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云谲波诡
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发愣, 不过远处画舫的人仅仅是出来看了一眼, 又撩起珠帘进去了;温菀没来得及细想, 旁边温芷不知是看到什么精彩画面了,兴高采烈地拉着她的袖子让她一道看,温菀顺着温芷指的方向看过去。
竟有人在龙舟上表演‘火树银花’, 一时间火光爆裂,天河星光漫散。
画舫内似是隔断了外界的干扰,棋子落于盘的声音清晰入耳,宋梓面色一僵, 刚下的白子如被卷入旋涡,连骨头渣都不剩,下意识想持回白子, 只听见赵珣道:“殿下, 落子无悔。”
落子无悔, 政事亦然,他这个学生,性子到底是优柔寡断了。
宋梓眼中显出几分尴尬道:“老师摆的棋局实是难了些。”岂止是难了些,根本是难出天了,他自认棋艺不错,虽称不上天下第几,但怎么也沦落不到起子不知从何下起的地步。
赵珣微微皱眉, 持白子落于一处道:“顾此失彼, 一不留神便会满盘皆输。”宋梓似懂非懂地点头, 而看清赵珣落子后, 本是茫然的眼神瞬间有了亮色,刚刚白子已是苟延残喘的死局,一下子生龙活虎,那张牙舞爪的气势甚至能与黑子持平。
宋梓忍不住想看到白子倒扑黑子,而赵珣却停手了,宋梓嘴巴砸吧了一下,失望道:“老师怎么不继续下了?”
“既然是给殿下摆的棋局,自然是要殿下完成。”赵珣将白子放入棋盒中,对宋梓道。宋梓虽面有难色,但也开始苦思冥想起来。
宋梓本是在端午夜特地出来看热闹,谁知什么都没看着,只顾着在画舫内下棋了,他乐在其中,赵珣也不多说什么。
外头从喧闹至热闹,热闹归于清净也不过几炷香的功夫,宋梓下棋下得累了,京吾卫护送他回宫。
赵珣坐在轿上,手上拿的是刚送至的信,信上内容乃是谢祯在南广地区的动作,一月前高正德力荐心腹谢祯作为巡抚,派任到南直隶督察税粮,人刚至南广地区,就开始奔波乡间,为的就是减轻官田赋税。
谢祯是个愣头青,硬是有那个胆子冒不韪,高正德想趁蔡家遭难狠狠踩严寿一脚,两人一拍即合。
他闭眼,曲指敲在信上,戴于拇指的玉谍摩挲间发出细微响声。
温菀等人在龙舟夜游结束后也便回了温府。
姜氏早在屋里等着了,算好了时间让人用热水泡了药材,就等到温菀回来,水温正好。温菀回了屋子,便被姜氏拉着坐在凳上,仆妇捧着脚盆过来,放置跟前。
“特意让人调的,快脱鞋泡一泡,省的明早喊脚疼,”姜氏浸手试水温,陶妈妈递了块布来,“趁热。”
她确实走得累了,一听这话,也赶紧照姜氏所说的做了,小脚刚入水,一下子浑身都舒坦了。
姜氏见温菀面色红润,想必今日玩得也开心,想到菀姐儿从出生就病着,闺房都出不了几次,哪个小孩是不贪玩的?如今见她玩得愉快,念及此,反倒有了辛酸之意,开口问道:“可见到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我瞧拂冬拿着好些个东西回来,买了些什么?”
那可多去了。
温菀把今日见到的都与姜氏说了一遍,讲到画舫时顿了顿,还是略去了赵珣,说完了眼睛见到的,接着说买的东西。
“买了糖,蜜糕,还有杏仁膏,薄荷膏……还有香鼓儿!”
温菀说着,姜氏笑了,屋里的仆妇也忍不住笑了。
姜氏问:“怎么全是吃的,这些家里也不是没有,难不成外边的还香点?”温菀想让拂冬把东西拿过来,被姜氏拦住了,温菀只好道:“我瞧着花样是有趣极了,二哥哥便跟在后头买了,刚在马车上我才知道买了那么多些东西;不过也不光买了吃的玩的,还陪二哥哥去书肆买了些书。”
姜氏没有继续问下去,先是让人撤了脚盆,再问:“陪你二哥哥买了什么书?”
“都是些读书用的。”温菀只能这样回答。
姜氏叹了口气,慢慢道:“倒也不是娘不让你帮着津哥儿,人是好的,只是你二叔母恐不是个领情的,你这头费心费力帮了,可这能不能上白鹿书院也是说不准的事,上成了好说,上不成回头她怕是对你没好脸色看,那岂不是好心当作驴肝肺了?”
“我帮的是二哥哥,跟二叔母一点关系都没有,到时若真没上,这段时间二哥哥也是知晓我的,怎么也不会让二叔母怪到我头上,”温菀挽着姜氏的手臂道,“所以娘亲不用担心,不过与其担心二哥哥,娘亲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对付殷姨娘。”
温成津温苓的事她能直接出面,可对于殷姨娘这种属于上一辈的人来说,她总不能在温晁妻妾中指手画脚吧,怎么样都不合适,而姜氏出面就是最好的了。
“她最近乖得很,”姜氏提及殷姨娘,本还带有一丝笑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任何表情,“在老太太面前献殷勤献得紧,也是瞧着你如今压着苓姐儿一头,不敢做什么,恐怕等着锴哥儿考上白鹿,到时候好好作一作妖。”
温菀躲进被子笑了。
端午过后,春闱上榜士人开始赴殿试唱名;温菀本以为第二日孙老夫子会与他们说说,没想到晚间温晁在晚饭时就谈及此次中榜,第一名状元及第,不似朝中多数官员乃寒门出身,而是出于官宦之家,名叫徐旭,榜眼出自陕北,探花乃京城人士。
翌日孙老夫子自然也谈到了此事,还手抄了一份新科状元早在之前流传的一些文章,徐旭师从白鹿,被白鹿书院的一名大儒收作学生,如今状元及第,也是未辜负了老师的一片心血。
学塾众人将文章轮流传了一遍,文采斐然,才思敏捷,那股子才气似乎都能跃然纸上,看得学塾里即将要下场白鹿书院入学试的男儿们是热血沸腾,似乎给支笔就能写出一片天地来。
温菀看到的不是文采通天的文章,而是孙老这个大忽悠表面正经,实际上就是搞营销呢。
传完文章,孙老夫子开始讲了些关于徐旭在外流传的趣事,这个新科状元并非默默无闻一飞冲天,早在白鹿书院时便不是等闲人,会试名次也不差,算得上是一直在众人期望之中的;讲完了新科状元,孙老夫子讲起了徐旭的老师,当今儒家大家,想必孙老先生也是推崇至极,平日里除了讲生书时话还多些,其余时候话是真的不多,而讲到徐旭的老师,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讲到兴起时,点起学塾内的学生起来,让他们也讲讲这位大家一些观点的看法。
这里除了温菀都是些五经都没学完的破孩儿,谁还知道那么深奥的东西?!
可孙老先生不管不顾,不停歇讲学,点了温菀,倒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位大家的言论温菀居然知道,出于好奇孙老先生多说了些,温菀也答得仔细,一时间两人竟然讨论起来,其中引用经典论据,还有其他大家的学说。
温苓自是不开心,温成锴对于孙老夫子与温菀说的内容也是一知半解,这种完全脱离控制的感觉并不舒服,他的脸彻底阴沉下来。
温芷见温菀是崇拜到不行,看了眼温成津,轻轻叫了一声。
“我知道她厉害,”温成津难得没有不耐烦,顿了顿,下一句话到底是没说出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厉害,他想说是这个,因为温菀此时说的是昨晚他与她刚看的内容,那些书是端午一道去书肆买的,一直放在他这儿,昨日菀姐儿过来才看到,看过了谈过了也回去了,书留在了他屋里。
书不在她这儿,而她仅是看了,今日竟然如数家珍,他能说什么?他又能说什么?
过了五月,离白鹿书院入学试也是愈来愈近,接下来的日子,是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数着日子过的。
秋闱在八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白鹿书院避开了秋闱时间,设在了九月九日,童生则设在了九月中旬。
刚入夏,进京的人已是络绎不绝,大多乃是进京赶考来自各地的学子们,在秋闱大考与白鹿书院入学试之前赶入京,早早地安顿好,还有时间打听消息,好提前有些准备并且参加一些讲学与诗会,总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