赤研星驰应变及时，他的银梭营只是被切割成两部分，并且和后续的龟甲营隔开，并没有被完全围住，就算甲卓航从后面掩杀，又有西路离火精骑在前方堵截，由于银梭一直处在高速的运动中，他还是有机会从战场间的空隙中钻出去的。如果他回到本阵，就会带回南渚最需要的战场情报，并且，如果整个赤铁由他来指挥，那么甲卓航今晚的一番苦心很可能就会白费。
“发信号，离火骑射后撤，点钢营冲击！”甲卓航夹马，带头向银梭们冲去，然而和运转失度的坦提骑兵不同，赤研星驰居然也将队伍排列成了尖刺，与点钢的锋芒稍稍错开，对面冲锋。
双方混战，骑射无法放箭，这是两军精锐的第一次对决。
“卯住中军大旗！”南渚的旗手牢牢擎住那面鲜红的长旗，无论箭雨还是枪尖，都不能使那面大旗倒下。
甲卓航很清楚，作战不仅仅需要战力，更需要士气，自己一方由于暗夜突袭，不打旗号，而自己的帅旗又交给了伍平，跟随浮火花的东路骑射而去。幸而还有三次突击成功的余勇，但是正面相搏，亮出招牌的一方必定更有信心及凝聚力。当务之急，是要砍倒赤研星驰的帅旗，旗帜不倒，银梭营就不可能被击溃。
夺旗之战就此开始，点钢营发起了猛烈的冲锋，战马长嘶，双方的阵型狠狠冲撞在了一起，金铁交鸣的声音震耳欲聋，不断有战士身披重创，翻身落马。甲卓航的眼睛却只盯着那面在风中飘扬的长旗。
点钢营和银梭营都是两军精英中的精英，赤膊相见、搏斗无比惨烈，赤研星驰一身红甲，在火光中跃马长枪，风姿宛若天人。甲卓航带领部众几次冲锋，都不能逼近，双方已经杀红了眼，空中不知道谁丢过来一个明晃晃的火把，划着弧线落入人群，借着火把的亮光，赤研星驰显然看到了甲卓航的脸。
他远远努起嘴唇，右臂一震，将他的长刀举向夜空，一缕薄云正被风吹散，露出了小片星空，红色的弥尘闪耀。这一瞬间，赤研星驰的身影似乎暴涨至数十丈的高度，恰似一个满身火焰的战神模样，见者无不惊骇。他身旁马上，同时腾起的，是个黑色的影子，他用一只左手牢牢握住了赤研星驰的帅旗。长旗抖动的黑影，遮盖了大半个战场。
甲卓航叹了一口气，道，“调转方向，撤出战场。”点钢营开始有序收缩，赤研星驰顶住了这一轮攻击。
“没有关系”对于骑兵来说，这场厮杀没有胜负，但实际上，赤研星驰已经输了，胶着相拼后，赤研星驰的银梭营已经失速，而点钢营撤出后，在外围打转的离火骑射即将用新一轮的箭雨覆盖银梭们。
厮杀已有一个多时辰，此刻，天上的云渐渐散去，星星陆续露出了光亮，渡河的百姓死伤大半，已经四散奔逃，而永定的三千坦提骑兵同样溃不成军，甲卓航的一千骑射和一千点钢已经将赤研星驰残余的数百部众团团围在战场。
龟甲营还在慢吞吞地前进，浮火花尚未出击，眼下，赤研星驰是第一个诱饵，就看关声闻会不会上钩了。
“射！”又一轮箭雨覆盖了银梭营，骑兵没有厚盾，赤研星驰的骑兵如果不动，势必陷入死地，甲卓航在紧张地判断赤研星驰可能突围的方向。然而他惊奇地发现，赤研星驰的银梭营居然下马，利用战场上死去士兵的盾牌、尸体和战马做掩体，将残余的部队聚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甲卓航的心中升起。赤研星驰同样是个疯子！他要固守待援，把甲卓航的这两千人拖在这里，等后续的赤铁军杀来，把外面包围自己的这些兵力再包一次饺子，里应外合，彻底歼灭。
如果赤铁其他三营全力扑上，营救赤研星驰，就算李精诚出击，他甲卓航八成也要死在这里了。汗水已经浸透了每个战士的中衣，水袋中的水已经消失了大半，他们的体内像有一场浩大的火在持续燃烧。
如果赤铁三营后还跟着野熊兵呢？如果连李秀奇也压了上来？甲卓航不敢再想下去。
前一刻，他还希望龟甲营受到诱惑，前来营救赤研星驰，为李精诚的伏兵创造战机，然而此刻，他突然又害怕起来，龟甲营真的全速冲击，是福是祸？
如果顶不住，他要后退么？这一瞬间，他突然理解了赤研星驰拼死不退的原因。这一退，可能导致全军的崩溃。
远处那成片晃动的火把突然移动起来，甲卓航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