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几番铅华明晦从,归尘镜里照郞衣
且说这李清尘,与李征年纪相当,也是二十三四,亦是李征旧识,二人同是关河家族一系,只是李征未想约见自己的,竟是此人。他虽与李征份属李氏家族,可李清尘却不属于陇西李氏,而是赵郡李氏。
赵郡李氏乃李姓的第二大分流,唐盛时,其地位仅次于陇西李氏。其繁衍有六大房系,李清尘便是著名的汉中房支庶。
往上追溯,汉中房本是出自汉朝东郡太守太常卿李武的后裔。李武之孙李颉曾为后汉博士,举家迁徙汉中南郑后,成就了汉中房赵郡李氏,而李颉本人也成为了汉中房的始祖。
五姓七族当中,陇西李氏旁脉是随李唐皇族,于关河一帮支脉眼中,是竭力拥护李唐后裔。李老太君当初相中李枫,李枫非是李唐皇族血统,而是李枫的祖辈及李枫的志向及魄力,教她生出一种意外之喜,犹如寂灭的希望又死灰复燃,她愿意为此去付出努力。
然而,这仅仅是清居苑一厢情愿,陇西李氏何其庞大?关河一带,除去清居苑,尚有十数家,说服他们又谈何容易?就是岐王妃李恒简那样的,也另有打算,饶是简家,也横生叛变,何况关河三十六个家族?
一般而言,在大是大非上,譬如乱世当头,王朝更迭,征战攻伐不断,恶煌劳饥逢年便生,官不护民,民不养兵,不堪重负,温饱不济,徭役便会加重。
军队需要财力支持,百姓不能承受,富户士族便是最好的欺凌对象,其财势尽被搜刮,损于战争。
一旦损害到自身利益,生存面临困难,不管是陇西李氏也好,还是赵郡李氏也罢,亦或是时家、简家,都会同仇敌忾。
每当那时,他们的心中没有高下之分,所有的家族,一视同仁。
然若无累卵之危,比如现今的后周朝廷统领关中一带,甚少危及百姓,这些对抗的家族自身利益并无损害,各家便有不同的想法,其关联错综复杂,此种是非种种,且先撇过不提,另当后论。
单说这赵郡李氏,关中亦遗有十数家族,他们的领首者,便是李清尘一家。
李清尘的祖上是从汉中迁至关河,成了关河赵郡李氏一脉。
来此的途中,李征从约见人信中迹象猜测,便隐有此疑,故而进入这一刻,与李清尘相对,李征也较为平静,他推着轮椅缓缓上前,钟离焉则照旧守其身后。
小钰儿不需招呼,笑嘻嘻地奔前择位,猛抢在李征前头,目视两旁,探询道:“我是个大花脸,没你们那么体面,两位……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说着,已自顾自坐于李征及李清尘之间,恰好将二人隔开。
李征心中悦然,只觉小钰儿极会调节气氛,当下点头道:“小兄弟既随我来,还请随意,倒时用了多少银两,一并都算我账上!”
小钰儿征得允诺,厚着脸皮就坐,赖着道:“既然哥哥大方,那就不客气啦!”全无不好意思之态。
李清尘并未相拦,俄而朝外拍了拍手,掌柜立刻命人端上酒菜。
小钰儿笑迎酒菜上桌,闻着坛坛酒香入鼻,已摩拳擦掌,坐卧不住,也未留意菜肴有何变化,待她终于移目亲睹,本是面带喜色,却猛见清一色,竟无半点荤腥,遂不高兴地连惊道:“哇,不是吧,连块儿肉都没有!”惊叹过后,转头看向李清尘,高声道:“喂,喂,喂,看你穿的漂漂亮亮的,仪表也算出尘,怎么你……你是吃素养成现在这样的?”
白衣剑士们闻他这话口无遮拦,毫无顾忌,就要叱他大胆!
李清尘只笑不语,小钰儿拢起拳头磨着下颌,问道:“你喝酒不?”
李清尘被逗的哈哈大笑,却未答话。
小钰儿眼神将他上下齐齐扫视,啧啧低喃:“又是佛曲,又是素食……和尚嘛,也不像……”琢磨一阵后,忽而出口试探:“你是佛门中人?”
李清尘微笑摇首,陡然侧身,一掌合十,面朝西面宣了一声佛号,虔诚道:“我信佛!”说的不容质疑,语声轻而口气坚定。
小钰儿当即惊怪地叫道:“唉!真没趣!”
谁知她话声方落,旁边那位清衣一步纵出,连连点首,附和道:“是呀,是呀!好无趣的!”
小钰儿瞅见她的一瞬,面露惊喜,正要相唤什么,却面色一变,淡淡地扭过头道:“关你什么事!”
不想那清衣也不生气,竟咧开嘴,嘿嘿痴笑,猛地打量小钰儿,遥手一指,朝小钰儿嬉笑道:“我好像认得你诶……”言未讫,便往小钰儿身上蹭。
小钰儿见她更口无遮拦,急忙挟起才斟的酒水,堵住她的口道:“嗨,小妹妹,我借花献佛,请你喝酒哦!”其实若是细论,清衣长他一岁,可今下他才不顾这些,只觉得她们都比自己小了许多。
清衣闻到醇酒之气,欢快地道:“好诶,好诶!”
小钰儿忙将酒为她灌入喉中,清衣品嚐着酒的余香,连赞道:“好香,好香啊!”
小钰儿咕哝道:“比我还馋!”遂快步走回坐处,心下暗道:“好险啊,差点被她揭穿身份,我已经把自己扮的够丑了,再说七八年没回关河老家了,这样也能认出来?而且还是个傻子!”想至此,眉头攒拢,霍然回头,又细瞧了清衣一眼,怪道:“不对呀,她怎会变傻了?”
原来小钰儿正是时钟钰,本是受父之托协助李征擒拿叛徒,谁料简家父子与李征冰释前嫌,时钟钰无可奈何,正打算回家,却暗中窥见李征遭人暗算,便想查出幕后那人。
毕竟李征有失,也是关河望族的损失,群龙无首,必将引起后果无穷,那番局面不是她想见到的。
那清衣,时钟钰自小相熟,姓李,乃李清尘的妹妹。
李清尘家有两妹,目下这个李清衣则排行最末,以前还不见她神智有恙,是以时钟钰才觉怪异。
吃喝间,李清尘与李征闲聊:“粗茶淡饭,征兄还习惯吗?”原是他见时钟钰嫌弃,忽起一问。
李征对于吃穿,向不挑剔,便颔首回应,始终也不起箸就食,就在旁侧观瞻着李清尘的一举一动,忽道:“一别十二年了吧!”
李清尘一面旁若无人地吃菜,一面道:“十二年,我变了,你却依旧!”
李征目盯着他自若的神态,摇首道:“你错了,是我们都变了。”
李清尘盯紧他一笑,满含风情道:“噢,我明白了,我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只会让着你的孩子,你也不是默默无闻的小崽子!”
李征并不介怀他的风趣,正色道:“你从来都没有让过我!”
这次换李清尘不再玩笑了,正容道:“有!如果当初那场对决,我没有离开的话,今天统领关河的人,就不会是你!”他目指李征说话,目不转瞬地盯视,好像那一场错失,带给他多大的伤痛。
但他的眼睛中却流露出一种锋芒,李征望在眼内,面不改色,沉着道:“无人让你走,那是你的决定,是不是?”
李清尘面色忿然,铿锵地打断话道:“我去了西域,我有重要的事情,我让你坐镇关河十二年,但十二年后,你该还给我!”说话间,他目光如剑,霍然起身对视李征。
李征未起,端坐着迎视他的咄咄相逼,神色中仍然看不出半点波澜,只是忽然语出惊人道:“所以下毒害我的人,是你!”
李清尘看了他一会儿,转忿为笑,起座走出道:“所以我信佛!”说的轻松自在,毫不受激。
闻话,时钟钰在旁连哼数声,古怪地觑道:“信佛却杀生,不知佛可能平掉你满心的戾气?”乍听此人出手暗害李征,她不还以颜色,已不错了。
李征盯着他的背影,好像仍能看到他当年的执着。
李清尘本来有个完整的家,可自从战乱后,家里的钱财被强劫一空,族人纷纷被迫饿死,馀下来的,开始了无休止的逃难生涯,李清尘最窘迫的一次是,双脚被磨出了血疱,还要在冰天雪地里逃生,一手拉着一个妹妹,拼命地飞奔,以躲避饿狼般的流寇追杀。
那一年,他才八岁。
后来望族内幸存者并力联合,逢盗杀盗,逢兵杀兵,滚滚的烟尘中,已分不清谁是敌人了,李清尘的父母俱死在外,父母尸首被拾回时,母亲身体被剁为数截,一团团的,血肉模糊,在一长形的朱匣里盛贮着。
李清尘父亲的腹腔也被剖空,听说其反抗最大,杀的贼兵最多,手段也最残忍,以致兵败被擒时,贼兵深恶痛绝,争相报仇,挖空了他的心,又将他的双手尽数砍断。
李清尘抱着尸首哭干了眼泪,从此,这个孩子就像疯魔一样的练功,要把自己变做一个强者,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强者,守护他的信念和两个妹妹。
四年后,李清尘十二岁,连败了关河六十个资深剑手,无人能接住他的四招。
有传言道,西晋末年,汉中房赵郡李氏中,曾有后世子孙李长风娶得遗存在世的汉朝公主,此后便衍生出天玄剑派,却不知是真是假,兴许也是以讹传讹,道听途说而已。
不过据说李清尘曾手持族谱,扬言自己是正宗的汉人后裔,复兴汉人江山,是自己一生不可推卸的责任。
李老太君曾与八大士族一道细观过那族谱,核实确有此事。
李清尘那话便是自己更适合领导群雄,可这又与陇西李氏所拥护的初衷相违背,他们是要推举合适的人选不假,可不要自家当皇帝,李清尘看出众人的不满,当众声言只要有人能胜过他四招,他便自动礼让贤者居之,如若不能,便需敬自己为主,光复汉室江山。
李清尘素来性傲,目空一切,当年也确实在一日之内成名,关河家族要在年轻小辈中择选领袖继承人,在众多的备选人中,唯有李清尘与李征脱颖而出,武功才学以绝对性的优势雄踞首者。
可就在决出胜负的关键时刻,李清尘忽然退出,更在几日后,引领全家撤离关河。
小时候,他们便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今下呢?
故此,时钟钰与李征乍见李清尘露面,心里不由咯噔一跳,都知来者不善。
李清尘四下环扫一番,忽的镇定回首,笑意浓浓道:“征兄,你虽聪明,遇事临危不惧,可也料不出我请你来的真正目的!”
于是这一辈子,李清尘都活在自己信念之中,矛盾交织,一面是佛,一面是杀。就犹如前一刻毒杀李征,这一刻又现身施救,不为什么,只因为他后悔了,推翻了自己前一刻的想法。
他腾地起步,掠向李征的一刹那,口中说道:“此番我却是来救你的!”
李征从容未动,只因从那冷峻的神色中,已窥出了坚定。
一封信,一个约定,足让他相信李清尘此言不虚。若要相害,不必如此劳师动众,也不必众目睽睽。
他仅是不解,遂将一只酒杯掷地,时钟钰却不肯走,彷如未见般横身蹿前,挡住李清尘的如风来势,以目横视,就要开打。
李清尘却蹿到了一边,讶笑道:“未想到阁下这般好的身手,竟深藏不露,那且试试能否赢过我的四招。”双手一招,后退一步,身后立刻蹿出四个白衣剑士,一人一口宝剑。
李清尘将手举高,旁顾喝道:“闲杂人等,闭眼,退后!”
顷刻间,十个白衣剑士腾空而起,从袖中掣出黑色绸幔,拖着绸幔齐齐飞高,于顶端刹住去势,人择一位,将绸幔脱手甩开,绸幔便沿二楼的栏柱齐向下方垂展,宛如一顶帐篷,密密麻麻地将大厅包出,退到边落的那些食客则被驱赶至绸幔以外。
由于绸幔尽是黑色,便使得内部漆黑一片。
李清尘清喝一声:“掌灯!”即刻有人举出连枝铜灯点燃,厅内瞬即又亮如白昼了。
又听李清尘疾喝:“第一剑,叶瘦花残!”
一个白衣剑士闻言已跳了上去,锋利的寒芒当空一闪,时钟钰已感一股雷霆般的卷击之势从四面八方扑来,那名白衣剑士一瞬间持剑走了八个方位,走遍自己周围。
可时钟钰只看到那白衣剑士移了一次,下一刻她就跟着对方的身影不断盘旋,对方则见缝出剑,二人就绕着大厅的空阔处,此赶彼逃。
正斗得激烈,未料那李清衣陡然从角落里闪出,似乎瞅着打斗,甚是起劲儿,连三跨五地奔了数步,也要参与,李清尘见状,忙疾步上前,将之拉住。
李清衣不依,欲迫开李清尘,便运起暗劲,不过眨眼工夫,李清尘臂上便传过那股力道,险能将自己冲散,他只好运功抵抗,盯看自己的妹妹,极度无奈,又目接李清衣的视线,柔声道:“清衣乖,不要闹了!哥哥快不行了!”忙又装出一副痛苦惨然的神情,期望李清衣见之撒手。
眼看时钟钰就要头晕目眩,不分进退,李清尘才不得不痛下狠手,将妹妹制住,交给后方的白衣剑士看管。
这时,时钟钰满眼都是白芒,只知脚下不停,跟随真曜夫子学艺数载,一向自认武功不差,但此刻却着实后心发凉,但闻剑幕纷纷,时钟钰凭声深浅辨听,猛然大喝:“故弄玄虚!”恼怒地飞身爬高,转眼已冲破绸幔,一道缺口崩裂处,只见她上了二楼,双臂攀栏,足腕顺势一滑,勾栏倒挂,虽有目晕,却佯作若无其事之状,朝下方招手,连做鬼脸。
这番正中李清尘下怀,本意便要逼退时钟钰,也无意相害,毕竟他这个人,很能分清自己的目标,不是目标,绝不恶意加害。
李征见时钟钰身手矫捷,也不吃惊,仰首道:“小兄弟,快些走吧!”
时钟钰顺手一摸,惊觉自己尚还抓着一个酒壶,连往嘴里灌了一口,回道:“多谢哥哥关心,我还没有玩够也!”身子倒悬,喝酒实不好受,可她假作惬意的样子,朝李清尘叫嚣道:“这点小把戏,就想把老子吓走,没门儿!”
李清尘不怒,却反而笑的更浓。
李征朝上拱手道:“小兄弟相救的恩情,在下记在心中!”
时钟钰倒灌酒水入口,酒却溢出流淌,洒满衣襟,她也全不在乎,一面灌酒,一面目视李清尘,朝李征叮咛道:“你要小心他呀!”
李征回视李清尘,意味深长道:“没事,我这位朋友喜欢开玩笑!”
时钟钰仍不死心道:“他害过你呀!”
李征凝视着李清尘,淡然回道:“非也,他纵有害我之心,也绝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所以小兄弟尽可放心!”
酒壶已空,时钟钰干脆从栏上跃下,拍拍手道:“好,那我信哥哥!”
李清尘谛观李征,李征出口道:“你当真要救我?”
李清尘不假思索地点首。
李征想了一想,迷惑道:“为何?”
李清尘不迟疑道:“因为我恰才吹的那首佛曲!”
李征大讶道:“就这么简单?”
李清尘斩钉截铁道:“自然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别人白拣便宜!”
李征知道他所指乃是柴荣等人,心内了然,又问:“你不后悔?”
李清尘大笑道:“后悔?征兄,我从来不做后悔的事,十二年前心甘情愿相让,十二年后拿回我的一切,也不客气,你等着迎接我的挑战吧!”猛地疾指李征,道:“我要向你下战书!”
李征似已料到,也不震惊,平静道:“不愧是李清尘!”忽然目运厉芒,射定李清尘。
李清尘及笑道:“不过首先要医好你的病,这个容易办,我现在就运功,不出一个时辰,你就可以走,而且我还可以保证,你的旧病从此剔除。”
李征听此,急不可耐,未想李清尘说的这般轻而易举,那旧病可是困扰他数载岁月,何况李清尘别无它求,仅是公平竞争,需要与之一场比试,这与李征而言,毫无压力。
李征心里哀叹道:“六年,都不曾施展过真功夫,但愿李清尘不是信口雌黄!”
李清尘看入眼中,自信昂昂道:“非是信口雌黄,待会儿我只消一试,你便可知,我细研过你的病症,是你体内两处血脉衰竭而致,但我有法,可令你衰竭的血脉恢复!”又看出李征的顾虑,脱口续道:“你放心,不会教你马上与我较量,等你彻底痊愈吧,时辰地点,由我挑!”说罢,一步横掠。
他始终也不正面解释为何之前要下毒暗害李征,就在李清尘行出两步的间或,背后猛然伸出一只手,砰的击中他的脊骨。
毫无声息的一招,李清尘竟未及时察觉,是以并未防范,连口涌出滩滩红血,溢上喉头,他未免被人看轻,又竭力抿唇,将血压下。
待他转头相看时,却见他的妹妹李清衣笑嘻嘻地凑近自己跟前,说道:“好不好玩呀?”
李清尘呆呆地望着她痴傻的模样,自己也痴了,语之道:“清衣,这次你真的打中哥哥了!”
李征目睹他中招,那身体瞬间失衡,脚步虚浮,显是李清衣将他打得不轻,被他强行掩饰了过去。
李征极是诧异,那个傻姑娘却不痛不痒,痴笑依旧。
李征遂轻叹了一口气,心中腾起悲凉之气,唤道:“清尘?”
记得他们兄妹离开关河时,他的妹妹尚还正常,怎的去了一趟西域,兄妹性情大变?
李征忽又想道:“莫非李清尘喜欢佛曲,与之有关?他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致心里有股戾气难以消灭,时刻欲要爆发,这才是他以佛曲静心的根本原因吧?他约我在此见面,也先吹奏一首佛曲,是否恰才他也起过杀心呢?”便不再疑李清尘。
李清尘听得他唤,心明如镜,早已知晓他的关切,但李清尘是个不愿与众前示弱的人,便摆手道:“无妨,小痛而已,不影响运功!”说罢,大步走向李征。
孰料李清衣又目射冷光,一掌拍来,李清尘此次有了警觉,侧身闪开,大叫一声:“清衣,张嘴!我来接招了!”
那李清衣闻言果然大喜,温顺地将口张开,就在此时,李清尘从衣袂内弹出一粒药丸,直入李清衣口中。
李清衣含药后,吞咽半刻,陡地脑袋清醒,张目便见其兄李清尘面有愠色,像是知道自己犯错似的,乖乖退入偏旁。
为李征渡入真气后,李征只觉丹田肺腑舒畅无比,以往心口总是沉重压抑,血气盘旋一处,令他呼吸不畅,却是好久不曾有过这样轻松的感觉了。也不知李清尘学了何种内功,竟连李老太君及陈希夷也无法治愈的血脉弥合。正想问间,李清尘已命白衣剑士们撤去绸幔,一行人退出了客栈。
李清尘退至门口,长身玉立,微笑连连,朝李征拱手道:“征兄,后会有期,如今你已无大碍,只是大病初愈,尚需调理,依愚兄之见,征兄今夜需要留宿此间了,再会吧!”言讫,颇有深意地扫视时钟钰一眼,含笑而出。
原来方才撤离的时刻,从外奔入一个生面的白衣剑士,与李清尘耳畔俯首低语,也不知说了何事,李清尘面容略变,便匆匆而别。
时已正午,赵琦琦抵达宿州城内,却闻陈希夷与柴荣外出,正要离去,忽见一个白影从燕千云府邸一侧疾闪而过。
赵琦琦先是一愣,失神片刻,讶道:“呀,是他!”
简凌儿给她看过一幅画,因此她对于画上李双白的样貌记忆犹新,正愁寻觅不着,那‘李双白’竟在此地现身,赵琦琦忙蹑足跟了上去。
‘李双白’乘骑白马,赵琦琦跟踪出城,只知他去了浍河方向,再要深入,一时半会儿却是不及。
赵琦琦百无聊赖地在荒野间徘徊了少许时辰,最终还是决定跟入浍河探窥一番,兴许有所发现,不料再行时,半途中一个人影老是尾随在后。
赵琦琦心底发秫,暗中回盼数回,那人只是佯作不惊,手揣玉屏笛,不时吹得一口流畅的清音,以解尴尬。
赵琦琦闻之,非但没有静心,反觉古怪异常,还道那人有所图谋,连忙加快脚步,飞奔纵入前方一座镇子,寻来茶楼歇息。
她歇脚之余,那人竟也举步而入,凡其举足,衣袂翩然,风华绮丽,在风中肆意飘荡,销金式的玉带也昂昂飘举,一身白衣清洁出尘。
不是别人,正是李清尘,此刻孤身一人,进楼后,他四下瞅过两眼,专门择了距离赵琦琦不远处落座,目光时不时瞟着赵琦琦,一副若有所思之态,猛见他从大袖内掏出一个玉匣,又取出一张折叠数层的宣纸。
玉匣内尚放着笔砚等物,他二话不说,展开宣纸,便走笔疾书,时而抬头谛视赵琦琦。
赵琦琦愈发不自在起来,就侧目躲着他的眼光,但那李清尘好似无碍,一笑置之,又低首执笔,茶楼的店家也觉奇怪,上茶的间歇,走前一看,竟一阵愕然,这白衣文士哪里是在写书?竟是在作画,而画中人就是旁边那位姑娘。
店家心里连叹,竟有这般大胆直白的年轻人!
赵琦琦再也坐不住,连在楼内挪了好几处地方,那李清尘也不置可否,与她一起挪动,少顷,似是画成,他不言不语,大步走到赵琦琦面前立定。
赵琦琦大吃一惊,险些没将茶水喷出来,愣愣地盯着他,就看他欲要说甚,结果他一言不发,朝赵琦琦躬身一揖,便径直走离茶楼。
赵琦琦更加惊奇,整个不明所以,心不在焉地在茶楼内坐了好大一会儿,待抬首,天已薄暮,只得就近走了一走,然后入店投宿。
尚未二更,附近村野华灯已然初上,赵琦琦才踏入客栈不久,李清尘便随后走入,也喊了声:“掌柜,一间上房!”
赵琦琦转身谛观,瞅见是他,惊道:“你——你——怎么老跟着我?”
李清尘神态自若,接道:“姑娘此言差诶,天下的客栈,只要敞开门做生意,远来的客人,都有权投宿,难道这间客栈,姑娘能入,我就入不得么?”似笑非笑地端视赵琦琦。
赵琦琦被问的噎住,无言以对,便索性回房,将房门掩牢,心神还未定下,忽听有人在外叩门。
赵琦琦开门怔住,竟是李清尘端然伫立门外,见她吃愣,连朝她恭揖道:“适才不便多言,是以冒昧打扰,敢问姑娘是否乃醉仙谭峭的门徒?”
赵琦琦不免惊愣,原来他认得自己师父,想必一路跟踪,也是与此有关吧?
正愣间,就见李清尘小心地瞥了瞥她的脸色,觑着眼睛看向屋内,探声道:“呃,在下李清尘,人称寒梅轩子,慕闻姑娘之名,有事前来相询,请问我可以进去——谈吗?”
赵琦琦急忙回神,邀他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