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爷爷的心肝宝贝
曹焕生和商芸萍结婚后,商芸萍十月怀胎之后,第一胎生下了一个女儿,起奶名为雯雯,官名叫曹海雯。
雯雯的降生并未对当爷爷的曹顺德带来由衷的巨大快乐,因为雯雯是一个女孩子。曹顺德的婆娘白爱莲毕竟是一个母亲,面对儿媳所生的女儿雯雯并没有因为是姑娘而出现一丝一毫的怠慢,仍然全力以赴地去在月子中伺候着商芸萍和操心着雯雯。但是,曹顺德却表现的不肖一顾。即便是儿子曹焕生或者老伴白爱莲把孩子从月房中抱出来,他也是很少去逗逗孩子,只有偶尔迫于面子,故作高兴地在亲戚朋友面前佯装非常喜爱雯雯,去抱抱和逗逗她。
曹顺德回想起白爱莲那时生了两个姑娘时,自己所遭受的屈辱来。不是说你自己心里不去想老婆所生的孩子是男是女,而在众人面前,由于传统遗留下来的世俗观念,男孩就比女孩在人们思想上的地位高贵。因此,迫于外在的舆论压力,你就会不得不趋势就俗。
其实,在这个庄子上,当时也有一家人,姓韦,叫韦知学的,他要比曹顺德大十来岁吧,结婚后,婆娘一连生了三个女孩子之后,有一次,婆娘和庄子上又一个婆娘吵架,那个臭婆娘,仗着自己生了两儿两女,可谓是儿女双全。在吵架中,那个臭婆娘竟然口无遮拦地骂韦知学的老婆“没儿汉”。这话像一把尖刀直戳到韦知学的心窝子里,那个心里的难受劲,要比在脸上抽上几巴掌还要猛烈,简直快让他的心都要被击碎。后来,虽然心胸宽阔的韦知学像哑巴吃黄连一般忍了下来。可是他更加坚定了让自己的婆娘非生出个带巴的不可,结果,后来又生了两个孩子,又是女孩。有人就劝韦知学说,“老韦你再不要生了,再生就成七仙女了。更何况,这么多的孩子养活起来都是一个问题,两个人的工分,一年下来还不够几个孩子吃。”可是,而韦知学却是赌着一口气,非要让自己的婆娘生出一个儿子来。但是,也许是他的精神和决心感动了苍天,就在第七个孩子,终于圆上了韦知学的香火梦。孩子出生后,韦知学便叫孩子金蛋儿,起个官名叫韦世鸣,意思是孩子来到这个世上是为自己鸣冤屈的。
话说到这,我将韦知学的后来也顺便表上几句。韦知学的儿子后来结婚后,便第一个孩子就是一个儿子,第二个是一个姑娘后,儿媳妇就做了绝育手术。但是那个臭婆娘家,两个儿子后来结婚后,儿媳妇都没有给她家生出一个续香火带巴的。后来庄子上人便说,嘴上的欺头儿(方言,骂人揭短的话。)不要太过分,那是要遭到报应的。
虽然这骂人的话不是骂曹顺德,但是对于当下膝下有两个女儿的他来说,感觉有点指桑骂槐的味道。
在农村重男轻女的表现还不仅是吵架中的揭短骂词,而有些地方也表现的很为突出。譬如老人已故后坟头上的丧棒,红白喜事儿中随礼时的签名,到庙上去逢年过节的去烧个香,送年是打个火把,而且在生产队分些东西是,纯女户家庭的父母亲也感觉到有点低人一等的味道。
先说一说,曹顺德在生产队地里份洋芋的一件伤心事。那年的那月那天,正好遇上曹顺德父亲患有重感冒,乏力,在家休息。生产队地里给自家分了几筐子小洋芋蛋儿,就是挖过洋芋后,在二次犁地时从地理捡出来的没有挖尽而遗留下来的小洋芋。他和婆娘白爱莲又忙着挣工分,跟着在另一个地方,距离分洋芋的那块地还很远,所以就带话让两个姑娘,当时大姑娘秀儿才六岁,小姑娘樱桃也就不到四岁,当时还没有生下老三曹焕生来,而换生还在她妈肚子里转筋(方言,把胎儿在母体中发育的一种俗称。)。两个姑娘便提着筐子跟着奶奶去往回抬小洋芋蛋。虽然是量力而行,奶奶两手提了两个筐子的小洋芋蛋,而让两个孙子抬了半筐子。结果,走在路上,两个孩子抬得时间一长便抬不动了。俗话说,少了垮死,多了压死。结果在路上便歇了下来便怎么都不肯抬了。而奶奶便把自己筐子中的洋芋蛋往地上倒出了些,索性让两个孩子坐在那里看着,她为了很快回家再来一趟,便少提了些。可是,两个孩子在路上歇了一阵儿,任性的樱桃偏让姐姐和她一点一点地往前移动这些洋芋蛋,为了让奶奶来时,距离家近些,让奶奶少吃点力。结果移了两个地方后,两个孩子便怎么也抬不动了,所以面对地处两摊的洋芋,姊妹两边坐在地上急得哭了起来。后来当奶奶第二趟前去时,虽然两人往近移了不少距离,但面对委屈啼哭的两个孩子,奶奶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事本来没有什么,可是后来那些看到两个姑娘抬不动洋芋坐在路上啼哭的别人,却说什么,“女孩子家的没用,姊妹两连一筐子洋芋都日弄不到家里。”这话让曹顺德听到后,一边心疼自己的两个姑娘,一边感到没有儿子招人贬斥的纠结。
后来,换生的出生,让曹顺德心里乐开了花。出门也显得趾高气扬。尤其是在红白喜事儿上,随礼时,当记礼薄的人问道,“顺德哥,写谁的名字?”时,曹顺德不假思索地有意提高嗓子自豪地说道,“哎,些我们换生的名字。”记礼薄的人便在礼薄上写上“曹换生”来。因为在农村,一般记礼薄时,当孩子没有正式取官名时,大都是在小名前加上姓氏来写的。
在现在的青年人的眼里,也许不相信过去重男轻女的思想是多么的严重,顺便说一个例子吧。曹顺德的媳妇白爱莲除了每天打扫房间和给老人端个馍送个水端个饭,收拾饭桌时,方到厅房中去,一般都在厨房和自己的房间,以及院子中转悠,就在吃饭时,女人吃饭的地方便是厨房。就连女人的衣服洗了以后的晾晒,都要和男人的分开,而且不能晾晒在显眼的地方。也许你不知,在河边洗衣服时,先洗男人的,后洗女人的,上游洗男人的,下游洗女人的。这些都是事实。而现在却大不相同,一个洗衣机,男女衣服便放到一起来洗,新媳妇一进门就显得高贵。
雯雯不满一岁时,商芸萍又怀上了。根据计划生育政策,不管是男是女,这二胎便是曹顺德老人最大的希望寄托。自从商芸萍怀孕让老两口得知的那天起,曹顺德隔三差五都要去当地的方神庙去烧香,更不用说逢节了。
这里的方神供奉的是三国时代的关云长,这个庙叫做关帝庙。在庙的大殿中雕塑着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唇若涂脂,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关云长,关老爷的塑像。这是曹家坪及其方圆几十公里人们的心里寄托处。但凡这里的农家乞求平安都要去在庙里上个香,许个愿的,以求关老爷的神灵护佑。尤其是子女出门,在外干事,考学,求职,看病,生儿育女,天旱求雨等等的,遇到突发事件那就更不用说了。
曹顺德老人到关帝庙烧香,一是为了求得关老爷的护佑,使得商芸萍能够顺顺利利的怀孕生娃,二是乞求关老爷让自己的儿媳妇怀个儿子,来了表自己后代续香火的心愿。
商芸萍没有让老人失望。预产期临近的那几天,曹顺德是一天一趟关帝庙去烧香。
当商芸萍出现阵阵腹痛和小腹下坠感时,全家人便为商芸萍到镇子上医院生娃忙乎起来。白爱莲一出门很快叫了庄子上的几个年轻人前来帮忙。那时,庄子上还没有人买车,而从镇子上叫车或者给医院打电话叫救护车也没有电话。因为当时的主要通讯还是远则靠邮寄信件和发电报,近则靠托人带话。所以架子车便是唯一的运输工具,而对于病人来说,怕颠怕筛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一块门板,前后绑上近两米长的木棒用人来抬送。
生娃子的一般怕颠,因为农村的道路是坑洼不平的,而且有些路段直接用石头铺设的,所以,庄子上但凡生娃子的女人都是由年轻人抬到医院去的。
曹顺德老人很快卸下了新修了用来堆放煤炭和放置农具等那间房屋上的门板,因为曹顺德老人是一个讲究体面的人,厅房和厨房门上的门板年头已久,油迹垢污的,显得有些龌龊。而这个门板是新安装不久的,门板上还遗存着木头的淡黄本色,最大的好处是板面平整,不像厅房门的门板,中间还有几道装饰棱子,这块门板用来抬儿媳到医院生娃子,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时间已是黄昏时分,太阳半遮半掩地在西山头上上下晃了几下,便跌落山后,西边的天空中只留下鲜红的晕辉。长足远涉的乌鸦,成群结队的返回到村边的杨树林中,呜啊,哇啊的喧嚣,让人有些心烦意乱。尤其距离林子较近的人家更是恼心,当乌鸦的叫声嘈杂得忍无可忍时,不知谁家的孩子用弹弓射出几个石子儿来,惊动得乌鸦扑腾腾四处飞散,就在散开之时狂叫一阵,而后飞起后再落下来,便可得到一时的相对平静,在叫起来,也需要些时间。一般情况下,恐怕要对乌鸦骚扰上三四次之后,当夜幕完全笼罩起大地,乌鸦把叫困了的嘴合拢起来去睡觉。
很快,门板担架便做好,上面铺上被子后,商芸萍一躺在上面,几个年轻人便轻轻抬起她往医院走。在路上,商芸萍哪能躺得住,总是要在门板上辗转翻身的,一要翻身或者自己要坐起来,抬门板的人就停下脚步,直到她有一个舒服的姿势便继续前进。抬孕妇不像太病人,太病人其实只顾脚下走,越快越好,而且病人躺在门板上也不会像孕妇需要过多的操心,只要在行走中喊叫病人的名字,通过看看病人的意识反应掌握病情就行。
年轻人的脚下就是快,将近四里路,半个小时就到了镇卫生院,而尾随在一起的曹顺德和婆娘在紧跟慢赶的,到医院时,浑身已被汗湿透了,而且上气不接下气,气息喘喘,尤其是曹顺德的老伴白爱莲,本身就身体不太好,紧张加上赶路,到了医院时,手脚都有些发抖。
一到医院,妇产科的大夫在门诊急诊接诊室值班大夫的一个电话,便很快就来了。经过大夫的检查,夸赞曹焕生及曹顺德等人说,“你们多亏送来的及时,这第二胎,不像第一胎那么时间长,现在孩子快要生出来了,手已经能够摸到孩子的头来。快到后面住院部的产房中去。”
将商芸萍刚放到产床上,大夫还没有来得及戴上手套,孩子便从产道中完全伸出头,而且在商芸萍阵阵用力下,整个孩子缓慢蹿出来了。大夫接住孩子后,在孩子臀背上拍了拍,孩子便发出第一声清亮的哭声。
护士跑出门口对等候在门外的曹焕生等人高兴地喊道,“商芸萍的家属,孩子生了,是一个男孩,七斤三两。”继后,大约过了一小时左右,两个护士推着商芸萍走出产房,而另一个护士抱着孩子跟在后面。
商芸萍和孩子来到病房,大夫便给她输上了液体,开始产后观察。
曹顺德对于儿媳给自己生了一个孙子,别提是多么的高兴,也许胜过了人生四大喜事,万里他乡遇故知,监生金榜题名时,和尚洞房花烛夜,十年久旱逢甘雨。他一下子从一个六十多岁的人好像便成了一个小孩子似的欣喜若狂,脸上的笑容绽开像花开一般,嘴里不停的念念有词,傻兮兮的瞅一眼儿媳怀抱中酣睡的孙子,便美滋滋地合不拢嘴唇。
而站在一旁的老婆子则实在看不过曹顺德陶醉在喜得孙子的情怀之中,便对儿子曹焕生挤眉弄眼地说,“你看把你爹这会儿给高兴得简直返老还童了。”
曹顺德听到老婆子的挖苦,依旧置之不理,而他反而跑出门外,从医院门外的小卖部中买了几包十几块钱的烟来,便高兴地散发给尚未回家的几个年轻人,而且还给儿媳买了两包面包,一包油茶。
时间大约过了三个多小时,大夫让病房中的人少一点,少说话,让产妇休息休息时,在病房中留下曹焕生和母亲来照顾商芸萍,而曹顺德则和庄子上抬送儿媳前来医院的几个年轻人一同回家。
一出医院门,在距离乡镇府大门不远处,虽然当时的时间是快九点了,但有一个饭馆依旧还亮着灯,并且从中传出有人在里面喝酒猜拳的吆喝声。曹顺德则一边嘴里低声兴致盎然地胡乱哼着些地方小调,一边让几个年轻人跟着他过去看看,顺便也吃完饭喝杯酒的。
看来还是老天爷让这个喜得孙子的人要放放血了。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谈笑着来到饭馆门口,此时出来一个胖婆娘,那腰身上穿着一件白褂子,在上依然系着一个系脖子的长围裙,老远一看和碾场打麦子的碌碡没有什么两样的。在类似西瓜滚圆的头上戴一顶尺高的厨师帽,就像刚学画画的孩童用铅笔勾画在纸上的厨师形象。
胖婆娘迎着他们的面粗声喊似的说,“你们几个吃什么饭,现在还有炒面烩面的,还有猪头肉卤肉,想炒几个小菜也有的。”
曹顺德只对胖婆娘点头道,“好好好,七个加工炒面片,二斤卤肉,快去做。”说完后,他让几个年轻人先进饭馆去,而他又到旁边的商店中扭头钻了进去,他提了两瓶伊力特曲和两包香烟便回到饭馆。
一进饭馆,曹顺德从肥婆娘要了几个小玻璃杯子,打开酒瓶就给每个人倒了半杯酒,还不等胖婆娘切来卤肉,几个人在曹顺德老人的劝说和抬举下各自将半杯酒一饮而尽。半杯酒下肚后,本来就没有顾得上吃饭的他,酒在空肚子里一下子便窜到身体内,老人仅仅就喝了半杯子,不一阵儿功夫,脸蛋就变得红扑扑紫乎乎的,而且也显得有些兴奋,口若悬河的夸赞起自己的儿媳妇来,结果让几个年轻人借着话音,故意拿儿媳妇开玩笑,在畅怀的笑声中,一人吃了一碗加工炒面片,也把二斤酒喝了个光。几个人更换着提着门板和抱着被子,连喊带唱地回家。
在家里,雯雯在邻居家一个女孩陪伴下,吃了些馍馍,和这个姐姐玩了一会儿,自觉无聊。起初哭着要妈妈,要***,后来在失望中睡去了。当曹顺德老人和几个年轻人推门进家时,大门的响动声惊醒正在睡梦中的雯雯,此时雯雯便又哭喊起“妈妈,奶奶”来。曹顺德听到雯雯的哭叫声,疾步便走进曹焕生两口子的房间。雯雯在哭叫,邻家女孩便在雯雯的背上拍着,哄着她。雯雯看见爷爷来了,便委屈地向爷爷哭诉道,“爷爷,我听姐姐的话,我要妈妈。”说完,又哭了起来。
几个年轻人放下门板和被子后,给曹顺德老人打个招呼,便各自回家了。而邻家女孩也在曹顺德老人抱着雯雯的陪同下,送到她家去了。
今天,曹顺德老人不是接着酒劲看自己的怀中的雯雯显得着实令人喜爱,而是因为今天儿媳给自己生了孙子才变成这样。因为在农村,表面上看起来不管男孩女孩,爷爷都叫爷爷,但是男孩所叫的爷爷更让爷爷富有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