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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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是让辛弃疾带着这九个士子一起研读, 可到头来他成了老师, 还得管着这一群的学生。
从前辛弃疾自学的极快, 一方面确实是因为文武双修, 思路开阔脑子清楚,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身边的环境实在是太好了。
当初他住在柳家的时候, 手边就是PAD和词典, 有什么不会的直接拿电子笔一圈就可以查相关的意思,还不会可以直接听录好的名师课程——
就算名师课程里有一万个听不懂的, 他也能记下来,在青玉嗑瓜子看动漫的时候在旁边问问。
赵青玉是个快活人儿, 对他的这一万个问题当然会有不耐烦的时候,但本人也相当好打发,只要辛弃疾帮他敲敲山核桃或者泡杯咖啡,讲个三四个小时都无所谓。
可现在, 别说青玉这个讲啥啥明白的老师了, 他手头连PAD都没有,碰到不会的东西照样什么都不会。
可怕的不是自己不会, 是还要处理那巨婴一般的九个士子。
这当然不能怪人家蠢。
都是读四五长大的, 这士子也真是朝廷费劲心思挑出来的‘聪明人’,文章写得一个比一个好, 有好几个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问题是, 临国的应试教育, 讲究的不是过目不忘啊。
——如果这是学文科, 当然是如虎添翼, 好上加好。
什么唯物主义理论,什么政治学入门,什么地理基础概念,全TMD往死里背就是了,背一遍不行背两遍!
但老赵同志这不就下了令,要求只学理不学文嘛。
辛弃疾头十天下来,当真是讲的口干舌燥了。
这九个人,平日里和他平起平坐,谈笑风生自如的很。
可是一接触物理化学,就一个个跟雏鸟似的瞪圆了眼睛望着他,满脸都写着疑惑不解,就差举个牌子表示‘真听不懂’了。
十天下来,一个想退学的没有。
不是没这个心思,是不敢。
这要是跟文思院退了学,那就等于是跟临安城的所有人都承认自己是个蠢物,是个心高气傲着想去考城北中学的蠢笨东西,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辛弃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会坐下来想一想,心里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当初,到底是怎么学的懂这些东西的?
——我当初怎么就对这些东西产生兴趣了?
这要是赵青玉能听见他的腹诽,肯定又笑起来了。
蓝猫淘气三千问真是个好东西呀。
脑阔疼归脑阔疼,但书还是要教的。
辛弃疾一走进书堂,九个脑袋就同时抬了起来,一个个手里都捧着抄好的课文——那行楷正楷写的都跟打印稿似的。
“今天物理课,先复习一下之前学的东西。”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准备的教纲,随便点了个士子的名字问道:“声音是怎么发生的?”
那人战战兢兢站起来,背书似的流畅道:“声音是有振动发生的,振动停止,声音也就停止。”
“超声波的特点?”
“方向性好、穿透能力强、声能较集中。”那人跟木偶似的背完这一串,其他人也听着一脸茫然。
所以超声波是个什么东西?长什么样子啊?
辛弃疾心想这些人连临国的医院都没去过,哪里听得懂超声波的运用和意义啊。
他翻了翻交上来的作业,又开始考问上节课讲过的知识点:“平面镜成像的特点?”
上节课讲到平面镜的时候,还是他拜托皇宫借出几面镜子出来,课才讲的下去。
而当他把镜子小心翼翼捧出来的时候,所有人在看清自己真实面貌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文思院还一群大小官员凑过来照镜子,课堂秩序都不好维持。
这个时代哪儿有这么清晰明了的镜子啊。
宋人对化学又没有体系化的认知和整理,自然没办法造出平而透亮的水银镜出来。
等把人都驱散的差不多了,这水银镜的成像才有办法继续往下讲。
那九个士子一开始本来不把这出身平平的幼安放在眼里,可等几轮课听下来,才打心里佩服他。
这现在每节课都当真听得跟天书一样了。
天书,那肯定是勘破天机道破奥妙的圣书,不然皇帝不会专门下旨来让他们学。
这么一想,那读的懂这晦涩难懂的天书的幼安,恐怕就是在临国被照拂着开了天窍的天使了。
就一个光学,就花了六七天的时间。
从平面镜的成像特点,到小孔成像的原理和实验,再到光路图的绘制和显微镜的使用,每个细节辛弃疾都尽力让他们听明白。
皇宫那边派小太监催了三道,生怕他们把这高价买回来的镜子给砸了,一个劲的催着把镜子要收回去。
问题是要讲光学,就也要讲眼球的成像,辛弃疾不得不把时国初中生物书翻出来,再给他们解释眼球的构造和成像的原理。
有的士子越听越觉得头皮发麻,问了一个大家憋了很久没问的问题:“他们是怎么知道眼睛的构造的?”
“难不成把眼睛切开过,里里外外的检查了?”
“可能切的是猪眼睛或者牛眼睛吧——切人眼也太过不敬了!”
辛弃疾默然的听他们争执了半天,想着要不要告诉他们真相。
自己来了宋国以后,做的最多的事情不是撒谎,而是沉默。
临国来自千年之后的现代,不能说。
宋国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抹杀掉临国的存在,不能说。
临国人压根没打算吞并天下,因为开民智实在是太麻烦了——这个不是柳恣或者谁告诉他的,而是他自己都能猜得出来这一点。
辛弃疾自己教这九个学生都头大如牛,如果临国接手这几百万上千万的子民,想着把他们从混沌中拉出来,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还有临国的医学实验、人体实验、拿小白鼠小白兔做的实验,统统不能说。
说了自然又会有人大惊小怪,再开始在道德二字上没完没了的做文章。
临国人搞解剖,那就是不敬死者,不尊生灵,道德败坏毫无人性!
所以说,道德败坏这个词,还是非常好扣帽子的。
对于阈值低或者见识浅薄的人而言,任何他懒得理解或者无法理解的事情,他都能扣上这么个帽子,再没完没了的想争辩出个对错出来。
“我不知道。”辛弃疾淡淡一笑道:“这个不会考,我们看下一个吧。”
——万一考了,就算他们倒霉吧。
今天的课,要开始讲温度和物态变化了。
融化、凝华、汽化、熔化……
辛弃疾讲这些早就学会的东西,完全只当自己在复习。
他在离开临国之前,就已经做过考城北中学的试卷了。
综合得分离几个只差一点点,毕竟是考城北中学而不是大学。
语文、地理之类的都学得颇快,毕竟记性好理解能力强。
物理数学之类的还是会算错、算漏,但多做些题目,考城北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一想起,自己如今准备的不是科举考试,而是这样的科学考试,就有种恍惚地不真切感。
这两年里,他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奇妙了。
“温度计?”有人问道:“温度计又是干什么用的?”
辛弃疾的行李箱里原本有电子温度计,一插耳朵就能知道发烧了没有。
可东西都在皇宫那里,他也没心思反反复复借取了,索性坐在同僚身边给他们画图,解释着其中的原理和用法。
一群人听他说这些,简直跟听他讲故事似的,还有人专门去看了眼旁边开始沸腾冒泡的茶锅,询问这沸腾的原理。
“那大气压是什么?”
“气压为什么会对沸腾造成影响?”
辛弃疾揉了揉脑门,突然想把赵青玉再请过来,哪怕给他敲一年的核桃都行。
讲这些东西的时候,还无风无雨,没什么大动静。
可生物课一开始学,就全乱套了。
也不知道是谁,直接一竿子把这事捅到了皇帝那儿,说这辛承学是妖言惑众,在传播妖异之道。
赵构正担心着这事呢,忙不迭就派太监把人给拎了过来。
辛弃疾过来的时候,手里是拿着书的。
“朕听说,你教授他人,说这人是由猴子变的?”赵构皱眉道:“还说什么,人是由细胞组成的?细胞是个什么鬼东西?”
人明明是女娲抟土造出来的,跟猴子有何干系!
真是一派胡言!
辛弃疾倒也不气,想来是在这临安城里已经习惯了,只询问道:“江银城就是这么考的——陛下希望微臣这么教吗?”
“你,你把这些东西,都标注一句,是考试用的!”赵构恼道:“教他们的时候说清楚,不可以信这些妖里妖气的东西,只许考试和默书的时候这么记,平时不可以谈论这些!”
“如果临安城里传了消息,人人都说自己是猴子变的,朕要了你的脑袋!”
辛弃疾从善如流的谢恩行礼,拿着书退了下去。
在那以后,他的课本上就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标注。
“这一段,是考试用的,平时不许说。”
“还有这里,关于植物传粉受精的这一段,文思院的审理官斥之为淫/邪,平时也不许说。”
“那关于人的产生……”
“唔,也是淫/邪吧,那这一章直接自学,我就不讲了。”
他要是公开讲什么生殖结构、受精卵发育的事情,恐怕都算公开谈论秽乱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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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等着参加来年临国科举的人也真是开了眼。
人人都有脑子,人人都试图去确认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他们家里流传着酸儿辣女,屁股大能生儿子之类的话,早就都默认是这么一回事了。
可是这课本里讲的可是,一个婴儿是由受精卵发育而成的,而且这孩子的性别,是由精子中的什么信息决定,反正生男生女都和孩子他妈没关系,完全看孩子他爹的发挥。
——那中医里讲究的这些,又算什么呢?
一滴精十滴血是真的假的?
考试用的东西全都不能信么?
据说那审理官是上头的人派下来的,眼光极其严苛。
那审理官看完了物理生物的好几本,直接把书带去了皇庭,说这都是应该烧掉的禁书,绝不应让人再有所接触。
赵构翻着被审理官标记出来的那各页的东西,在看到男女生殖器的彩图时也觉得脸上羞臊。
他原本就知道这临国人不要脸,没想到能这么不要脸啊。
那辛弃疾还说,这临国的小孩都学这些东西——
这般淫/秽不堪的东西居然讲给小孩子听,真是道德败坏!世风日下!
别说小孩子听,他自己看看这春宫图一般的彩绘,都觉得脸红心跳不止!
也难怪临国的女人能恬不知耻的露胳膊露腿甚至露胸脯!
不要脸都是从小教出来的!
就这么个鸡鸣狗盗之辈云集的国家,是怎么打赢金宋的,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虽然审理官连声催促,可赵构还是打定了主意,要派这些士子去江银城里头看看,大宋未来就是被那天公电母给烧了,也要死个明明白白。
至于这些已经被腐朽异化的士子,在他们取来制胜临国之物之前,姑且先留着。
——留着归留着,不能让他们再接触更多的人,散布这些诡秘之说了。
柳恣那边也在探听着相关的消息。
眼下,引擎的制造和图纸的改良还在进行中,绝大部分事情都是参政院和下头各工厂需要忙活的事情。
扬州之外的四城只收从前一半的赋税,兵役全免,暂时不予以更深层次的管理和建设。
而扬州之内的建设,自然是如日中天,几乎每个区块都在日新月异的变化着。
教育方面,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参与成人夜班,很多人听说可以去更先进的江银城里看看热闹,都摩拳擦掌着开始读书学习,想着万一能考进参政院,那就已经不是祖坟冒青烟,而是冒大火了。
柳恣那边留意着留学生的动向,确实也有意传播文明开化他国,好让他们能把生产力也提一提。
生产力和消费能力挂钩,很多事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临国的强盛是不必赘述的,可问题在于,现在的临国产能超群,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在政府工程等方面,可是十几年,几十年后呢?
柳恣他的存在,不是科技顾问,不是哪个工厂的技工。
他要看到的,是棋局在未来几步,甚至未来几十步的变化。
任何国家都要面对产能过剩的问题。
临国能用炮/弹枪/支抗住金宋的来袭,有实力去复兴工业和科技的发展,但也必须提防着经济危机和其他种种相关的事情。
如果产能过剩,未来国库无法合理调控,进出口贸易的天平朝一段倾斜,一个国家就算再如何强大,也扛不住经济危机带来的连锁反应。
所以,字面意义上的强大,有时候真不是一件好事。
很多龙傲天式小说里所幻想的征服九州,碾压众生,是直接把各种社会问题和社会隐患放到一边不提的。
临国在这片土地上如果继续一枝独秀下去,会有更多深层次的问题需要解决。
适当的扶持宋国或者金国,都是利弊共存的选择。
然而宋国只打算派出十个留学生的这件事,还确实是令人有些无奈。
原本,是派人来扬州学习。
然后怕派去的人都被教坏了心性,所以又吩咐去取了教材自学,学完了再去扬州考,能不能考进江银再说。
再然后是直接阉割课本的内容,先和江银提条件说只学理不学文,后来连理科里的种种也恨不得删之而后快。
这还学个啥,打印个毕业证盖个章算了啊。
柳元首琢磨了下,又给宋国那边打了个电话,问问他们想不想让预备留学生定期访问扬州。
这个问题就很有意思了。
又像是试探,又像是蛊惑。
赵构踱了一下午的步,旁边臣子们早就对这些新鲜问题都不觉得奇怪,却也说不出个什么见解出来,自然是表示一切听从皇帝吩咐。
“去吧。”
去了回来,都要写报告才是。
辛弃疾自然是以承学官的身份,再带队去出访临国,也只能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的过去。
其实他知道这事的第一反应,还挺高兴的——终于能找到人答疑了。
自学实在是太难了,就算《五三》或者什么教辅后头有答案,可有时候就是连答案都看不懂!
看不懂都算了,可气的是还有一些答案干脆写个‘略’。
这么难的题为什么要略啊?!
赵青玉终于忙完了科研所和通信局的事,作为前任舍友在城门口接他。
其他九个士子从进城门的那一刻,就觉得惶然不安,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南城墙和东城墙的铁幕都没有拆,只是拿高压水枪洗了洗上面的尸泥和焦骨,找环卫工人把附着在上面的人头断肢铲了下来,继续作临时城墙之用。
而门口的安检更严格了一些,警卫官们都不敢掉以轻心,生怕有什么人把易燃易爆物带进去搞事情。
那几个士子在门口被扫描仪刮碰前胸后背的时候,都生怕被二话不说打一通,全程身体都在抖。
辛弃疾作为承学官,要先行去找元首进行文书的呈递和问话,自然被赵青玉先行一步带走了。
而其他人则由文化/部的小年轻们领着,开始观摩和参观临国的街道和各种建筑。
他们对书本里所有迷茫不解的东西,也许都可以在这找到答案。
出乎意外的是,赵青玉没把他带到参政院,而是带回了之前的公寓。
公寓里依旧是从前的布置,壁炉旁边散落着闲书和游戏手柄,电视屏幕依旧被擦得干干净净。
柳恣、钱凡和厉栾等人在忙着做饭,而曾经属于他的那个房间依旧留在那里,任何摆设都没有动过。
就好像,他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如今已经归来了一样。
辛弃疾看着房子里热闹的一切,只觉得眼眶微微发热,心情复杂而又有些不安。
“这是……”
“朋友回来,总该招待一下。”钱凡端着热乎的炖排骨出来,依旧是那胡子拉碴的样子:“上次交手之后,我就挺喜欢你的,来尝尝我的手艺啊?”
柳恣站在他们之间,全然没有穿着制服时的那种冷冽和疏离,忙得连脸颊上沾了些酱油都不清楚,只端着盘子看着辛弃疾笑道:“想我们没呀。”
辛弃疾噗嗤一笑,把心里的种种情绪按了下去,过去给他们帮忙。
这一次大家聚会,既是因为周末放假,也刚好可以和过来寻访的幼安聊聊天。
一桌子的菜相当丰盛,空气里都漫着啤酒的味道。
大家聊着参政院里的花边新闻,聊着柳恣上次睡死了以后如何打碎了床头的玻璃灯,聊钱凡那边军队里乱七八糟的琐事儿,还开着赵青玉的玩笑。
“我不想考参政院。”赵青玉嘟哝道:“就不能挂顾问的名字挂到结束吗。”
“临时顾问——然后所谓的临时,就临时个十几年?”柳恣拿筷子敲了敲他的脑袋道:“编制都不要,以后怎么给你申请住房和别的福利啊。”
“哎,我就住这不行啊,”赵青玉不服气道:“那些东西有什么意义啊。”
“你柳叔以后还是要结婚的好吧,”厉栾喝得脸颊微红,取笑着道:“总不能你真成了他儿子,人家成婚了以后你也赖着不走吧。”
“什么柳叔,我才二十五,”柳恣挥着筷子道:“结婚什么的连影子都没看见,不存在的——这小崽子想赖着就赖着吧。”
赵青玉低头吃着钱凡夹过来的藕夹,依旧嘟哝道:“我反正不考参政院,就不考。”
“那是为什么?”辛弃疾挑眉道:“以你的脑子,CAT考试不难的吧。”
CAT考试的内容,大概就是中学升大学的加强版——知识范围更广,各层面的深度更高,应试要求更为复杂而已。
CAT考试本身只是为了测试出不同人才的能力边界,进行各属性的判定,算是一个综合指标的参考。
想要进入参政院,还要进行面试、道德测试以及政审等等流程,哪里有那么简单。
可这些对于这少年而言,算不上什么吧。
“不,我觉得,”赵青玉抬起头来,郑重其事道:“身份,是个累赘。”
“它会让我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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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公开讨论这些,让辛弃疾有些诧异。
作为一个客人,辛弃疾抱着啤酒杯坐在旁边听他们高谈阔论,只默默地消化和理解各种信息。
可‘自由’这个词,字面的意义好懂,深层次的概念让他难以接受。
按照柳恣的说法,人都是自由的。
不管法律如何存在,不管生活受到了怎样的限制,去做自己所选择的事情,承担相对应的后果,这即是自由。
可对于辛弃疾而言,还是太模糊了一些。
就像在离开临国之前,他隐约听见了柳恣和青玉的聊天一样。
原来,在临国,又或者现代人的世界里,还存在‘转国籍’之说。
如果能力足够,资产达标,两国又都同意的情况下,人甚至可以自由的转换国籍,选择自己成为哪个国家的公民。
这个和春秋战国时期,在各国之间游走徘徊的自由,好像不是一个东西。
具体哪里不对,他也说不清楚。
——这种东西如果放在宋国的环境里去讨论,自然又是要杀头的。
“怎么,还有谁能拘着你不成?”钱凡剥着鱼刺,慢条斯理道:“平时跟小魔王似的什么话都敢说,是在抱怨我们不够惯着你呢?”
厉栾倒也没被他这话说的不开心,反而笑着抿了一口酒道:“确实不自由。”
“你看,厉姐也这么说!”青玉抬起头来,认认真真道:“如果我真考进了参政院,成了名副其实的什么什么局长,什么什么处的官员,我做的事情,都不能随我的心意了。”
辛弃疾头一次听说是这个理由不想当官的,越听越觉得诧异。
他跟这少年之间的代沟,是实打实地有一千年。
魏晋时期抗拒做官之事,那是追求山水田园之乐,回避官场里沆瀣一气的堵心局面。
可青玉说的,不是为了什么清高、廉正、山水。
是为了他自己。
这算自私吗?
“如果我的身份变成了某某官员,我不能高兴的嘚瑟自己优秀的地方,不能因为生气去反驳和叱责别人,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想偷懒就偷懒,想和谁闹别扭就闹别扭。”
青玉看着桌子上的一圈官员,说的坦然而直接:“要提防的人和事会越来越多,谨言慎行也好,交朋友也好,都得处处小心着——这样的生活,你们可能喜欢,我不喜欢。”
“而且,如果我做了官员,连犯错的权利都没有。”
人们会说,看啊,这个官员嚣张跋扈,放纵自我,还做出如此多的蠢事出来。
就算有人愿意惯着宠着,可事实就是如此。
他的存在会被身份化,而言行举止都要满他人的意才可以。
柳恣喝的有些上脸,拎着烤鱼噗嗤笑道:“我说吧,这小子就应该去科研院,泡一辈子的实验室他就高兴了——在实验室里就是睡地上都没人管他!”
孙赐在旁边帮忙盛着豆腐汤,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也是脑子抽了才考参政院,不然现在还在时都专心当小白领,加班归加班,不至于这么惨。”
人们笑作一团,各自感叹着自己的宿命。
辛弃疾坐在他们之间,既觉得离他们很远,也觉得离他们很近。
只是他们所在意的事情,所自由谈论的事情,对于他而言,都如同梦呓一样。
孔知遥快被朱熹烦死了。
他又喜欢这位大兄弟,有时候又被他搞得有些头疼。
这三十出头的大兄弟,虽然很多时候都特别好说话,而且还指点了他不少人际交往的事情,就是在搞学习这事上太热忱了一点……
由于今年的CAT考试还有三四个月的准备时间,图书馆专门开辟了两个空教室,可以从早到晚的自习和学习。
那朱熹听了之后,就没事拉着孔知遥周末过去看书做卷子,自己虽然看不懂CAT的那些题,但看初中课本也能看的津津有味,恨不得摇头晃脑地念一遍才觉得过瘾。
这个古代人吧,做事执着,对真理什么的虚渺之物特别在意,学起东西来虽然有点慢,但态度实在是太虔诚了。
虔诚到孔知遥都不好意思不耐烦,只能在平日休息的时候指点他其中的种种原理。
说来也奇怪,温度的意义,动能和势能的存在,机械的工作,不都是很浅显的知识吗?
这种东西哪怕他不看书都知道,怎么这人完全一窍不通呢。
孔知遥知道他是个古代人,却还是对这事感到茫然和不可思议——他是真没见过文盲。
所以小孔同学等到有空的时候,直接跟家里的舅父打了个招呼,把朱熹带到工厂里去看了一圈。
由于清楚这是个古代人,搞不好会被吓得哭出来,他还特意拽住了朱熹的袖子,生怕他一激动就冲到锅炉里头飞蛾扑火了。
朱熹信任着这个小年轻,跟着他坐车去了城市以东的工业区,头一次看懵了。
——其实也没什么新鲜玩意。
产品制造流水线、电子数控中心、蒸汽室,以及会议厅和集散处。
那男人脚步都有些踉跄,吓得孔知遥拽紧了他的袖子,生怕他干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出来。
“我想把我的妻儿也接过来,让我的孩子也能到这样的地方生活和工作。”朱熹神情复杂的看着这昌明而先进的一切,喃喃道:“我的孩子……也应该学到,见识到这些东西。”
“也不是不可以。”孔知遥摸着下巴琢磨道:“虽然现在流动人口控制的比较严,暂住证办的也有些慢,但是你写申请书足够诚恳的话,办事处那边也许会通融的。”
“这样吗?”朱熹目光如炬,再次询问道:“你们临国,都是这样的吗?”
他读过很多书,也清楚唐诗汉赋里的一万种说辞,可是在亲眼见证这庞大的工业产业链,了解这现代城市的冰山一角时,语言匮乏到几乎感慨不出什么来。
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是冲击他认知的存在了。
在回去的路上,孔知遥嘴巴也没闲着,跟他讲江银城里头的种种新鲜事情。
“我们那边的人上下楼,其实原本都不用走楼梯的。”
“什么意思?是用飞的吗?”朱熹一脸热切的看着他:“你能飞一个给我看看吗!”
“你都学唯物主义了怎么还想着这一套……”孔知遥伸手比划着电梯的存在:“就走进去,它就会自动把你往上拉或者往下放,十几秒里爬升到几十米高的地方都不费劲。”
“几十米高?”朱熹怔然道:“为什么要建几十米高的房子?”
“因为——”孔知遥想了半天道:“人太多了。”
他回忆起从前在其他城市里的记忆,只觉得一切都和做梦一样。
“在过去,异变发生之前,”他的语气带着淡淡的怀念:“我们的国家,随便一个城市拉出来,都有几百万几千万的人,大家虽然工作的都很辛苦,但也都活得很快乐。”
现在,这临国也就像一座孤岛了。
朱熹觉得这大男孩没有骗自己,只好奇地询问道:“一个城就有几千万人,那如何能管理的了?”
“法律?监控?道德?”孔知遥摸了摸头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本来去参政院就是想当官管管人,可现在好像……也都变了。”
他误打误撞地进入了参政院,加入了建设部,跟着厉姐和大家一起到处考察,在各种不理解和质疑之中做实事,建设这个全新的城市,看着它一天天的蜕变和成熟。
他的初衷,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当初在进来的时候,他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和不满意,几乎对什么东西都想发表一番自己的意见,做什么事都觉得不够好。
可是现在,他心里的那些问题有些也许仍旧没有答案,可心智已经坚定和成熟了太多。
他想留在这里,做更多的事情,让更多的人醒过来,过更幸福的日子。
朱熹看着他笑着的样子,深思熟虑了片刻,也坚定了语气。
“等我把老婆孩子接过来,我也要考参政院。”
孔知遥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望着他哈哈一笑。
“都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