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思念的电话
农村传着一句与命理相关的俗语,有福人死在二八月,没福人死在五黄六月。这是由于在过去,二八月时间是庄稼汉们食物最为充足的时间,也就是生活相对无忧无愁,而五黄六月则是一年之中青黄不接之时,是生活最为拮据之时。一般生活在农村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的。
曹奶奶白爱莲的最后一口气便在这五黄六月间憋了回去,她可谓是一个没福人。
这事儿还得从过年时间说起。
自从白爱莲嫁给曹顺德后,直到包产到户那年她才在儿子曹焕生的陪同下转了一趟娘家。
娘家中,爷爷奶奶在饥荒中得病去世,而父亲由于患有肺癌,当时还以为是感冒引起的肺部不适,便没有在意,在农业学大寨的时间,生产队大搞农田基本建设,由于过度劳累,咯了一口血后,便去世。现两个哥哥都已结婚,母亲的身体还能说得过去。而家里的日子也好多了,两哥哥都修建了新房。
自那以后,曹奶奶再也没有去过娘家。这里顺便说一句,为何把白爱莲老人称作曹奶奶,在农村,女人嫁到南方后,在称呼上都是称谓前加上男方的姓氏。
今年的年要比往年更加热闹,因为这些年,风调雨顺的,庄稼人依靠的那几亩地真是给力,庄稼是连年好收成,再加上人们外出打工,手头上也有几个钱来,所以,一进入腊月,孩子们便早早穿上过年的新衣服,兴高采烈地每天便把那爆竹玩放个不停。
凡是以前有社火的庄子,一进入这腊月里,人们便操心购置和添补社火里所需要的物品,而且把灯笼和花之类的东西已经安排给了农户来完成。
在街上,腊月到处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而且摊点上卖的东西也比往年丰富多彩,复杂多样。过去割上二斤肉、买张年画、请个门神、给孩子买一挂鞭炮的过年方式在今天显得极其单调。因为你每天可以看到农民们在摩托车后或者架子车内,都买了大孔小孔、大包小包的各种各样的蔬菜,整箱整件的白酒和整扎子的啤酒,来几条带鱼,买几条鲤鱼,而那烟花爆竹则是成栋成控,这便是今年过年的气氛。
为了给过年忙乎的人们,即使到了腊月二十八,有人还跑到街上购买东西,而今年唯一不同的也是这个腊月二十八。过去,腊月二十八,人们到街上去便是买二斤豆腐,灌上二斤醋的。可是今年,这个腊月二十八,人们更多的是为了过年期间串亲访友而去特意买礼物去了。因为在平时,人们更多地是关注自家过年时的东西,而没有去把串亲访友的礼物放到一边,到了腊月二十八这天,家里过年所需要的东西基本备齐,所剩下的一件重要事情,那便是走亲访友所需要的礼物了。
今天曹焕生要到街上去给家里购买礼物,而母亲白爱莲也要求一同前往,她去的目的不是别的,而是想在镇子上的邮局给娘家的哥哥打个电话,因为通过相互的通信中说好,在中午一点钟前后,她将电话打过去,让哥哥在那边来接,或者哥哥打过来,自己在这边来接。为什么是这样,因为那时打电话是很不方便的,只有邮电局和国家单位上有电话,庄子上是更本没有电话的,更不用说现在都用的手机。在那时,唯一的通信方式便是写信了,要是遇上重大急事,只能到邮局发个电报,而对于单位上工作的人来说,到邮局打个电话那是最为便利不过的事儿。
其实,白爱莲老人不为别的,就是最近心里感觉到有些寂寞和孤独感,想和自己的哥哥说几句话。
白爱莲有两个哥哥,大哥叫白长福,二哥叫白长贵,分别和她大五岁和三岁。
今天接电话的是二哥白长贵。一方面白长贵在白爱莲心目中有更多的亲近感,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白长贵和母亲生活在一起。
今天在邮局打电话的人很少,所以到了一点钟,白爱莲在儿子曹焕生拨通电话后,起初对方接起电话的是邮电局的管理人员。
“喂,我是王窑邮电局,请问你找谁?”邮电局管理人员很有礼貌的问道。
“哦,麻烦你一下,我找一下白长贵。”白爱莲用一口陕北口音说道。
“我这里没有叫白长贵的。”管理人员一听对方找白长贵,他一想单位上没有叫白长贵的,所以便这样回答道。
“是这样的,我找的人叫白长贵,说好今天这个时间我打电话给他,麻烦你喊一下,说不准他就在电话附近等电话的。”
“好的。”
说完话,电话那头便听到管理人员喊道,“白长贵,你的电话。”
此时正等候在电话旁边的白长贵一听叫他,便上前对管理员说,“大哥,我叫白长贵。”
“你的电话,接听一次要收一块钱的。”
“哦,成成成。”白长贵一边点头,一边走进电话间便接起电话。
“喂,我是白长贵,你是谁啊?”虽然白长贵心里感觉到对方应该是妹妹爱莲,可是为了再次确定一下,所以便这样问道。
“我是妹妹,爱莲。”白爱莲听到哥哥的声音,心里突觉有许多酸楚,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你们最近好着吗?我和母亲都很好的,母亲的身体你就别牵挂,她老人家硬朗着。”白长贵对白爱莲宽心道。
但是白长贵从电话中听到妹妹低微的抽泣声,心里也有一丝伤感。
“我最近不知为何,就是很想妈了,你这么一说,我也就放心了。”白爱莲听到哥哥说母亲的身体硬朗,心里也就宽敞几分,眼眶中的泪儿也不再往出渗。
“你们的年收拾妥当了吗?”白长贵关心的问道。
“今年的年要比往年还要好,可是这年越好,心里便越想你们。”白爱莲诉说着心里的感受。
“也是的,这日子好了,还有些不会过的感觉。”在白长贵心里也有同感似的说道。
在老百姓的心里,过去过惯了清贫日子,而现在一晃十年的时间,日子一下子发生了翻天覆地地变化,简直有一种升天的感觉。面对这天壤之别的日子,丰富的物质生活,还真的有种不会吃不会喝的感觉。不光是这兄妹两有这种感觉,而在这时的人们都会有这种感觉的。
说起白爱莲的母亲,现在也是一个快八十岁的人了。在她心里唯独感到遗憾的是,在那逃荒的日子里,把女儿莲儿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姑娘留在异地他乡,并且为了生存许配给他人做媳妇。但在她心里感到自豪的事儿,也是自己当时所作出的选择是正确的,曹顺德及其一家人是老实本分的,莲儿在他们家里后,也遵守承诺,是过了两三年后才给两个孩子举办婚事,而现在,姑娘一家人的生活也是很幸福的。而面对自己唯一的女儿,身处千里之外,想见一面,是很难得,她常常把对女儿的思念埋藏在心里。
上次白爱莲转娘家时,在与母亲离别之际,母亲不但没有像把自己留在曹顺德家里之时那样,依恋不舍的,老泪纵横的,而是显得非常高兴,可是母亲越是高兴,而自己心里越是伤感。因为在爱莲心里是非常清楚,那有儿行千里母不担忧的,可是这种牵挂越不表现出来,自己的心里便越是难受的。
白爱莲心里想起了与母亲一起乞讨的日子和自己被母亲留在曹顺德家里的那段往事,又想起自己转娘家时的情景,以及现在自己思念母亲的感触,手里拿着电话,沉思良久,直到哥哥在电话中叹口气问道,“他姑姑,你说话啊!”她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哦,我在等你说话,妈要是很好的话,我也在没有说的了,以后有时间我会再来看妈的。那就好了啊。”白爱莲说到这,还没等哥哥对她说上几句客套话,她便挂上了电话。
挂上电话后,白爱莲倒觉得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的难受,反倒手扶着电话间的门框痛哭起来,因为在哥哥的话音当中,母亲身体的硬朗,反而使得她越加对母亲多起了许多的牵挂,她哭得很是伤感,连站在一边等候和扶持她的儿子曹焕生也心酸得流下眼泪,而且在邮电局里前来发信和打电话的人,也被白爱莲老泪纵横的哭泣渲染得眼睛有些湿润。
在曹焕生的百般劝说下,白爱莲方才收住泪水,随儿子走出了邮电局。
曹焕生走出邮局后,在街上买好了拜年的礼物后,带上母亲缓慢地骑着摩托车回家。
路上的行人要比前些日子少了许多,而且大多数是买拜年礼物的。一过中午的腊月天气,太阳一斜下来,气温便随之下降,再加上今天有些变天,风也稍紧了一些,所以,回家的人们的脚步显得急促些,那些骑摩托车的人,则把衣领竖了起来,将自己的脖子缩在衣领间前行。
坐在曹焕生身后的白爱莲双手紧紧攥住儿子的衣襟,显得有些胆怯,一个劲儿地让曹焕生把摩托车骑得慢一些。
“换生,你觉得你外婆的身体不会有啥问题吧?”白爱莲大声对正在骑摩托车的儿子喊问道。
“他二舅不是说老人的身体硬朗着吗,你不要想的那么多,要不三天年过后,我送你去看看吧。”曹焕生对母亲思母的问话宽心地回答道。
“但我有种不好的感觉,你外婆现在的身体很不好。”白爱莲依旧担心着母亲的身体。
“上次我们去时,你也看到了,老太太很是精神,身体也很好,何况平时的来信中,他二舅不是说母亲的身体很好嘛,而且还说,要是有头疼脑热的,他会首先告诉你的。”曹焕生一边骑车,一边给母亲开导着。
“哎,一个八十岁的人,一旦有头疼脑热,恐怕会扛不住的。”白爱莲说道这儿,便拿庄子上的任老汉说了起来,“你看任老汉,那精神头儿,那身体,一个才七十五的人,就是一个感冒吧,不到一周时间,还不是给念经(方言,在农村老人过世后,请阴阳先生前来念经超度之事,这里便代指老人过世。)了。”
“外婆不会的,她老人家福大命大造化大,你就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好啦,大过年的,还是想些吉吉利利,高高兴兴的事儿吧。”曹焕生一再对母亲劝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