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寂寞女人
可这些看起来并不过分的憧憬,被那场车祸,撞的支离破碎,永远无法实现了。
在那之前,有时候丈夫陪着自己看新闻,每隔几天,荧屏上总是会出现一些变形的车辆,有的翻在深沟,一地破碎的玻璃渣,在播音员干巴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旁白中,她知道,那些小车,大车里的一些人,被永远的撞离了这个世界,他们无法继续陪伴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孩子,无法和这个世界继续美好下去。
她总这么告诉自己,我很幸福,再过两年,等丈夫事业上有所成就了,他也同意生孩子了,就生个宝宝,他们一家三口迈向更加光明的未来。
在那以后,她独自一人在冷冰冰的房间看电视,裹着毛毯,瘫在沙发上,毛毯堵住了冰冷的气息,却堵不住内心里残酷的伤痕,她还是会看到车祸的新闻,她不会换台,你看不出来她到底有没有心理阴影,她面无表情,就躺在那看,眼睛眨都不眨,同样是播音员干枯的声音,身边的人却已不在。
刘明来拜访她的那天,天空正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雾霭朦胧,在荒凉的北国,很少能遇到这样的景象,烟雨江南,说的应该是南国的景致才对。
她刚上完今天的课,傍晚回到家,无趣的倚在窗栏,看窗外的烟雨,数着在埋葬了丈夫之后,自己已经度过了多少孤寂无言的日子,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自己会不会发霉,最终变成大多数女人老了会变成的样子,皱纹满面,人老珠黄,孤零零死在寒冷的公寓,她提醒自己,怎么会和大多数女人一样,她们老了,膝下会有可爱的孙子孙女,身边还有老伴,大概只有自己会死在冰冷的公寓中。
今天课上,刘明那小伙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总出神的盯着自己看,莫名其妙,今天课上好多问题,他都没回答出来,她看的出来,他脑子里在想别的事情,而她问的那些问题,他一个都没听进去,更谈不上抢答了。
下课后,她收拾东西,下面的学生一窝蜂的往外冲,叽叽喳喳,都有自己的事儿,现在的大学生,心浮气躁,在课堂上有几个是用心听的,她当老师这么多年,早适应了这样的情况,也学会了无视课堂上聊天,吃东西,听歌,甚至看电影的行为。
人很快走光了,她隐约觉得下面还有个人,或许是个少年,或许是个少女,自己的恋人还在上别的课,没有下课,他,或者她就在这里等待,等着一起去吃饭,一起去压马路。她抱着自己的东西走出教室。
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她回头,才这么几步,刘明就跑的气喘吁吁,她有一丝惊愕,但并未表露出来,她问他,
“刘明,你今天上课怎么回事?以前可从来没见过你这样?”
语气充满了关切,毕竟,他是个好学生,好孩子,自己布置的作业,他一次不落的都交上来,而且着实做的不错。
“我,,,阎老师,,,”
他憋红了脸,结结巴巴,半天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看着他窘迫的样子,阎春红扑哧一声就笑了。
这小伙子还真逗,往日里雷厉风行的,什么问题都难不住他,还经常在课堂上公然当着众学生的面,和老师争论,而大多数时候,他说的都是对的,这样一来,好多老师都不太喜欢他。
今天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儿这么难以说出口,她微笑着看他,表示自己并不是有意笑他的,
“没关系,你慢点说。”
可刘明丢下一句,“今天下雨阎老师路上开车小心点。”,就头也不回的跑开了,这小子,耍什么花招呢这是。
阎春红关了窗子,拉了窗帘,天色已晚,潮气进来了屋里会更加阴冷。
她慢慢走向洗澡间,这天气搞的人身上黏黏糊糊,怪不舒服的。
烟雨朦胧的大街上,渐渐出现一个少年的身影,他手里拎着个大尼龙袋,看不到里面装的什么,他正朝阎春红住的楼层走来。
砰砰砰,砰砰砰,,,,,,
阎春红在水流的激荡声中听到连续的敲门声,那声音听起来好像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她自嘲的笑了笑,自从丈夫死了之后,很少有人来拜访自己,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大概是对门的邻居来客人啦。
可那敲门声并没有消失,反而一下比一下更急促,阎春红关了淋浴头,剩余的几串水流悄悄留下来,在这样的天气里,听起来特别寂静,她打起精神听了听,没有,难道自己幻听?正要再次打开淋浴头,敲门声再一次响起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她当然听的出来那就是自己门上传来的声音,刚才洗澡的时候水声太大,根本就没注意到,现在,空旷的敲门声一下一下响着,她听的出来,敲门的人极力忍着要踹门的冲动,她知道他敲了好久了,还能这么一下一下敲下去,真的很不容易,要换做旁人早就离开了,只以为屋子里没人。
她草草擦了身体,裹了浴巾就出去开门,在手接触门把手的一刹那,冰凉的金属刺痛了她的神经,她缩回手来,闪开门上的猫眼,透过微光往外看。
是一个被雨水淋得耷拉下来的少年,他手上拎着塑料袋,里面花花绿绿,从猫眼里,看不出那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猫眼里看人,看出去的身体总是畸形的,包括脸,她又瞧了一眼,她看到他敲门,一脸的耐心,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刘明么,今天下课的时候他就找到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看来这天才遇到麻烦了。
她爽快的开了门,
“赶紧进来,怎么不知道打把伞啊,下雨天淋成这样。”
她说不出这样关切的话语,是真正的出于关心,还是仅仅属于人情礼节的范畴,毕竟,她快四十岁了,社会上的一套早就滚瓜烂熟,可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总是会让她感到惊奇,尤其在课堂上,她从他黑亮的眼眸里,看不出这小子有什么东西是不会的。
她都忘了自己只披了浴巾,浴巾还有点短,刚才急着开门,没来得及挑就过来了,白花花的肩膀,白花花的大腿,闪着晶莹的水花,就那么露在刘明面前。
他的脸又涨的通红,而这一次,比起下午在走廊上的结结巴巴讲不出话来,要严重许多,她看的出来他极力想挪开自己的目光,可有股神秘的力量拧着他,他就是无法回过头去,浑身上下像是点燃了导火索的炸弹,颤抖着,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她说了让他进来,可他站在门外,迟迟的不肯挪动脚步,阎春红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形象,她也有点不好意思,脸微微的发红,尴尬住了,可转念一想,自己都快四十的人了,犯不着跟这毛头小伙子来那害羞的一套。
她又紧了紧身上的浴巾,将能遮住的地方都遮住,怎奈浴巾太小,她越是东拉西扯,就越显得捉襟见肘,而且,拉紧浴袍之后,她保持的很好的身形显现出来,刘明站在对面,一口大气都出不来,好像有人掐了他的脖子,堵了他的鼻子嘴眼一样。
这样下去可不行,这小子要被自己憋死啦,阎春红忍住没笑出来,
“进来吧,等我一下。”
她转身走进卧室,穿了件长袍睡衣出来。
刘明已经进来了,可他仅仅是跨进来一步,门还敞开着,就在他身后不到几厘米的地方。虽然阎春红换上了完整的衣服,他也只能看到她湿哒哒的头发贴在额头上,眼神晶莹剔透,刚洗澡出来都是这个效果,尤其是女人,他知道这些,可他就是被震撼住了,紧张的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手上的塑料袋还吊在食指和中指上,前后晃悠。
阎春红越来越觉得乐了,可她不能表现出来,这少年所变现出来的一切,在她看来,均属正常,谁没年轻过,在我们这个性教育极度落后的大环境里,好多孩子对性的了解都是通过一些不好影片或书籍,你不能保证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看到刚出浴的女人,还能表现的镇定自若。
她轻轻走过他身边,关上了门,拉了他的手,把他往客厅里拽,
“来,我去开空调的暖气,给你好好暖暖,你说你怎么就不知道打个伞呢?”
刘明任由她拉着自己前进,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好像机器人一样刻板而僵硬,她身上的香味在周边阴冷的空气中形成一个强大的气场,不管那是洗发水,沐浴液,或者是女人身上特有的体香,他知道,他走不出那个气场,他兴奋的要命,同时也紧张的要命。
阎春红将他按在沙发上,他却突然站起来,
“阎老师,,,我,,,我身上,,,身上都是湿的,,,就站着好了,,,不,,,不能弄脏,,,,弄脏了你家的沙发。”
他说出这样的话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脸霎然间红到了脖子根,耳朵也不能幸免,如果阎春红在这么看着他,他知道自己会崩溃的。
“你这小鬼还真心细哈。”
她笑吟吟的,这笑容,让他想起来自己的母亲,在他小时候,在母亲没有像疯子一样扑过来要割了他的那玩意儿以前,他总记得,虽然日子清贫,可母亲的微笑,一直是他整个童年唯一的信仰。
她再次将他按下去,
“你就放心坐吧,我这两天正准备刷洗这破沙发呢。乖乖坐着,别乱动了,我给你开空调去。”
大概在成人世界呆久了,我们都以为自己忘了柔情的一套,每天面对面的人,照面无一例外的冰冷与残酷。
当然,冷漠在这其中必不可少,我们的时代越来越冰冷,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候,阎春红会怪异的遐想,人会在冷漠的道路上走向地狱。
我们都相信自己已经忘了温柔的一面,那些能融化坚冰的柔情密语,宽容,理解,在时代的洪流中被我们抛诸脑后,我们也就越来越浮躁,在追逐名利的决斗中,渐渐的找不到那个原先的自己。
可是,你有没有注意过,其实你并没忘记美好是什么样子,你忘不了人与人之间善意的来往带给双方的宽慰和快感。此刻的阎春红,浑身充满力量,她不再像不久前那样,倚着窗栏,伤春悲秋,现在,她知道刘明遇到了某些事情,他需要帮助,而她也知道,她能给他帮助,给他关怀,这样以来,刘明的感觉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感觉。
我们总以为,被关心的那个才是幸福的,可你有没有想过,能给予关心的人才更加开心。
两个人在冰窟里互相取暖,总比一个人在里头活活冻死强,虽然最终那两个人也要死,但这其中的意味,你明白我的意思。
刘明渐渐冷静下来,他将手上的塑料袋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阎老师,,,,快,,,快过年了,,,我就是来拜,,,拜访您一下,让,,,让您操心了。”
阎春红开了空调,调到暖气,将风向直对着湿漉漉的刘明吹。
他结结巴巴说完上头那句话,她才恍然明白过来,这鬼小子手上拎着的那塑料袋,原来是礼品,不用说,他肯定还有什么事儿。
没到学期末的考试完结之后,总有那么些个学生,通过各种手段打听代课老师的家庭住址,然后在一些别人看不见的夜晚,拎着大包小包的往老师家里跑,一副乖孩子的样儿,楚楚可怜,说什么自己以后一定好好学习,请求老师对自己高抬贵手,就让考试通过吧。
难道,刘明这么聪明的学生,也有考试方面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