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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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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曹焕生拉上父母的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曹顺德老两口随即将灯熄了。曹顺德将头一落在枕头上,不一会儿就打起鼾声睡着了。而脸朝曹顺德侧卧着的白爱莲,依旧担心着喝那么多酒的曹焕生,她息声屏气地仔细倾听着曹焕生的动静。时间过了良久,当她一点儿没有听到曹焕生酒后的作闹,牵挂着的心便得到一些松懈,随后也就恍恍惚惚地进入梦乡。

也许是晚饭后曹顺德把儿子换生给两个孩子买来的果珍冲喝了一杯子的缘故吧,他睡了不到两个小时便起夜。他侧身伸手在白爱莲身后寻找自己的棉袄时,不小心自己的左肘压到婆娘的右手臂,疼痛刺醒了她。白爱莲一边急忙去推压在胳膊上的曹顺德,一边低声喊道,“老不死的,没感觉到蹂着我的胳膊了,哎吆吆,痛死人了。”

曹顺德闪电般将自己的身子借着婆娘的顺手一推便躺了回去,嘴里一股脑儿地道歉道,“是我不小心弄痛你啦,都怪我的尿包儿太小,喝那么点饮料就胀得要起夜,老年痴呆的我,还在睡觉时把棉袄撂得那么远的。”

说话间,曹顺德伸手拉了电灯开关,房间了亮了起来。

“我还以为是前列腺的问题来,原来是尿包儿小啊。”白爱莲哭笑不得地说。而后她转身给曹顺德取了棉袄递了过去。

曹顺德连忙披起棉袄,火急火燎地下炕,一踏上鞋子就往厕所而去。

而当曹顺德从厕所返回来时,白爱莲早已入睡了。

曹顺德小心翼翼地钻进被窝,将灯熄灭,也睡了去。

熟睡不多时,白爱莲便开始做梦。

行走在石峡中的她,迎面吹来阵阵干冷的西北风,这风在石峡中的崖边上狂劲地发出“咻呕,咻呕”的叫声,不时揪起崖下低处灌木丛中的残叶洒向空中,有时还飘起一两个塑料袋,旋舞着从头上飘过,风中夹杂着土腥子,越来越大。峡谷的上方天空中,乌云像似被某种神力牵扯着快速移动着。

她一边加快脚下的步子,一边想,要是大雪纷飞,这天寒地冻的,我到何处去歇身。因为此时的白爱莲自己也不知道她深处何处,走向何方,而这个石峡也是她初次而行。但她依然毫无顾忌地前行。

随着整个天空被乌云遮蔽起来后,天色也随之变得昏暗下来。看来现在这讨厌的天真的要下雪了。

她越走感觉到峡口前面的视野越加显得宽阔,这时她心里一亮,自己即将要走出这个可怕的峡谷。就在她刚刚隐约看到峡口外的一座农舍时,天空中飘起大片大片的雪花,而且越下越大,眼前的农舍又消失在雪幛中。一阵儿功夫,地上银白了。好在下起雪来的天气稍许比刚才温和了些,风儿也变小了。

脚下感到有些滑,尤其她踩在高低不平,还有些石子的地上,她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行走更加小心。

本来就要很快走出的峡谷,一下子又变得漫长起来。她心里忽然焦虑起来,怀疑起刚才出现在眼前的那座农舍是否就在前边。

她独身一人走在万籁寂静的雪天中,孤独和恐惧开始侵蚀她的神经,她用听觉来判断着周围的一切。

突然,她的身后峡谷内传来几声清脆的狐叫声,荡漾在峡谷中的回声,几乎要撕断她紧绷着的每一根神经,心跳得更厉害,双手心中已经攥了一大把的汗。

雪没有一丝变小或者停下来的任何迹象,依然纷纷扬扬地飘落着。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留在她身后的那串脚印,很快便被新雪所覆盖。

她心想,要是妈妈或者哥哥在身边该是多好啊,要是身边那怕有一个乳臭为感的小孩,自己也许不会感到如此害怕。

孤独、恐惧之下,漫漫雪路,她黯然泪下,叹寂寞无助的人生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境地。

就在狐狸的鸣叫声销声匿迹之时,大约过了两三分钟,在身后峡谷上方的崖边上又传来狼的一声吼叫。她不由自主地失声“我的妈呀。”

此时她突觉自己的双腿像绑上了铅块似的,拖走不动,浑身顿出冷汗,毛骨悚然,她自言自语道,“妈啊,今天完了,肯定要命丧峡谷,成为野狼的口中餐。我一个手无杀鸡之力的弱女子,怎能对付过狂野中的恶狼。妈啊,女儿今天恐怕要先走你一步了。”

忽然,她双腿一软,便坐在雪地上。而谷崖上的那只狼,又发出一声吼叫。这叫声,似乎是看到她坐在雪地里等待它到来的欢叫。

正在此时,前方传来急促的狗的狂吠声,生性怕狗的她战战兢兢地坐在雪地上,将手咬在自己嘴里,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地从几乎失去感觉的脸颊上滚落。

是一条大黑狗,瞪大眼睛,向她直奔而来,她情急之下,便大声呼喊,“妈啊,救命,妈啊救命。”

恰在此时,刚刚苏醒的曹顺德看到身边的婆娘,双手在空中划动,听到,嘴里“嗯嗯啊啊”的叫着。他猛然意识到,婆娘一定是在做噩梦。他用手摇动着婆娘的肩头,低声叫道,“秀儿,秀儿。”

在农村,一般两口子是不直接称呼对方的姓名,也不像城里人叫老公老婆的,而是由特定的叫法。结婚后尚未生孩子的,在家里,相互以目传神地相互“哎”,或者男人叫妻子的小名,而女人是绝不能喊自己丈夫小名的;在家外,男人把妻子尊称“我家的”,女人把丈夫尊称“掌柜的”;生了孩子后,在家里,妻子对丈夫用男孩的小名代称,丈夫用女孩的小名叫妻子。如果有女无儿,妻子对丈夫只能称“她大,或她爸”,同样,有儿无女的,丈夫对妻子只能称“他妈”。这点在外也是这个称法。所以曹顺德就对婆娘以大姑娘的小名来呼叫。

白爱莲从噩梦中被弄醒后,曹顺德用枕巾擦去她额头上的汗珠,问道,“你刚又在做噩梦啦?”

白爱莲便把刚才所做的梦,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说完后,显得有些迟疑地问起曹顺德,“你说,梦见下雪寓意着戴孝,这会是真的吗?”

“也许是巧合吧,我外奶奶过世的前一天晚上我就梦到过下雪,结果第二天外奶奶庄子上的党家(方言,指除家族以外的同村人,和城里人叫街坊一样。)就拿着舅舅家的礼物前来邀请。”曹顺德通过告诉自己的亲身经历来回答婆娘白爱莲的问话。

白爱莲听过后,不再说话,而是愣着神地两眼看着屋顶,心有所思地躺在炕上。

天已经大亮,曹焕生也已经起床了。就在曹顺德刚要下炕收拾炉火时,他推门进来了。他向二老问候道,“大,妈,洗脸喝茶吧。”

曹焕生只要在家,他一定会早早起床,为父母亲弄好炉火,烧好水,能够让二老一起床后便能有热水洗脸,有开水来喝茶。这点,在全庄子上恐怕只有曹焕生是这样做的,而大多数的,却在父母喝早茶时,也许还懒在炕上,任凭太阳晒屁股,那还管得到给长辈生火烧水。

自从曹焕生和商芸萍结婚后,大清早,第一个到厨房为全家人烙馍馍的,便是商芸萍,而婆婆起床后就忙起扫院子,给鸡撒把食什么的。而不像其他少数人家的小媳妇,睡到自然醒后,还抱怨婆婆没有把早饭做好,时不时就给婆婆公公的吹胡子瞪眼。这般比较而论,曹顺德和白爱莲是很有福分的。

庄子中的好多老人是非常羡慕曹顺德两口子的日子。有一天,有一个老者,名叫虎大爷的,大清早到曹焕生家里来想借一下他家磨地的耱(mò)。虎大爷是一位比曹顺德大一轮的人,现如今,老伴已经过世了。他早听说曹顺德儿媳对老两口的孝顺,今天一见,方是眼见为实了。他到曹顺德家看到老两口正坐在火炉便喝早茶,儿媳正好从厨房中端过来刚出锅的热锅盔,而曹焕生则坐在炉子便给老两口煮茶。在曹顺德的谦让下,曹焕生也给虎大爷拿来茶盅,他和曹顺德两口子一起喝茶。他感慨地说,“人活着,养儿养女的,不就图个端水端馍的,而你命大享受到了。哎,可我,孙子都快结婚了,自从老婆子过世后,儿媳那还管咱早上喝茶有没有馍吃。”

曹顺德劝说道,“自己要想开点,有馍就喝,没馍就不喝,说了就装聋,好话听一句,瞎话就当耳边风。过一天就算一天。你年轻时,要比我享的福多,人这一辈子,就那么多的福分,老天爷会平摊给你这一辈子的。现在多想想过去的幸福,现在喝茶少口馍的,还算个球事儿。”

“那也是的哦。”

“不信你看看梁老头,小时候,吃点心那只吃瓤瓤,不吃皮儿,白面馒头还要剥个皮的。可是到老了,还不是给饿死了。”

虎大爷听曹顺德说起梁老头,叹口气,心里一想,那还不是自作孽啊。

梁老头解放前家里是商户,半个街道上一半的铺面是他家的,后来土改,商铺充公,家里的地也归功,一下子过起了平头百姓的日子,好吃懒做的他,把老先人留下的私钱糟蹋完后,日子便一天不如一天,最后,两个儿子按月轮流给饭吃,因为大小月多一天少一天的,两个儿子自觉不公,闹起矛盾,结果一连好几天没有给本来就还有哮喘病的他,连病带饿便死掉了。

说起白爱莲的梦,虽然在曹焕生的眼里仅仅看做是一个梦而已,可是在她心里,总觉得心有余悸。

初九这一天,孙子和儿媳商芸萍从娘家中回来了。两个孙子一进门就给爷爷奶奶拿出口袋中外爷外奶、舅舅和姨们所给的年钱和糖果晒摆。走在后面的商芸萍看到后,便对两个孩子训斥道,“夸什么夸,爷爷奶奶大年初一给你们的比这还少吗。”

白爱莲听到耳里有些不舒服,便对商芸萍说,“今年遇上好年头,孩子才挣了这么多年钱,感到自豪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儿,过去那还一年的年钱,还不如今年一个人给的多。”

商芸萍面对婆婆的一番话,无言以对。而聪明的商芸萍脑子一转,对孩子说,“快把年钱给奶奶,让奶奶给你两存起来,上学时可以买个好书包的。”

两个孩子很是听话,争先恐后地把口袋中所有的年钱都拿出来给了奶奶。白爱莲乐呵呵地接过钱,连连说,“好好好,奶奶存起来。”

曹顺德则问起商芸萍,“你大的病现在咋样啦?我想最近闲一点,想去看看这个老亲家的。”

“过年前,感冒了,而现在已经好多了。大,我大说,他邀请你到家里去过十五。到那时,就让雯雯大送你去吧。”商芸萍告诉了自己父亲的近况和对公公的邀请。

白爱莲的梦已经整整三天,也没听到那个亲戚家的老人有病什么的。一般说,事儿不过三,三天后就会变得不灵验了。

第四天,又过了一天。到了夜晚,白爱莲对自己所做的那个梦也变得漠不关心了。而曹焕生在全家人一起坐在父亲的炕上,一边吃瓜子,谈论今年过年的所见所闻时,他说起母亲的那个梦来。他对白爱莲笑着说,“妈,我说那只是一个梦而已,没有什么名堂(方言,指意义。)的,你看是不是,当时还弄得你思三想四的,两三天纠着心。”

“哎,也是的,看来这梦还是不灵验。正像你大说的,也许那是巧合罢了。”白爱莲也顺口了表了自己对梦的最新认识。

就在正月十二这天,厨房后的那棵杨树上,大清早的飞来一只乌鸦,“哇,哇,哇”的叫了几声后,便受惊似的飞开了。

这大过年的,突然飞来一只乌鸦叫几声,却让曹顺德老人感到有些忧虑。喜鹊叫喜,乌鸦叫丧。他一边喝茶,一边在脑海中思量着,难道今天要遇到什么糟糕事儿。

这时,他不得不又想起老婆子前几天做的那个梦来,难道的确会出现大不吉利的事儿来,曹顺德在心里反复琢磨着。

就在快到中午,曹焕生和商芸萍带着母亲白爱莲及两个孩子到临庄去看社火,家里只有曹顺德一人看门。有一个骑着自行车的邮差在庄里一个小孩的带路下来到他家门口,小孩喊道,“太爷,太爷,送信的来了。”

曹顺德从厅房中疾步跑到门口,看到一个身穿绿色邮递制服的青年人推着自行车,等在门口。邮差一副严肃像对曹顺德问道,“大爷,你家就是白爱莲家吗?”

“就是。”曹顺德迟疑地看着对方回答道。

“有一个你家的电报。”邮差说着,便把电报递到曹顺德的手中,接着又说,“大爷,请你在这个单子上签个字。”

曹顺德歪歪扭扭地在单子上签上名字后,邀请邮差进门坐坐时,邮差婉言谢绝,一转身,骑上自行车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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