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星月沉,旧人归(八)
盐对人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若是没办法保证足够的盐分摄入, 人就会体虚,臃肿,头晕恶心, 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 正常生活都无法维持。
而盐运一直是牢牢被官府把控住的, 一旦盐运出了问题, 私盐猖獗, 绝不危言耸听地说, 轻易就能颠覆一个王朝。
所以往常但凡有人敢往这块伸爪子, 任凭你是再大的官, 也绝对不可能平安度日, 夷灭三族都是轻的。
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走私盐的诱惑和利益实在是太大了, 纵使皇室子弟也难免被蛊惑,尤其是三皇子楚天宸。
他现在拥有的牌面,看上去是所有兄弟中最多的,无论是父皇的宠爱还是来自母族的支持,但是这一切都不是那么轻易得到的, 二皇子和四皇子没有后台, 暂时没有太大的威胁, 只等以后慢慢收拾。
但是五皇子的母亲来自户部, 家产丰厚, 虽然看上去愚笨不堪, 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会不会仅仅是他的保护色,实际上却是在暗地里谋划什么。
偏偏楚天宸又是个极有野心的,他的舅舅萧越虽然手握重兵,可是常年驻守在外,也很难及时给予他什么帮助,所以他竟然在离京都外的私宅里训练私兵,别小看这几千人,那每日的花销都是笔极大的开支。
虽然他的名下还有不少赌坊和青楼能够帮他赚钱,可是无论是练兵还是扩展人脉收买人心,都是笔不小的费用,眼看着诺大的皇子府渐渐有些入不敷出,他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焦躁。
而恰在此时,一批运往江南道的官盐遇暗礁沉没,朝廷及时运送了新的官盐去,但是却没人知道,这批表面上已经销声匿迹的官盐,实则是被当地的运盐史联合悍匪私下吞并了,自那以后,江南道就频频出事,朝廷虽然也试图花大力气整治,可是其他船只都可以安然渡过,只有运盐船例外。
屡次探查无果,朝廷也渐渐降低了朝江南道运盐的数量,转而从陆上,走蜀道,花费多三倍的时间才将下一批官盐运达,但是三个月,已经足够江南沿岸的泷署,祁山,汉北等三地闹盐荒。
人不吃盐则乏力,在官盐已经空窗了将近一个月之后,当地的盐储基本已经耗空,然而一夜之间,城内出现了几家私人盐号,以超高价出售食盐,原本不过五文钱一斗,摇身一变成四十文,这近八倍的暴利,无法不让人心动。
而且这百姓吃的还是最劣质的粗盐,发黑发臭不说,里面甚至掺了沙子,至于那些供给高官富商的细盐,才是真正的价比黄金。
此事一出,江南道运盐史自知此事他不可能一个人担下来,竟然寻了别的名目给楚天宸送礼,直到两人已经绑在了一条船上,才将他的真实意图说出,让楚天宸纵使气结,却也丝毫无可奈何。
更何况那运盐使承诺,到时两方二七分成,剩下一成用来打点下面的官员,更何况这黑心的钱也根本不走明路,竟是由那批悍匪收拢,再让官府以剿匪的名义上交,官匪勾结,层层递进,这明里暗里都过得去,楚天宸根本拒绝不了。
原本还有几分良知的大小官员纷纷上奏朝廷,但是无论如何,私信公文全部发不出去,但凡被拦截下来之后,没过多久,他们就会以各种奇葩的方式暴毙。
第一批出头的一死,一夕之间,人心惶惶,再有想法的官员都没了骨气,手里拿着那些血汗钱,过得倒也滋润。
等到朝廷的官盐从陆地运送过来之后,这私盐稍微平息一下,可是不过两月,官盐售罄,下一批却还在路上,私盐再度猖獗,周而复始,竟是形成了一股私盐垄断之风。
而且巧的是,这个盐运使韩斌竟然是户部尚书许尚的远亲,只是早年因为一些利益纠葛早已结了梁子,可是这一层关系,一旦暴露出来,许尚不可能完全洗干净一身腥。
沐曦辰其实什么也没做,他只是让他的人,在江南道里散布一些流言,将一些黑幕里的事告诉了饱受压榨的底层百姓,本就生存艰难,偏生那些狗官连他们的命都不放过,这如何能忍?
本来还只是小股的冲突,可是在衙门打死了几个闹事的百姓之后,事件迅速膨胀,沐曦辰的人私下里解决了一些硬点子,剩下那些个衙役,要对抗人数远超他们数百倍的百姓,根本不可能,再加上他们还在那些隐秘的煽动之下冲进了县府衙门,看到了那满仓的食盐。
外面为了这小小的盐,已经血流漂杵,说是易子而食也不为过,可是这些贪官却在守着这些东西,吃他们的肉吸他们的血,这让他们如何能忍?
一时之间,民心暴动,本就岌岌可危的对朝廷的信任迅速瓦解,转变为了暴动和起义,从三省延伸到了整个江南道,原本韩斌还想武力镇压,可是越是压迫,反抗就越是激烈,眼看暴动根本压制不住,他这才着急忙慌地想起向上面递条子。
这个摊子,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摆平的了。
“殿下!”萧君睿衣衫凌乱地冲进三皇子府,看到那满堂的人,一时之间有些愣神,也不知道这些客卿,都讨论出什么没。
楚天宸看到他来了,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将多余的人全部遣退,只剩下三个心腹中的心腹,脸色阴沉到近乎可怕的地步,“这个条子你们先看一下,这是我们的人飞鸽传书送来的,事情一出就上传了,所以快一些,但是最迟不超过后天,父皇一定也会知晓,我们必须想个对策!”
三人轮流传递了一下纸条,只是几人面面相觑,气氛更加沉默,最后还是萧逸尘率先开口,“殿下,这件事现在已经无法挽回了,我们必须要完全斩断跟韩斌之间的关系,绝对不能被他拉下水!”
楚天宸狠狠地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恨声道,“这本殿当然知道!但是该如何做?且不说那韩斌如斯狡猾,虽然我跟他之间没有书信交往,但是他肯定留着本殿的证据,而且那批悍匪也不是好相与的,每次他们来送钱的时候……”
“殿下,”楚天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逸尘打断,他双手撑在桌子上,眼中闪烁的是跟往常温润截然相反的狠厉,“我没记错的话,他们这个月,应该是后天来,而他们出发是一周前的事,那想必江南道的消息他们并不知情……”
楚天宸愣了一瞬,眉头猛地皱起,过了好一会才松散下来,“没错,若是这样的话,那势必要让他们……有来无回,可韩斌那边?”
萧逸尘摇了摇头,叹道,“韩大人因为忧心乱局,亲自带队平息暴.乱,却不慎被乱民打死,这以身殉职也算是给了陛下一个交代,您觉得呢?”
楚天宸看着他脸上的狠意,微微低下头思索了会,虽然觉得似乎有些不妥,但是目前看来是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他们所需要做的,就是以最快的手段将所有不利他们的证据抹去,至于其他的一些细节,则可以稍后再补全。
看着楚天宸脸上的神色,萧逸尘知道他是心动了,可是一想到方才他那惊慌失措,没有丝毫智谋的样子,就对此人颇为不屑,没有智计,脾性暴躁,还妇人之仁,若不是因为他没有别的选择,哼……
三皇子这边的热闹沐曦辰已经预料到了,他转头看向对面的楚暮,轻声道,“二殿下可收到我的消息了?”
楚暮倒茶的手微微顿了顿,轻叹了口气,“本殿知道,此事,与我们毫无关系,本殿也毫不知情,只是……”
看清他眼中的欲言又止,沐曦辰摇了摇头,重新给他倒了杯茶,“殿下仁善,心怀百姓,这是好事,未来必会成为一代明君,可是这一将功成万骨枯,夺位之路本就会有无数枉死之人,这根本无法避免,还是殿下认为,三皇子能比您更能体恤百姓?”
楚暮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这些我都知道,只是这次暴.乱实在太过严重……”
“呵……”沐曦辰微微弯了下眼睛,发出一声气音,“对于那些常年处于暴.政下食不果腹的百姓来说,这未必不是好事,百姓最为和善,也容易满足,长期处于这样的压迫,不让他们发泄出来,早晚会出更大的问题,而且起码如此一来,陛下不可能坐视不理,到时候哪怕派兵镇压,也能从侧面解决那些官官相护的龌龊勾当,而且我的人都准备好了,那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楚暮看着他脸上自信又从容的笑,稍微失神了片刻,嘴唇蠕动了下,还是没忍住,问道,“曦辰看起来,对那些百姓很是了解?”
沐曦辰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看着那人眼底的复杂和试探,想起自己在之前那无数个轮回里,成为卑贱的贫民,成为下等的商籍奴籍,甚至是俘虏,他什么没有经历过呢?
可以说,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他更能看透人心,算计人心了……
不过这都过去了,他也不想再回味,所以无所谓地撇了撇嘴,避开了这个话题,继续道,“此次暴动,人数已趋近五万人,规模还在日益增大中,而离江南道最近的,正好是平渊侯萧越的军队,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他去镇压叛乱,也不知道面对自己侄子做的好事,他有何感想,咱们三殿下拿好处的时候,可完全没有想到他这个舅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