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纽约大战终于落幕了。

有伤亡，这是无可避免的。但是, 政府部门清点损失与遇难者人数时, 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因为，比预期好太多了。

谁能想到, 在超级英雄陷入僵持的酣战时，会有把天色都覆盖的无数冰锥从天而降，连带着黑色的不祥火焰席卷而出, 一眨眼的功夫，外星人的飞行器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地上的人们使劲擦擦眼睛, 再恍恍惚惚地抬头来看时, 就见把通道打开的某个叫做洛基的神，已经被冰做的长.枪捅了个对穿，挂在跨了半截的斯塔克大楼顶随风摇晃了。

控制冰锥的人, 还有放出火焰的人，究竟是谁？

这恐怕是幸免于难的人们最想要知道的事情了。

有一个尚且无法确定真假的传闻, 据一些自称看见了某两道奇怪人影的目击者说, 纽约大战当天, 他们看到了两个男人。

准确地说, 是裹着墨绿色披风的白发男人, 再加上另一个，本来是少年模样, 但在抬手握住一柄枪的同时, 身形跟着变换为成人体型的——男人。

离得有些远, 那两人长什么模样都没有看清,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后者那头长长的银发极其显眼。

而这两人，就在惊呆了的几个幸存者眼前露了短短的一次面，随后就无比奇特地凭空消失不见。

神盾局就在调查这件事。

虽说是调查，但猜测的对象已经有了。

当寇森探员找到美国队长史蒂夫·罗杰斯，以及跟猜测对象有过接触的钢铁侠托尼·斯塔克，询问那两人如今的踪迹时，钢铁侠的回复相当直接了当：“停！不要在我面前说出那个名字！”

纽约大战时，一枚导弹差点就要落在城区之内。从来没遭遇过这种生死危机的钢铁侠挺身而出，抱着导弹冲出了大气层，把它丢进了正在关闭的空间通道之中——也因此差点没回得来。

但他最后还是回来了，是被一个态度非常不好的家伙拎回来的。

那家伙看起来脾气挺好（事实上大错特错！），然而，把托尼拎回地上之前，竟然阴恻恻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想睡就睡？”

猝不及防的托尼：“……！”

“一夜情？”

“……呃。”

“怂恿我的master装傻？”

“哦，啊，原来跟雇佣兵小子有一腿的是你啊老兄——不，我刚刚什么都没说，你听错了，能把我脱臼的胳膊掰上么？”

答案当然是，不能。

天知道怎么偷听（大概）到那些谈话的白发男毫不客气，既救了伟大的钢铁侠托尼·斯塔克的命，又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顿。

托尼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拒绝再谈起相关的话题。

而美国队长这边，询问倒是进展得稍微顺利一些。

——也就只是“稍微”而已。

史蒂夫并没有正面回答探员的问题。

在开口之前，他抬起头，望向此时已然散去了阴翳、重新变得纯净的夕阳落幕的天空，竟是不知怎么，微微地笑了起来。

“没想到他们会真的帮助……也对，他们本就是会给世界带来希望的人。我的那两位尊敬的长辈，并不属于我们的世界。”

借用东方的一句古言，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那两个人大概已经离开了。本就是偶然路过，再短暂停留，分别也是理所应当。

没错……

就算是他们两人之间——几十年的旅途足够长，也已抵达了契约的最长时限。

终于，要分别了。

“即使没有契约。只要你呼唤我，呼唤我的名字，master，我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哈哈，是么。我还想再多过一阵没有你唠叨的日子，不过，你大可以期待那这一天！假设，你还想见到我的话。”

*****

事先申明，这只是两个女生私底下的小声交流……呃，讨论，讨论的内容最好不要泄露出去。

在长久的沉默过后，打破沉寂的开场白是藤丸立香先说的。

“我本来以为，医生只是因为气质太宅，给人的不靠谱感觉太强烈，所以每一个见到他的英灵才会都不怎么看好他……没想到，还有比不看好不喜欢更严重的情况吗。”

“嗯……前辈，关于这个情况，我也觉得非常费解。”

接话的是玛修。

一个是人理维护机构迦勒底唯一的御主，一个是与御主同生共死的亚从者少女。

先不说让两个未成年小姑娘不停出生入死的迦勒底机构是否可靠，这里，她们正在讨论的对象，便是此时迦勒底的临时指挥官，罗马尼·阿基曼。

自从前所长奥尔加玛丽意外身亡，迦勒底死伤惨重，原医疗部门负责人罗马尼·阿基曼——也就是小姑娘们口中的“医生”，便顶到了最前，接过了迦勒底的统筹工作。

罗曼医生是迦勒底最必不可少的指挥官，遭遇突袭的迦勒底能够在摇摇欲坠的前夕重新正常运作，继续人理修复的重要任务，都要感谢他的努力。

然而，根据藤丸立香的描述就能大致了解到，罗曼……这个有着一头乱糟糟粉毛的男人，在强大的工作能力和责任感之外，实际上，总给旁人一种“这家伙非常不靠谱还是不要搭理为妙”的感觉。

他是个脾气很好，所以非常好相处的人，而且也还不能说是完全不靠谱，认识他、接触过他的人都知道。

藤丸立香自然也知道。

对于在特异点遇到的英灵望见出现在投影里的粉毛指挥官的脸，第一印象都不怎么好这一点，御主少女嘴上说着医生该好好地反省一下自己啦，可心里始终没有当过真。

——直到“那两个英灵”出现为止，她都是这么想的。

变化的开端，名为安塔希娅。

没错，就是藤丸立香和玛修在第二特异点偶遇，后来还幸运地在迦勒底召唤出来了的Assassin，安塔希娅小姐。

安塔希娅是圣书中记载，恶名在千年之后仍在传递的恶之魔女，得知她的真实身份时，藤丸立香还吓了一跳。

原因无他，因为安塔希娅小姐实在是一点也不像传说中邪恶又冷酷的魔女，相反，她对人们——尤其是女孩子和小孩儿相当友善。虽然确实对神的信徒，同在迦勒底的圣女贞德小姐态度冷漠，甚至有些仇视，但总体来说，她不会因为仇视而对贞德出言不逊，亦或是直接动手。

然而，魔女面对圣女时都没有显露出恨到了极点的敌意，却在跟按理来说与她无冤无仇的罗曼医生目光相对之时——流露出了冷漠都压不住的厌恶。

啊。

安塔希娅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不知道。光是粉发男人的身影映入眼中，就平生出汹涌不住的厌恶之情，若是多看几眼，亦或是听到男人的声音，杀意便抑制不住。

“防止我失手，也为了你的生命安全，阿基曼阁下，烦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魔女以仿若从幽谷传来的冰冷嗓音警告了他，话音未落，便死死地按住自己颤抖的手臂，步伐匆匆地转身离开了。

恰好也在场的藤丸立香和玛修被这个突然的变化惊得愣了好久才回神，连忙去看医生，却见同样愣在原地的男人脸上一片麻木，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前面说到，安塔希娅只是开端，让藤丸立香越发无措的事件推动者，还有一个英灵。

也就是，今天才来到迦勒底的金色的Archer。

像英雄王吉尔伽美什这般实力属于顶尖中的顶尖，性格又高傲自大得极其难以相处的英灵，很难想象，他会赏脸顺应弱小魔术师的召唤，与藤丸立香签订契约。

但事实却是，英雄王真的来了。

来得毫无征兆，气势汹汹，并且，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刹那间——把刚好在召唤室内的医生摁到了墙上。

带着冰寒刺骨的杀意掐住他的脖子，让他双脚悬空的那种摁法。

“找到了。”

这三个字虽然简短，每一个字音却都像是从齿缝中缓缓地漏出，王的声线低沉，无穷的杀机在之中毫无遮掩。

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在这一刻，赤眸晦暗不清的王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呃——呃……”

忽略掉周围顿时掀起的惊呼，罗曼的手指颤了一下，在没顶般的窒息之中咬紧了牙关。

吉尔伽美什还有三个字没有说出来。

——所·罗·门。

他本应该更加缓慢，更加深刻，犹如挫骨扬灰般将这个名字慢慢道来。

终于找到了。将王的挚爱害死还能安然度日的所罗门，竟然变成了一个人类！

多么讽刺，多么可笑，没有心的傀儡难道还想要用这个方式找回什么东西？实在是太可笑了，吉尔伽美什险些真的笑出声。

而且。

换上人类躯壳的所罗门，竟在将死之前回给了他这个表情。

即使已然无法呼吸，罗曼的神色在此时也维持着冷漠。

他的眼里暗潮涌起，与愤怒的王对视，气势非但没有丝毫地落入下风，反而将自己一时难以掩饰的怨恨传递了出去。

只有吉尔伽美什看见了，此时此刻，在这个地方，也只有吉尔伽美什能够理解。

恨，所针对的人，居然不是突然之间想要杀了他的英雄王。

而是……他自己。

……

虽然完全不知道英雄王与罗曼医生对视的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英雄王又是为什么做出这般要杀人的举动，所幸，最后医生还是没有出事，除了脖子上发黑的印子，全身上下完好无损。

御主少女亲眼目睹了这一场要吓死人的变故，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她去问医生，难道他跟那一位可怕的王有仇……也不对啊，医生这个沉迷工作据说十年都没出过迦勒底的宅男，怎么可能跟英灵扯上关系，还结下了仇。

医生似乎也很茫然，勉强地苦笑了两声，对面露担忧的橙发小姑娘说道：“我，不知道啊。英雄王是个喜怒无常的男人，兴许看到我觉得不顺眼，就这么……唉没事，立香，不管他那时候怎么想的，现在英雄王已经不搭理我了，只要平时注意一下，不要撞见，应该就行了吧。”

“……”

藤丸立香觉得医生的反应还是有些不对，但在她想要再问时，就被旁听了全程的另一个英灵达芬奇不着痕迹地拦了下来，几句话就岔开了话题。

隔了许久之后，她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想说什么，但这时再去问，好像又太过刻意，便只好把疑惑藏在心里。

一直到现在，和信任的后辈玛修私下谈论，才把她的不解说出来。

“就算医生给人的第一感觉确实不怎么好，但是，吉尔伽美什王，还有安塔希娅小姐，他们的反应竟然都这么激烈……”

果然，事情还是没有表面上说起的那么简单吧。

可原因呢？

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人类，按理来说绝不会跟英灵有过接触的罗曼医生，是在无意间做了什么，才会让那两位如此地讨厌？

……

……唔，原因啊。

他确实做了。

让“他们”憎恨，也让自己憎恨，痛苦，难以解脱的事。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罗曼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脖子上骇人的痕迹还没有处理，虽然他在谢过大家的关心后表示自己接下来就去擦药，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去。象征着自己差点就要被愤怒至极的英雄王弄死的印记，估计还得在这儿留下颇长的一段时间。

就这样……已经算好的了。

罗曼走进漆黑的房间后，没有忙着开灯，而是先把门关上，在黑暗中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颇为恍惚地想。

不知道为什么吉尔伽美什会在最后的时刻放过他，但深知对方为何会如此憎恨他的男人垂下眼帘，更加清楚，吉尔伽美什绝对更想破开他的胸膛，把抛弃英灵身份变为人类而得到的这颗心脏挖出来，在掌间捏碎。

可吉尔伽美什就是没有这么做。这一点，十分地奇怪。

罗曼在生死攸关之时所想的不是自己快死了，而是这个。他下意识地感觉到，吉尔伽美什对自己的态度有些毫的异常。

憎恨和厌恶……这是肯定有的，而且都明目张胆地宣泄了出来。

那还多了什么？不，不对。

应该是，缺了什么？

有他所不知道、但似乎无比重要的事情发生了。吉尔伽美什显然知晓，但他定然不会告诉罗曼，没有在见面之时当机立断地杀了他，已算是王不知想到了什么的最大的克制。

“他的眼神……”

罗曼默默地伫立了半晌，才仿若回神一般地抬眼，走到平日在房间里办公的书桌前，把台灯打开，电脑也开上。

他坐了下去，像是一瞬间失了全身的力气，变得疲惫不堪，以至于椅子发出了嘎吱的痛苦呻.吟。

莫名地，莫名地在意英雄王抽手离开之时，看向他的最后一个眼神。

把最明显的那些情绪抛开，一遍遍地回想，终于让沉默不言的男人翻找出了微不可见的些许异常。

“漠视，这也是正常的，还有……什么？”

还有仿若站在高处俯视他的嘲弄。

嘲讽，蔑视，再加上更为明显的警告……

罗曼的心忽然一紧。

除却更不知晓从何而来的不安，他猛地把手按在自己胸前，感受到即使面对吉尔伽美什也没有加速多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一下接着一下，仿佛要撞开阻隔的肋骨，鲜血四溅，痛得惊人。

但是，但是。除了这个，除了——

同在迦勒底，与罗马尼·阿基曼共事了十年的老员工们都知道，Dr.罗曼年纪轻轻就掌管了医疗部门，专业能力相当出众，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不过，这个人才却有一个说起来还不算突兀，但着实不好的毛病。

他太“空”了。

除了工作，工作，工作，工作之外宛如海绵般拼命吸收与他的专业无关的知识，他就没有其余的明显的爱好。

如果把不要命地吸取知识算□□好，那这个男人也太无聊了。

没人知道他来迦勒底前是干什么的，或者在哪里出生，又在哪里上的学，罗曼自己也从来不跟他人说。

最开始是这样，后面他跟迦勒底秘密召唤出的英灵达芬奇关系好了些，倒是把那借着看似温和可亲的外表掩饰的冷漠谨慎削减了一些，但还是有。

——不觉得累吗？还是好好休息一会儿吧，罗马尼/医生。

也不是没有人这么对他说。达芬奇说过，藤丸立香也说过，后者是个直觉比较敏锐，又格外体贴的孩子，他知道。

累啊。当然累，变成人类之后的每一天，都会感到快把他压垮的疲惫。

罗曼勉励自己振作起来，还得再坚持下去才行。

这份坚持与执着，不仅仅是为了圣杯实现他的心愿，让他成为“人”的那一瞬间，所罗门最后的千里眼看到的人理烧却的结局，还是为了——

为了……

他自己。

他想要作为真正的人类活一次。

哪怕希望他变成这样的男人已经不在了，他也竭力地让自己去学习，去体会。

当然了，这是学习，也是煎熬。

学会得越多，理解得越多，不是所罗门，而是罗马尼·阿基曼的这个男人就越加痛苦不堪，先是被冷到骨子里的寒意所浸，随后就被烈火苦苦地烧灼。

曾经，男人想要把自己能够想到的所有的感情，都教给没有人心的“耶底底亚”。

他基本上算是失败了，想教的，耶底底亚都没学会，反而自作聪明地披上伪装，为了让他高兴，装作学会了的样子去骗他，结果，就把本来还不至于那般决绝的男人亲手推远了。

之所以是基本上……

其实，有一种感情，他是学会了的。

明明那是最难学会的那一种，就算想教，也教不出来，耶底底亚却无师自通。那时候，男人没发现，他自己也没发现。

“爱”，是让促使他从没有自我的工具向着人类转变的力量，也是最初便已埋下的印子。

所罗门爱上了埃利克，却在死后才明白。他的爱，也就引出了后面的悲伤，痛苦，绝望，怨恨……

这是埃利克想看到的，然而，所罗门却用这种惨痛的方式慢慢地，一种接一种地学会。

……回到罗马尼·阿基曼这里。

因为背负了十年的压力，还寻不到发泄的渠道——其实可以找，随便什么能让人放松的方式都可以，但他不想——他每一日醒来，都会觉得喘不过气，并且，窒息感还在逐日加重。

罗曼隐约感觉到，再这样下去的话，他就撑不了多久了。

如果说，有什么能够拯救他，让他停止这够久了的自虐般的压抑与消沉，就只有——“那个”了。

谁能带给他一点希望。

不管希望的光芒有多么微弱，亦或是距离有多么遥远。只要有光，驱散掉他为自己设下的密闭空间中的哪怕一丝黑暗，他都能察觉到。

他都会在一瞬的空白之后，顿时陷入疯狂，无论身陷多深的黑暗，都会不顾一切地抬起手，去抓住那丝遥不可及的……

“——叮。”

一声突兀的轻响让呆坐了半晌的罗曼猛地回神。

电脑打开后不久就进入了黑屏，而此时，屏幕重新亮了起来。

桌面的中央显示了一封新到的邮件图标。

在外界全盘覆灭，网络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如今，罗曼收到了一封不知从哪里发出的邮件。

邮件的内容非常简洁，一共就只有几行字。

【由于如今的这个你死掉的话会非常麻烦，所以，即使就个人而言，我非常——非常地讨厌你，还是给你说一声吧。】

【他回来了。】

血液冻结，呼吸凝滞。

罗曼瞬时瞪大的眼里，只映入了这四个仿若在战栗的字节。

后面的那一行字还在继续，虽然此时的他，暂时无暇顾及。

【当然啦~】

【先找到他的人是我，先得到他的人，也会是我。】

……

……

“停，停！不要再试图用爪子抓花我的脸了，我们不是达成协议了吗？我带你离开阿瓦隆，作为交换，你也要帮助我，从现在开始和平共处。”

“嘎嘎！嘎嘎嘎！”

“唔，放心吧，我不会在这种事上欺骗你的，毕竟，我们有共同的目的，还得互相帮助才行。走吧，卢卡斯，该启程了。”

去寻找你的主人……

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