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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裳裳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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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国对楚开战一事, 令楚国上下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毕竟赵国的国力在列国之中也有威名,而且赵楚两国作战方式不一致,语言差异也大,对彼此了解都少,这要是打起仗来,显然谁都心里没底。

赵国不打相邻的齐国与晋国,而去攻打相隔黄河的楚国, 还是有理由的。

一是因为晋国已经不好打了。

本来赵国是想要先灭了秦国再灭晋国,却没想到秦国虽然国土紧缩但竟然苦苦支撑, 秦赵之间的战役,持续了整整两年,赵国竟然被秦国这样的小国内耗的厉害, 连蔺腹都因未能灭秦国,而遭到赵国境内的非议。但就在赵国被拖在秦赵战场的泥潭, 又遭遇陌生的贵霜王国入侵的时候, 晋国却以妙计,先合作游说后威逼利诱,拿下了在别人眼里都难以到手的上党郡。

上党郡这一处在赵国咽喉处的高地, 从被魏国占据到独立又到了晋国手里,这会儿赵国想要灭晋国,就要掂量掂量在拼命上不比秦国差多少的晋国, 还有那距离邯郸不远且易守难攻的上党高地。

二则是, 齐国已经不如当年有油水了。

谁都不得不承认, 舞阳君是一个极有权力野心与政治天赋的女人, 但她对于齐国大权的掌控,反而像是打破了齐国长久以来的某种生态。那种自有市贸规律,大小氏族制衡的生态,而她或许对齐人与齐国环境的了解也未必够。魏国虽然常年学习齐国,但毕竟还是周礼大国,她将权力的触手伸的过长,对于齐国那样混乱且自由的繁荣国家而言,是致命且激化矛盾的。

赵齐曾经就打过仗,没得了什么好处。

而如今齐国的富已经被内部的斗争耗了不少,但兵力只在舞阳君的疯狂培育下只比以前更强。

但相比之下,楚国的重心仍在郢都的长江中上游一代,楚国大将在这两年也多出征越国,看起来在黄河岸边、大梁等地的布军并不是那么严密,这里看似是楚国攻打却未开发的蛮荒地,却土地肥沃,甚至还留有魏国当年的厚重家底。

赵国只要在这最肥的地方咬一口,或许就能再过两个冬天。

而前线的消息也纷至沓来,却似乎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战役,所谓的进攻大梁,看似也只是试探。这消息传来,辛翳书房里几位臣将看起来都松了一口气似的,但辛翳反而更提起了心。

他与众人议事,景斯推开门,满脸难色:“大君,奴说了军报送达,她只问消息,似乎不愿意来。”

辛翳瞪眼:“你没与她说是赵国的事?!”

景斯:“说了,可……她说既然大君说不要她过问这些,那她便乐得清闲。”

辛翳:“她这是要我去请?我那时候才说了几句狠话,她便是事后一一来找我算账了,这都半个多月过去了,她竟然还——这真是过分了!”

景斯垂眼:“奴这就把话也传过去。”

辛翳:“你——我去叫她过来,你先给他们伺候浆水。”

说罢,辛翳竟然撇下来半屋子的人,甩袖先走出门去,原箴跪坐在矮枰上,眼观鼻鼻观心的喝粟浆,商牟忍不住拿胳膊肘顶了顶他,一副看了好戏要跟他分享心得的样子。

原箴抬了抬眉毛:“这有什么好惊奇的,早晚都能料到这么一天。请她来是好事,这次指不定都不是跟我们再坐在一起,而是坐台上去了。”

商牟:“我还以为他们还要杠个一年半载的呢。看他之前发那么大脾气,怎么这么就和好了,真不要脸啊。”

原箴:“要脸干什么?只要不要脸了,那就是人也到手了,日子也过的舒坦了。”

商牟显然不太认同,旁边的武将忍不住探头问道:“商君,大君这是去请谁了?宫里还藏着什么高人?”

商牟笑:“那自然是不一般的高,别在这儿问了,来了就知道了。”

正说着,外头响起了有点拉拉扯扯的脚步声,后来只隐约听到辛翳有点恼羞成怒的说话声:“我都与你说今天情况特殊了,你这是非要我背着你进去才肯么——当、当然不只是今天才请你来,罢了,我错了总行罢,我那几天说的话你权当放屁!”

屋内那些平日颇为畏惧辛翳的臣将,听了这话,相互交换了一个惊恐的眼神。

这……这是跟谁说话呢!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听几句低声劝和,辛翳声音也低下去,门推开,辛翳背手在前,丝毫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话被屋里听见了,进门径直走回桌案后的凭几处,景斯赶忙端了软垫与新凭几过来,摆在桌案侧边。

辛翳身后,一女子穿着浓青色深衣走进来,衣服外头罩了件滚白绒的披风,素颜未妆,头发不是束了垂在背中的坠髻,而是又把坠髻一挽,像个男人发髻似的,但是却挽在脑后,斜插两枚银簪子。

大抵是因为楚国女子极其注重妆容,特别是贵族女子,远远只要看见白脸黄脸就知晓是女是男,楚女又大多喜穿艳彩,柳腰碎步,姿态婀娜,这女子一走进来,几乎让所有人愣了一下。

步伐打扮姿态,无一不有君子风貌,但面容五官与身量,又显然更像个女子。

直到她手撑着凭几落了座,腰间没有组玉佩剑,却有银香囊一枚,她没打招呼,伸手就去拿辛翳眼前的牍板,露出一截女子般纤细白皙的手腕。

那些初次见她的人更懵了——

看窄肩瘦腰的体态……多半是女子。可宫里能出入这种场合的女子,思来想去……只可能有一个。

那就是没有行婚礼却被宫内称作王后,楚国上下都知道的那个抢来的闻喜君。

有人传言说是闻喜君容姿迷人,绝世无双——现在看来显然没有。

有人说闻喜君根本就是个男子,楚王明知道娶不了也见不了人,故意抢回来,对外宣称昏迷。

总之不论是哪种谣言,见了人,自然也打破了。

这……闻喜君,或者说王后,容姿说绝世是不可能,五官比她旁边那知名的楚国美人还差一大截,但却几分云山雾罩的清冷贵气,沉稳默然,坐在楚国美人身边,把他平日里那股放荡不羁的乖张感都压下去了几分。

那就是说之前得病昏迷是真,只是如今清醒了?!

下头群臣交换眼神,惊疑不定,却看着商牟原箴两位坐在前头雷打不动,淡定依旧。

辛翳抬手:“哦,刚刚忘记说。王后。晋姬。”

是了,若是晋国公主,那就是周王后人,出身姬姓。楚国这些年,想要娶2公主,不是找周边有辈分没实力的巴掌大小国捧一位公主出来,要不然就是找燕国那种八竿子打不着,八百年不接壤的遥远国家迎娶公主。晋国闻喜君,倒也算是楚国这几代王后里头,家底姓氏血脉数一数二的了。

但下头那些臣将,却对“王后”这个称呼有点不太适应。

前头那两位大神又波澜不惊的低头行礼,道:“臣见过王后。”

后头一帮人只能跟着赶忙行礼。

南河只是点了点头,拿起牍板,心思全在军报上:“说是没有大战,但他已有人马通过船队,占据了这几处点扎营,这并非城池据点,但你是否发现,这几处,都是水流转弯后的宽滩处。”

辛翳凑到地图上看一看。

南河瞥了一眼地图,道:“楚国的地图对于黄河一代水文的描绘太过粗略,因为黄河是连通东西几个国家的最大河流,又是各国通商最重要的方式,因此向晋、魏手中都有黄河沿岸大小转弯与河岸的标注描绘,我当时曾考虑过冲滩登陆作战,所以有仔细看过地图,若我没记错,这几处,应该都有宽滩。”

南河紧紧皱起眉头来:“水面一宽,水流速度会迅速下降,而且泥沙降沉,如果有一艘船停靠在这里,将锚抛下,就会被不断降沉在此处的泥沙压的锚越来越深——只要绳与水深测量的足够准确,只要在这里下锚,船只就几乎可以稳稳停在水面纹丝不动。”

商牟皱眉,而唯有辛翳,几乎是立刻追上了她的思路:“你的意思是说……赵国根本不打算用太多船队南下,而是要用浮桥?就像是当年文王迎亲于渭,在渭水上‘造舟为梁,不显其光’?如果浮桥能够造成,那数万车马南下就只是几天的事情!”

南河点头。

考虑到蔺腹对于战争的了解,他或许也知道历史上有多少战役与浮桥紧紧相连,而浮桥对他的陆地作战有多大的帮助。

是,历史上火烧浮桥的战役不再少数,不止那曹操被烧过,汉光武帝也烧过公孙述在长江上架起的浮桥。

如果浮桥建设,那楚国确实失去了太多战机,但赵国显然有备而来,辛翳远远在郢都,真的能指挥好这一先决作战么?

商牟:“但浮桥的修建,可比我们想象的难多了,如果想要能通过车马,需要的浮船、人力与时间都不会短,如果赵国当真以修建浮桥为主战略,那怕是会在这一线,修建数座重要浮桥。”

南河:“这也更说明了赵国的决心与野心,他们攻打秦国的时候,遇到多少不顺,两年多之后才不得不放弃,这次事关赵国兴亡,他们绝不会轻易对楚国松口。”

原箴道:“说来秦国。秦国手下那位主将军智夏子,是晋国白矢的消息,已经不是秘密,似乎秦国打算交出白矢。秦晋之好变成了秦晋之争以后,秦国迅速落入下风。不比秦赵之争,秦晋接壤太多,又彼此太过熟悉。”

辛翳偷偷斜看了南河一眼,她面上没有太大的反应,他这才问道:“那是因为晋国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白矢,她之所以先说为了白矢发动战争,就是为了让秦国交出白矢,或者让白矢因为愧疚或其他原因,主动到晋国来请罪受缚。秦国没了白矢,就是断了根胳膊,之后就更不可能对晋国有招架之力了。”

辛翳的猜测显然是合理的,一时间屋内也沉默,商牟半晌道:“好狠的心……”

辛翳垂眼看向地图:“狠么?我却能理解。晋国这是想要攻打赵国,需要有上党犄角,还需要秦国那一侧的不少要城作为据地,从另一方向夹击赵国。而秦国不愿意。秦国这样的穷亲戚,晋国付出了这么多,却连配合都得不到,自然明白了——靠别人都是不行的。什么秦晋之好,重要关头还是会以自己的国家为中心。要想反击赵国,打的赵国更落入泥里,让晋国无忧,只有吞秦。”

只有吞秦……

确实。南河当年就主动建议舒这样做,她那时候不肯,却在此刻各国愈演愈烈的摩擦中,选择了这样做。

而且做得手段很漂亮。

她是成熟了……

这一场书房里的会议,并没有持续太久,诸臣离开时,满脑子只挂了“王后”二字。

原箴又与辛翳多说了几句才离开,他前脚刚走,景斯后脚迈步进来,手里捧着东西,面露难色。

辛翳:“怎么?”

景斯身子朝南河转了几分:“是晋国来的……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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