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捉虫)
四个人分别落了座, 有意无意地陈锦州与舒曼坐了对面, 而他左右两边分别是杜鹃和白玉英。
杜鹃还好, 她明知陈锦州和舒曼有那么一点事情,可只看今日他护着舒曼的举动,虽没有到默认的地步, 但也有观察看看的意思。
倒是白玉英,时不时地拿眼睛瞥着陈锦州。
许是顾及舒曼,怕把人惹急了,有些话没有说出来, 但不知是否因为做贼心虚,这一顿饭吃的陈锦州如坐针毡,往日香甜可口的饭也变得不那么吸引人了。
陈锦州没坐上几分钟, 就起身告辞。
看他仓皇离去的背影, 三女均是一静, 忽而哄堂大笑起来。
小姑娘们愉悦欢快的笑声在黑夜中清晰可闻,陈锦州脚下一个踉跄,只觉得脸颊发热,直到跑出去十几里路,被冷风吹醒了昏昏沉沉的脑袋。
回想起刚才自己的表现,陈锦州不可思议地笑出声来。
“你小子,还记得回来?”王大有拦住了想要翻墙的陈锦州:“不是去找陶先生吗?先想好再说, 我可是给陶先生打过电话的。”
陈锦州那已经准备好背得滚瓜烂熟的理由顿时无了用处。
他嘿嘿一笑, 看了看王大有, 笑着说道:“让王叔担心了。”
“你这小子, 还知道呢?”王大有哼了两声,往外面的山林子走去。
陈锦州跟了过去。
“县城那边怎么样?”王大有把陈锦州当子侄辈看待,但也不是那种要把孩子放在眼皮子底下,做什么事情都要人家报备的长辈。之所以担心,还是因为县城那边几乎压不住了,即便顾长城应该不会发现陈锦州的身份,可人被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做不出来。最近县城那边可被关了不少人,特别是这次陶先生都被叫去县城开会。王大有真怕顾长城丧心病狂起来陶先生都不放过,又不敢在这事上瞒着陈锦州。
这才使得陈锦州离开兵团,他是去县城接陶明希,顺带也查探一下顾长城那边的动静。上一回的东西通过老叔公那边的渠道送上去后,却一直没有后续消息。
这自然是上头有人在博弈。
而从顾长城的动作中,能看出最后是哪一方赢了。
这事涉及陈家秘事,陈锦州断然不会放过顾长城,哪怕明知有诈或是危险。
王大有这才没有拦着,只是这人一直不回来,如何不担心?
“差不多了。”陈锦州点了点头,在他看来顾长城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他倒是想逃,但现在盯着他的人太多了,哪里能逃走。
这些年为了树立威信,顾长城得罪的人太多,如今眼看着他以及身后的势力要土崩瓦解,谁不想搀上一脚?甚至这次许多人前脚被顾长城带人抄家,后脚就有人暗中护着起来。陶校长虽归居偏僻乡镇里面,但那些年桃李满园结交了不少人。
陈锦州赶过去的作用,也就是在于把陶明希平安送回镇里去。
至于见到小姑娘,倒是意外惊喜,他虽事前透了意思过去,却也没有要人开后门,所求的不过是公平起见而已。
但这世间难的就是所谓的公平公正。
“王叔,我打算离开兵团了。”陈锦州丢下一枚深水炸/弹,把王大有炸的一愣一愣地,在且惊且喜过后,大笑道:“你小子,总算是想通了。是陶先生劝的你?”
陈锦州笑了笑,说:“我只是觉得兵团太穷了,出去走走看看也好。外公也是这个意思。”孟老爷子每次见面都是老话重提。
陈锦州任性了这么多年,也未尝不是有孟老爷子护着。
何况兵团这边,他呆得够久了,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
“等顾长城的事情结束后,我打算先去县城。”
“怎么去那里。”王大有皱眉,以孟家的能耐,完全可以把陈锦州调去京城,而作为交换,与陈家交好的人也愿意给孟海东在东北军区的一些便利。
他不认为孟家想不到这点,要么是陈锦州的意思,要么是上头的命令。
王大有看着陈锦州,希望他说出能说服他的理由。
陈锦州苦笑一声:“我不愿意借助孟家的势力。”
“可孟海东他……”
“不一样。”陈锦州摇头:“王叔难道这么不相信我?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会堂堂正正地回到京城去。”
“你嗨……”王大有连连叹气,他隐约知道几年前在陈锦州身上发生了一些事情,以至于他压根不要孟家的帮助。可若说孟家对他不好,又不像是,反而孟海东这次能这般顺利调到东北军区,也是他们这些老家伙插了一手。否则孟家固然最后能成功,总归也得大出血丢出一部分利益去。
王大有看着陈锦州,终于说服自己去相信孟老爷子的为人。
“你小子,跟你父亲一样倔。”
陈锦州双唇紧抿,眼露追忆。
“算了,不说这些了。既然要离开兵团了,那要不要找个时间去王叔家里,让你婶子给你张罗张罗,你也老大不小了。”他们这些人就想着看到陈锦州不再孤寡嫁人,而陈家也能后继有人,这才对得起兄弟。
“这个……就不必麻烦婶子了。”
“哪有什么麻烦,你婶子闲着无事,巴不得……等等,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情况?”王大有狐疑地看着陈锦州。
以往类似的话题不是没有说过,每一次陈锦州都是白眼一翻跑路了。可刚才是怎么回事?王大有敢以自己精准的视力来证明决定没有看错,陈锦州这小子也会脸红羞涩了?难不成……
王大有大手向陈锦州的肩膀抓去,后者一个冲刺脱离了王大有的范围,跑出去几步后,突然停下脚步,诚恳地说道:“王叔,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王大有脚步一顿,双手背在身后,清了清嗓子说道:“问吧,好歹你王叔也有些经验,当年你爹追你娘的时候……”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陈锦州面色不变,笑着问道:“就是你那点工资和补贴够你和婶子用吗?”
“够,怎么不够?你小子,不会是打什么主意吧?”王大有神情一肃:“虽这些年风声没那么严了,可有些事情你不能做。你真要缺钱,陈家……”
“够用就好了。”陈锦州笑盈盈地截断王大有的话:“我就是关心关心婶子,担心叔您赚的那点钱贴不够家用。”
王大有一怔,陈锦州趁机溜走了。
王大有忽得笑道:“这小子可真是长大了。”都开始考虑家用的事情了,也不知道是谁勾了他春/心涌动,真想见识见识。
王大有呵呵笑着,抬头看了看天空,月亮已经斜下,再过个把小时兵团里面的人就要起来出工了。
过完年后,哪怕冬天还没有过去,人们已经陆陆续续地从窝冬的状态中走出来。
红旗村生产队也不例外。
天还没亮,就能听到外头有声响、动静。
杨渝渝从睡眠中醒过来,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向缩在炕尾的人。
孙虹在哭泣,她哭了一个晚上了,声音也哑了,眼睛也肿了,但仍然抵不过心里的绝望。在孤单的夜晚中,最容易冷静下来,也让她深刻体会到当时承认和李三达有情的事情是多么的蠢笨。
“渝渝,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杨渝渝身子一僵,她听到自己说:“对。”
孙虹放心了:“我不想嫁给李三达。”
“我和他没有关系。”
“我这么做都是因为你,你知道的?”
杨渝渝心里生出一股怒气,孙虹这是在威胁她。
她咬紧牙根,努力保持微笑不让孙虹发现异样:“我尽力。”
“你不能尽力。”孙虹破败的身子生出一股力气,冲着杨渝渝吼道:“你去求李三达,去求杜鹃。李三达不是喜欢杜鹃吗?让他们成婚好了。”
杨渝渝嘴角牵起一抹嘲讽。
她该庆幸隔壁的白玉英和杜鹃她们今天不在知青点里,否则就凭孙虹这异想天开的话,不被暴打一顿都难。
要真是像她说的那么容易,今天的事情就不会演变成这样了。
她不知道孙虹是怎么想的,她不想嫁给李三达,难道杜鹃想了不成?
孙虹微微一笑:“你会帮我的。”
屋子里一静,良久过后,杨渝渝说道:“要给我几天时间。”见孙虹似乎还不乐意,杨渝渝解释道:“张学亮好些天没来找我了。”
“听说县城那边最近不太平,好像是革委会有什么动静。”
“其实李三达这边的事情,能拖就尽量拖着。实在不行,就先虚与委蛇,孙虹,我们毕竟已经落户红旗村生产队了。往后不管什么事情,都需要介绍信,而李三达是红旗村的人。今天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不管李家的人怎么作践我们,红旗村的人也只是敷衍了事罢了。”其实张队长哪里是不管,是被张大娘念叨烦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今天的事情是有人要栽赃陷害但没成功,最后变成狗咬狗。可事情发展到最后李三达和孙虹自个儿都认了,他们外人能怎么办,就算看出不对,也懒得去管了。
但杨渝渝现在这番话,却让孙虹不得不含恨应下。
“他要娶我?我也得嫁?”孙虹还是不甘心。
杨渝渝笑:“这就看你本事了,其实就是过去了也没什么,到时候只要能走,拿到介绍信,谁还管是不是在乡下嫁过人?”
孙虹双手用力握紧。
杨渝渝哄着她说道:“我想法子帮忙把这次的回城名额弄到手,李三达那边,你就忍一下。”总归现在不能闹开。
孙虹躺平,不吭声。
她已经不怎么信杨渝渝,可也知道自己如今也就只能言语上拿捏对方。真闹出来,她也是没有底气的人,更别说还有个李三达虎视眈眈的。其实就是杨渝渝不说,她也打算接下来的日子先安抚好李三达。
至于今日让她出洋相,害她的人,孙虹也不会放过。
孙虹想着想着,闭上眼睛。
她太累了,一个晚上都在哭,一个晚上都在想着以后的路。她没办法,只能靠着杨渝渝,逼她给自己找一条出路。
……
天亮了的时候,舒曼小心翼翼地从炕上爬起来,看着炕上睡得七零八落的人,忍不住一笑。
她没想到白玉英这样的白富美,睡姿这么奇葩,也不知道杜鹃这些日子是怎么忍下来的。
舒曼尽力放轻了声音,杜鹃还是醒了,刚想动,发现小半个身子都被白玉英压着,顿时觉得无奈了。
“你先继续睡。”舒曼指了指厨房后,自己进去。
水是温热的,洗漱过后,把另一口锅里上放了蒸笼,把几个豆包放上去,底下是小米粥,这些等她们醒了正好吃。
舒曼自己则是骑车去了镇上的学校。
今天是她第一次正式教学,到校的时候,大门都还没有开。
门口守门的大爷已经认识舒曼,开了小门让她进去。
舒曼停好自行车,去了学校里的食堂,要了一碗豆浆,两个馒头,一个鸡蛋,这样只要两毛钱,在外面这个价格是买不到的,至少要粮票,而作为老师,哪怕是代课性质的,都享有这样的食堂补贴。
这也是舒曼十分喜欢的地方。
没有人会嫌钱多,特别是粮票这些东西,能省自然多省下一些。
怀孕的女数学老师原本应该教三、四年级,舒曼却是负责一、二两个年级,哪怕学识不差,陶主任也不敢让她直接接手高年级的。
舒曼也是无所谓,因为事前有了准备,上课的时候也不费事。
等下课出了教室,旁听的陶主任脸上也是带了笑意。
中午依然在食堂里吃饭,趁着午休的时间,舒曼去了供销社想捡漏,但可惜不要票的东西太少了,不可能每一次都幸运碰到。
走的时候,舒曼买了袋奶粉。
奶粉票是张秀秀给她的,她和陈耀文的事情到底影响到心情,原本充足的奶/水这几天一点点变少,可孩子的胃口却是再增大。
一小袋奶粉,估摸着也就能喝上七八天,可看张秀秀的意思,是没有更多的奶粉票了。
舒曼拎着奶粉回到学校,在门口的时候碰到一男一女两个人。
女的那个挺着肚子,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在看到舒曼的时候,立刻笑着上前打招呼,旁边的男的看起来很担心,却也没有去扶着对方。
“你是舒曼对吧,我是……”
“你是蔡老师吧。”舒曼可是代对方的工作,哪能不知道正主的名字,只是有些意外她的到来。
蔡老师的气色看着是真的不太好,难怪一怀上就请假了。
“对,是我。”蔡老师看到舒曼说道:“秀秀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这事也怪我。我本来想去看看她,只是我这身体行动实在不方便。”
“哥。”蔡老师转头叫了那个男人。
“这是我哥,哥,你把东西拿出来。”
那个男人应了一声,从身后的自行车上提下一个网兜,塞到舒曼的手里:“你给秀秀妹子,让秀秀,让秀秀好好养身体。”
网兜里可有老不少好东西,奶粉好几袋,麦乳精也有,挂面、白面都不少。这手笔着实有些重。
舒曼送走两个人,还来不及惊讶多少,面前又走过一男一女两个人。
舒曼脸色一沉,从他们身边快速走过。
李美丽脚步停了下来。
“美丽?”陈耀文不解地看着心爱的女人。
“那就是舒曼吧。”
陈耀文扭头看了一眼,不屑地说道:“陶校长人老眼花了,找个没长大的孩子来当老师,也不怕把学生们给毁了。”
“她手里提了不少东西呢。”
“听说是个下乡知青,手里应该有些钱。”陈耀文不以为然地说道:“她这样大手大脚的,等时间久了就知道日子怎么苦了。”附近几个生产队的知青们那些事情,他听得难道还少。有些人好歹是为了回城的机会出卖身体,可有些人不过是为了几块钱几斤粮票。
在陈耀文的眼里,这个舒曼以后不过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心里更是提也不愿意提起,一提起就想到在红旗村的张秀秀。
“美丽,晚上去我家里吃饭吧。”陈耀文发出邀请。
李美丽一怔,不好意思地说道:“家里舅舅晚上要来吃饭,你也不早点说?要不?我不回家了?”
这么巧?
陈耀文也有些意外:“是供销社那位?”
李美丽点了点头,不经意地说道:“还不是为我妹妹的事情。”
众所周知,李家在供销社有个旁亲的舅舅,靠着这个舅舅,平时一些不容易弄到手的东西,都可以朝李美丽帮忙。
所以说哪怕李美丽和陈耀文这个有妇之夫勾/搭在一起,也没什么人在她面前说什么。在这个资源不丰富的年代,没有人愿意得罪供销社的人。
陈耀文也是早早知道李美丽有这么一个亲戚,当时张秀秀想搞一些东西送回张家,就让陈耀文找同事借票,但也不知道陈耀文为人不怎么样还是那个时间段大家果然都拮据,最后帮忙的人就是李美丽。
就像是约定好了一般,陈雅文和李美丽慢慢走近,以至于到后头被张秀秀意外发现。
只是在得知李美丽的存在后,陈家父母对张秀秀就不怎么看重,几次要陈耀文把人带回家中,都被推了过去。
陈耀文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李美丽也看出来了,忙轻声说道:“我倒是乐意去,可秀秀姐那里,若是事情闹大了,你丢了工作怎么办?”
陈耀文脸色一白,他和李美丽的事情,陶主任找过他们两个人。只是他们咬死了是普通朋友之间的正常往来,陶主任这才作罢。可就像美丽说的,他这工作经不起折腾。真要把工作丢了,美丽这边就更不会有结果。
陈耀文心里不是滋味的回到家里。
看到他身后没有人,陈母手中的抹布往桌子上一丢:“这都几次了,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我都想孙子了,要不然先去把秀秀母子接回来?”
“不行。”陈耀文立刻拒绝,以前那会觉得张秀秀怎么怎么好。陈家父母越是不同意,就是越要把人娶到手。
现在心上人换了,自然就怎么看张秀秀都觉得不顺眼,甚至反感当时自己怎么就脑子一抽娶个农村姑娘,隐隐约约地还有些埋怨父母没有阻拦他,才让他现在弄得不尴不尬的境地。
“那你儿子不要啦?”陈母尖叫。
陈耀文不语,孩子生出来的时候,他当然喜欢。
“怎么不要?难道他以后不叫我爹?”
陈父看了陈耀文一眼,对陈母说道:“耀文的事情你让他自己折腾吧,再说了,不管去哪里,孙子姓陈不会变的。”见陈母还不愿意,就问:“孩子带回来,你带着?”
陈母脸色一变。
她是怕了,孙子不哭不闹自然怎么都好,觉得不愧是耀文的儿子,乖巧懂事。可哭闹起来,就觉得泥腿子生出的泥娃娃,尽会折腾人。
最重要的是,家中两个男人都发话了。
陈母再喜欢孙子也是有限的,何况是照顾没几次的孙子。
倒是张大娘为了让张秀秀好好休息,就把外孙放在身边带着,这时日久了,哪怕心里那点因为陈耀文的不痛快也在婴孩无邪的笑容中消散。
舒曼过来的时候,张大娘正在用米油喂他,春花在炕上爬上爬下的,时不时好奇地叫着弟弟。
“大娘。”舒曼把手中的网兜递给迎上来的喜子,又把自己帮着捎带的奶粉拿出来:“怎么喝上米油了?”昨晚听的时候还说有点奶/水呢。
“秀秀她……嗨。”张大娘叹着气,昨晚因为陈锦州带来好消息的喜悦也因为女儿没了奶水后而变得苦恼起来。
“大娘,你有没有想过让秀秀姐离了再找一个?”舒曼把在学校里见到蔡老师和她哥哥的事情给说出来。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能?”张大娘惊地起身,把孩子往舒曼手里一塞,跑出去找张秀秀了。
舒曼看得糊涂,不知道张大娘这个反应是什么意思。
只是她很快无暇顾及。
手心被热浪包围,一低头就对上一双无辜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