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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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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自饱受摧残的教徒们联合全城人起义, 声势逐渐浩大, 吸引了更多的人加入起义的队伍,半年过去, 起义军已有几万人之多。

起义军的领袖, 年仅十七岁的天才少年天草四郎, 以一己之身带领人们打败了幕府军的几次突袭,得到了极为振奋人心的胜利。

其后,天草四郎率军攻打下了临海的原城, 并以原城为根据地, 继续与幕府的抗争。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士气高涨的起义军都这般自信地想, 丝毫没有危机正在袭来, 并且可能会像猝然掀起的巨浪一般倾轧而来,将毫无所察的渺小人类无情地吞没。

这里面,唯一有危机感,并且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心生不安的人, 就只有被当做神之使者的天草四郎本人。

……

无法克制。

即使是并不存在任何联系,在谈话之间, 出神之间,或者忽然从梦中惊醒的夜间……天草都会莫名其妙地感到心悸。

他剧烈地喘着气,隐约在颤抖的手掌一下子按在自己起伏的胸口上,隔着单薄的里衣,更深处坚硬的肋骨, 心脏以惊慌的频率过快地跳动, 仿佛要破开束缚冲出。

一时间略感晕眩, 但在那恶心发闷的错觉消失后,身躯也仍旧如此单薄的少年低头,望着自己已经重新长到胸口之下的黑发,脑中总会不由自主地出现一瞬的空白。

也不能说是“空白”……因为那时候,他的脑中其实有画面,只是除了那一个画面,那一个人以外,就再也想不到别的任何人或事了。

和埃利克……应该算是决裂了吧。

天草每一次这般想时,心便会像是被猛地攥紧一般疼痛。

但是……

——疼痛,但是,不后悔。

“固执,你就继续固执吧。”

“虽然对你这个回答早有预料,但真的被一口拒绝了,还是很不爽啊。”

“算了,这一次只是提醒,等那一天真的来了,我还会再问,那时候,你再回答我第二次。记住,目前为止,只有你能有被我宽恕一次,还能得到第二次机会的待遇哦。”

埃利克说出这番话时的表情,是相当不以为然的。

他明明没有生气,即使天草在一阵愣怔过后,艰难地拒绝了他的“提醒”,他也没有生气。目光看来,却像是早就把天草的想法全都看穿了一般,让少年一时心情复杂。

说完,埃利克就离开了。

那谈话无疾而终之后,直至今天,天草都没有再看见他,可心里却有莫名的直觉:埃利克并没有消失,而是一直在关注他,以及他们,只不过是不想现身而已。

他在等待“那一天”。

天草也在等待“那一天”。

只是,他们的心情大抵截然相反。

“天、天草大人——糟糕了,幕府军到了城外,把我们包围了!海上出现了陌生的舰队,炮火……也对向了我们!”

“完了……我们,我们被困住了!城内的粮食最多只能坚持十几天,如果不想办法突围,天草大人——”

……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坚持到最后吧。”

因为惊慌失措而聚拢的人群中,终于分开了一条能够供人经过的狭小通道。

天草四郎从后方走来,众人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而俊朗少年的双目凌厉,面上只有足以破开一切阻碍的坚毅。

他登上了城楼,俯瞰城外几乎要将黄沙土地完整覆盖的敌人的军队。再往远处,大海的尽头,那一条绵长无边的白线之上,也能看到些许象征着不详的黑影。

……呼。

天草无声地轻吐出一口气,在被他人观察到他眼中的哀伤之前,倏然回头,面朝向众人。

“从此刻起,留守城内,与我并肩作战者,来生皆为兄弟。”

一瞬的寂静后,回应的呼声直入云霄,带有无可抵挡的豪迈志气。

天草应当欣慰。

他的眸子也确实因此柔软了几分。

然而,就在这时——就在众人彼此鼓舞之时,人群之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很小的声音。

“天草大人……你知道埃利克去了哪里吗”

天草的神情微不可见地僵住了。

说话的人是一个小孩子,畏畏缩缩地扒住大人的腿,却依然坚持着探出头,问出了困扰他已久的问题。

“好久都没有看到埃利克了。天草大人,我们都很想他。”这个孩子说:“他去哪儿了他不和我们一起留在这里吗”

“……”

“……埃利克快要回来啦。”

天草走了过去,半蹲在那个孩子的身前,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头。

“至少,还能再见一面。”

他虽然在笑,但那笑容,似乎只能用苦涩来形容。

*****

埃迪来了。

这是原城被包围的第六天 ,城内储存的粮食已经耗去了一半,而在死守城内的过程中,伤亡人数亦在不断增加。

他才去不远处的幕府军营地转了一圈,以至于比计划晚了一天才过来。

“埃利克,你……您,果然也是神使吗?”

“太好了,太好了!请您救救四郎,还有我们的同胞吧!”

他从囚牢中救出来的人是天草的母亲和姐姐。

女人们本是被抓来作为威胁天草四郎的工具,在监狱中受尽了苦头,正祈祷着神明垂怜时,她们震惊地发现,曾在自己家中住过一年多的那个孩子出现了。

埃迪身上还穿着由她们亲自缝制的那件小和服。不是最初的那件,后面还用深蓝色的布料给他重新再做了一套,袖子边缘绣上浪花一样的白色花纹……多备一件也好,让埃利克长高些之后还能有合身的衣服,这是天草给的建议。

然而,准备得再用心,考虑得再周到,也排不上用场了。这件蓝色的童式和服还是不合身,所幸勉强能穿。

“神使?哧,认错啦。”

“天草四郎不是神使,不过,他干的事情倒是能沾得上边儿。至于我——你们的圣书里不是把我的事情写得绘声绘色,非常详细吗?”

他把陷入呆滞的女人们丢到了安全的地方之后就不管了,独自倒回来。没有任何避讳,当着城里的人和城外的军队——所有人的面,光明正大地踩在了城墙上。

“怎么样,现在明白了吧。”

“不用等到几天后食物耗尽,你们一个个饿死,渴死,或者说内讧而死,几个小时后,海上的那几艘舰船就会发射炮弹,轰开城楼,让外边包围了你们好几天的军队从缺口进入。”

后面的内容已经不需要明说了。

埃迪的声音明明不大,语气也无比平淡,就像他只是在闲聊一般地随口一提,并非是来宣告城内数万人的死亡。

嗯,是提前宣告。

还有回旋的余地。也还有避免这一场莫大悲剧的可能性。

这一丝可能性放在除此刻以外的任何时候,都渺小得等同于无,想要实现,更是难如登天。可是,就在这个时候。

只需要一句话。

或者再简单点,只需要在心中做一个决定,就可以逆转绝境,成为现实了。

“只要放弃你们的信仰,真正意识到,即使今日就在这里凄惨地死去,你们的无所不知的神也不会知晓,不会给予你们指引——这样就可以了。”

“我只有这一个要求,可以说是非常简单了吧?”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条件。

埃迪想,他极其难得的这一次多管闲事,只要这些人脑子没有问题,就不应该拒绝。

没有威胁,当然更不可能是诱惑,他还没有那么无聊,只不过是在最平静地陈述事实,然后给出唯一的那一条生路。

虽然是仇敌的信徒,但经过这几年的观察——没错,是观察,他一直都跟他们保留了距离,真正能够靠近他一点的,就只有天草一个人——埃迪很清楚,这些淳朴而物质的人群,本质无辜,所以他可以伸出援手。

但,前提也是必要的。

埃迪不会拯救“敌人”,所以,他们必须抛弃与他敌对的立场才行。

这个条件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神听不到祈祷,连最虔诚的信徒也不愿拯救,最后能够拯救他们的也不是神,是他这个臭名昭著的“魔王”。

这么一看,已经相当讽刺了。

从背后响起的噪声权当做没听见,埃迪站在城墙的最高处,俯视的是慢慢围聚在城门口的黑色倾轧的人群。

这个角度很好。

在等到回答之前,埃迪颇有些兴致盎然地想。

喜欢身处于高的地方,这个习惯在很久以前就有了,延续至今,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一开始他就享受着高处的清净,可以一个人待着,不会被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家伙打扰。如今也是这样,虽然这里还是很吵,但,至少放眼望去——

视野里,虽然可能过一会儿仔细再看,还是可以凭借极好的视力分清,但在俯视的目光望下去的那一刹那,就只有那一个感觉:

无数张面孔混淆在一起,让本来各有差异的五官都变得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共通,难以看出特征,单独地分辨出来了。

能够一眼望见的最直观的东西,自然也就是——

惊愕。

茫然。

畏缩。

恐惧、恐惧、恐惧……恐惧。

“是……埃利克……”

“原来,是那个‘埃利克’吗?传说中擅长蛊惑人心的……”

——魔王?还是,魔鬼?

此刻拥挤在遥远的下方,呆呆地仰头的人们,都是见过“埃利克”的。

但是,在这之前……在此时此刻仰望到这个埃利克之前,并没有产生这样惊恐的感觉。

该怎么说呢,该怎么形容呢,该怎么来描述,此时映入眼中的这个形象呢?!

啊。

就是“魔王”。

这一刻,就仿若圣书中所提的魔王在眼前降临。

……

这个描述,其实并不能算作正确。

正确的答案,应该是——“神”。

那站在高处俯视众生,漠然地将所有人的外露情绪收入眼底的姿态。

那仅仅是观察,仅仅只是注视,看见了众生百态,倾听到了或是祈求或是哀鸣的声音,却用不变的表情作为伪装,内心根本无动于衷的冷漠——不就是神,最本质的模样吗?

只是因为在信徒的心中,神是仁慈宽厚的,所以才会把在这一刹那得到的感受,归结到默认为邪恶与恐怖的魔鬼之上。

这一个变化,埃迪本人发现了吗?

还没有。

他只是轻扫了一眼,在看清每人脸上的惊恐畏惧,听到突然响起的“魔王”“魔鬼”的声音之后,才微微地皱了一下眉。

随后眉宇就舒展了,就好像从没有皱起过,那些异样的目光,从友善转为针对的情绪也如同不存在一般,根本无法牵动他的情绪。

从答应见证天草四郎所做的一切努力开始,埃迪就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逐步走入了这个状态。

等待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对于下面那些几乎相同的表情,埃迪也差不多看腻了。寡然无趣地收回视线,转而偏头去看海的方向,哦,也可以看见船舰的影子了啊。

不用等到他感到不耐烦,留给“他们”的时间便不多了。

“还要啰嗦多久?给一句话,做一个决定,到底能有多难。”

埃迪终于又开口,还是那个平淡得毫无起伏的语气,心里却是忽然多出了一丝细微的怒意。

实在是无法理解,究竟有什么值得犹豫,唯一的路都摆在面前了,死守着根本就虚无缥缈的东西根本毫无意义。所以,还有什么——

“埃利克。”

突然顿住。

“埃……”

“——埃利克!”

这一刻,终于听清了。

埃迪从莫名而起的愣怔中猛地回神,目光重新落到下方,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黑发少年艰难地挤开了人群,不顾他人的阻挠,也对颤抖着的劝说声音仿若未闻。

他终是来到了人群的最前方,仰起头,看向城墙上的埃迪。即使此刻那个银发孩子的身影与天边的太阳重合在了一起,刺目的光芒让眼睛难以睁开,仍旧坚持着将眼睑撑起。

猝然之间,埃迪对上了天草的目光。

明明晚了这么久才出现的少年什么都没说,只是大声地喊出了他的假名。

埃迪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竟是抽痛了一下,随后,他愣了愣。

有些迟疑地闭上眼,过了半晌再睁开,金眸中直入灵魂的冷漠已不见踪影。

仿若豁然醒悟。

那只有些微的怒意迅速弥漫开来,形成了几乎要让他克制不住的怒火——是对自己的恼火。

他终于发现了,出现在自身心态上的微妙……变化!

“……”

埃迪从城墙的高处下来了。

踏在略显柔软的土地上,他也屏蔽了周围一下子拢来的抗拒目光,更不管在他走来之时,所有人不约而同向后倒退了一步的细节。

这个所有人里面,还是不包括天草。

“你们的决定呢?”

埃迪直接问了出来。

“要对你们发射炮火的那些人,和你们有同样的信仰,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同伴吧。”

“然而,将要夺去你们性命的,也就是同胞,也就是你们的同伴。”

“我真是不明白。”他直视着天草的双眼,无法理解少年微垂的眸子里所呈现出的温柔又是从何而来,“被背叛,被抛弃,被视若无睹,都是这样的处境了,难道还不能证明,哪怕你们为这样的信仰死去,也是不值得的么?”

他又看向其他人。

这一回,不再是在城墙上时的漠然扫视,埃迪很认真地看过了每一个人的脸。大多数都是他熟悉的面孔,因此,他又问了一次:“ 所以,还是没有人愿意放弃?”

不仅是对他面露排斥的成年人。

过去还一口一个埃迪大哥叫着的小孩子们,此时也用疏离的眼神呆望着他,仿佛他一下子变了个样子,只会让人心生恐惧。

“你们……”

猛然醒悟之后,顾不上自我懊恼,埃迪已经把自己的态度纠正过来了。

然而,他还是没想到,这些人,竟会如此执迷不悟。

他无法理解。

应该说,他永远也理解不了。

最后的目光,又回到了离他最近,也从始至终没有回避过他的那一个少年身上。

在再见到“埃利克”之前,天草有过怎般复杂的情绪变化,在此时都不重要,因为那些情绪,都在几近熄灭的摇曳过后,被他挣扎着藏在了内心之中无论如何都不能动摇的旗帜背后。

“在告别之前,稍微等一下。”

这是天草对埃迪说的最后一句话:“埃利克,你的头发又乱了。”

每天早上醒来,埃迪的头发都会乱糟糟的,而他自己又懒得打理,所以,天草如果在,就会不嫌辛苦地帮他梳头。

可这些天,他并没有跟在他身边。

抽下把黑发扎起的那条长长的发带,天草半跪在埃迪面前,没有梳子,就用手指为他将打结的银发理顺。

“你总是在最不应该的地方固执。”埃迪说。

而天草,还是没有回应。

没有在口中回应,因为他的内心所想,不能在众人的面前说出来,更不能让除自己以外的人知道。

他把回应用最为隐晦的举动来表达了。

——最后,终于拉着发带的两端,将绸缎一般的银发扎紧。

……

……

天草四郎死了。

炮火轰开了伤痕累累的城墙,让早有准备的幕府军一举侵入,一时之间,城内回荡起的尽是血雨腥风中的哀鸣。

不仅是参与起义军的壮年男子,包括老弱妇孺在内,无人生还。

幕府军的首领用真金白银悬赏起义军领袖天草四郎的头颅,一时间,无数十六七岁少年的头颅都被送来,但都不是天草四郎。

匆匆忙忙在尸海中翻找,到了夜晚,才终于有人发现了天草四郎的尸首。

天草四郎死于自杀,但尸身却格外地干净。被发现时,他抱着染血的剑,静静地靠坐在墙边,双目闭合,神情平和得就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是不是……已经死了?”

“就算没死又、又能如何!割下这小子的头,拿去换赏金就行了!”

发现他的人莫名地畏缩了一下,就壮起胆子冲上前去,想要用剑割下天草四郎的头颅。

然而,在剑举起来之前,极其清脆的咔嗒声响闪过。

咔——

咔嗒。

还未高举起的胳膊,伴随着脆响悄然断裂,可在血喷涌而出之前,飞溅的血花瞬间凝成赤色的冰晶。

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一个人,从那只断裂的手掌中扯下了还未染血的剑,然后,随手几划。

冲到城主府的书房的那几名幕府军的胸前顿时飙出骇人的血柱,立时倒下,一命呜呼。

这个凄惨的死法,跟他们一路闯入城中,惨遭杀害的无辜平民的死法一模一样。

“……”

“……”

才平复没有多久的怒火,在此时又无可避免地重燃起来。

就像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愚昧的人们为什么宁可死也不愿放弃信仰那样,看着眼前冰凉的尸体,埃迪现在也很是不是滋味。

他理应愤怒。

他理应在愤然离去后,将不识趣也注定会死去的那群人彻底抛在脑后,过几天就想不起来了。

可事实却是,埃迪并没有离开。

还是停在那个足以俯视众生的高处,他看似在对发生在脚下的杀戮冷眼旁观,也对天草四郎将剑尖对着自己前,仿若知晓他在一般朝着这边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

然而,他都看见了。

也都深深地烙印在心间,纵使不解,也会在愤怒与不甘、无奈的影响下,留下的痕迹无比鲜明。

在当时立誓要同生共死的神的信徒们全都死去后,埃迪的旁观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还是果然没有打破他的底线,不会拯救敌人,亦不会心慈手软。

那么,在“敌人”死后——

埃迪就用夺来的那把剑,杀掉了所有入侵的幕府军。

接下来的好几天时间,他都留在了已然没有生气的原城。

每一个喜爱过他,关照过他,拒绝过他,畏惧过他的无志之人,都被他亲手埋葬进了泥土之下。一座座没有立碑的无名冢林立于被鲜血染红的城土,更生出荒凉与哀戚。

天草四郎是最后一个被埋葬的。

说是凑巧也好,说是埃迪刻意把他留到最后也罢,总之,他把宛若睡着一般的少年用泥土湮没,又在无名的墓前停顿了颇久,最终还是放弃了扯掉那条颜色他其实不喜欢的发带,丢回去与它原本的主人相伴。

“下一次,做个正确的选择吧。”

“下次……哼。”

“好吧,我忘了。你的人生,已经没有下一次了啊。”

*****

时间大抵是一年前,那时的某两个人之间,发生过这样的一番对话。

“哎?为什么有时候话说到一半就突然断掉?这个,因为我发现,埃利克好像不是很喜欢我提这些内容呀。”

“听起来是很烦,但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也照样在念叨吧。”

“每日祈祷毕竟是必修课,要向神表达感激,感谢他无时无刻给予我们指引……”

“哧,要是哪天你倒霉地死掉了,临死前难道也要感谢一下神给你安排的这个命运?”

“这个嘛,哈哈。”

会让气氛凝固的话题不能再继续,所以被接连哽了好几次的少年干笑了两声,果断转移。

“其实,我刚才小声说的话,是感谢神明,让我能够遇到了埃利克。”

“打住打住打住——都说了多少次,不要把我和你那个神扯上关系,就算放在同一句话里也不行!”

“唉,埃利克就这么讨厌……”

“当然了,讨厌到可以迁怒到你身上的那种程度。小心了,万一有一天,你小子真的倒霉到会丢掉性命,我肯定会对你见死不救的哦。”

“哎哎呀,那我可真得小心一点啦。”

天草这么说,面上却是在轻快地笑。

“可是,就算你要对我见死不救,以后的某一天,我还会被你抛下……”

从小就根植于心的信仰,是构建起天草四郎的愿望,包含他的一切,等同于生命的最重要的存在。

可是,能够遇到“神的敌人”,他还是感到欢喜。

虽然这个想法稍稍有些对不起神明大人,实在是不尊不敬……

但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话。

——应该,可以悄悄地保留下去吧?

……

死前,他的视野里明明没有望见那个小小的影子,但却莫名地认定,埃利克就在那里。

这样就足够了。

想着,果然还是来向我告别了啊。

事先曾想象过此刻的情景,想象自己会怀着平静的心,祝福埃利克今后的旅程能够顺利,还能找到可以精心照顾他的人……

但是。

“可是,想象再完美,也跟现实不一样。”

“我真的……不想你离开。”

不想。

也不想离你而去。

*****

天草四郎时贞,不是圣人,也不是伟人,他只是一个信仰着神明,并且衷心希望大家都可以得到幸福的人。

为理想奋斗,死于实现理想的路上,直到最后,都坚守了他的信仰。

然而,他自己的幸福。

却在与他相逢的那一刻,就注定会与他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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