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059
小人们在唱台上高歌,他们看起来小,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合唱的时候却声如洪钟。
高亢撩人,当音调渐低的时候又像少女在耳畔的低语, 柔情缠绵,让人心驰神往。
人们开始往大厅汇聚,他们也不说话, 不交谈, 就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有时候听到哀伤委婉的曲调时,还有感性的人落泪。
好的音乐能让人共情,不管是古典的还是现代的。
或许不是每个人都懂音律,都知道乐理, 可是人们是能分清好与不好的音乐的。
小人们的音乐,就是好的。
郑嘉和爬山回来,听到的就是小人们快要结尾时的那一段低唱。
声音清脆婉转, 美妙动听, 闭上眼睛仔细聆听,就能感受到那里面的春情, 像是置身于花海之中,身旁就有爱人陪伴。
这种感觉难以用语言描述,却让郑嘉和震惊地动弹不得。
他混迹音乐圈这么多年, 还是头一次听见这种音乐。
好像他从前那么多年都白混了!
不过还没等郑嘉和回过神来, 小人们已经停止了歌唱, 被一旁的服务员推走了。
服务员非常年轻,也非常俊美,他进出的时候都有不少人偷看他,有时候不小心眼神对视,偷看的人还会红脸。
但这个服务员还不是酒店里最好看的。
郑嘉和环顾这家酒店,忽然发现这竟然不是一家普通的酒店。
姜邢说得对,这家酒店确实不一般。
卧虎藏龙,说不定这就是他的际遇。
“我要去见酒店老板。”郑嘉和兴奋地对身旁的同伴说。
同伴们当然也明白,他们说:“带不带礼物?”
郑嘉和一愣,差点忘了这茬:“要带要带。”有求于人,姿态肯定是要做足的。
于是郑嘉和跟同伴想了一晚上,最终发现他们身上还真没有带什么可以当做礼物的东西,送钱的话又太俗了。
思来想去,还是郑嘉和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块手表——这是他买给自己的,德国产的机械手表,做工和造型都趋近完美,价格当然也很好看了。
同伴还劝:“你不是挺喜欢这个手表的吗?真的送出去?”
郑嘉和能有什么办法,艰难地笑了笑:“就怕人家看不上这块表。”
好在他刚买来还没戴过,礼盒也没扔,看起来还有礼物的样子。
郑嘉和找到谢允的时候,谢允正在楼顶吹风,他最近闲的没事,央求着帝俊把楼顶清理了出来,还放上了桌椅,移植了一些盆栽,晚上正好用来欣赏夜景。
青云山没什么污染,夜里群星闪耀,像一片星河,就是现在稍微有点冷,谢允必须穿上厚一些的外套才能被帝俊放上来。
郑嘉和踏上楼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谢允。
和电影里一样,很年轻,远远的看着看不清脸,但是姿态却很好。
他靠在椅子上,虽然有点东倒西歪,却不会让人觉得他看起来不靠谱,相反,甚至让郑嘉和觉得他天性单纯,做事随心,竟然有点少年娇憨的意思。
少年人意气风发,做什么都不会让人觉得太骄狂。
郑嘉和踏上最后一块地砖的时候还在想,他在谢老板这个年纪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他那时候天不怕地不怕,觉得国内所有的歌唱歌就是虚有其表,都是吹出来的。
只要他一出现在大众视野内,他就会瞬间飞黄腾达,业内的鲜花彩带都会充斥在他的身边。
但是很快,等他真的登上舞台,他发现他能吸引的目光太少了,少到让他痛哭流涕,让他迷茫难过,他也在那一天发现了自己新的位子——他就是个普通人。
他不是什么一鸣惊人的天才,不是什么业内少不了的人。
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新人而已。
比起没挣多少钱,这一点才更令他痛苦,他花了三年时间才重新振作起来。
扭转自己的心态,去找前辈们学习,去唱自己以前看不起的电视剧的插曲。
就这么一点点的,他才终于在业内稍微有了点知名度。
业内的人提起他,都说他是一个脚踏实地,不会好高骛远的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也曾经好高骛远过,但是现实却给了他一闷棍,让他彻底看清了自己。
一个人最愚蠢的,就是不知道自己的愚蠢。
谢允也看到了郑嘉和,他没见过郑嘉和,也不知道郑嘉和是干嘛的,以为他就是酒店一个普通的客人,所以他站起来,带着礼貌的笑容对对方说:“客人是来看夜景的吗?”
他说起这个还很有些骄傲:“不是我说,楼顶看夜景是最爽的。”
郑嘉和走近谢允,先做自我介绍:“谢老板好,我叫郑嘉和,是姜邢大哥介绍来的。”
谢允有些迷糊,介绍来住店的?他连忙说:“您坐吧。”
郑嘉和坐到谢允的对面,他先没说话,而是把礼盒拿了出来,态度很好:“这是我从国外买回来的手表,给你当见面礼。”
谢允愣了愣,他的脑瓜子一转,就想通了其中的一些关卡。
一个和自己素未谋面的人,怎么可能因为要来住店就给自己送礼?
古往今来送礼,除了亲戚朋友以外,基本都是有求于人或者是拉拢关系,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被拉拢的地方,那就是对自己有求了。
所以谢允也不先说接不接受,反而问:“郑先生有什么事吗?”
郑嘉和笑道:“老板真聪明。”
被夸奖了的谢允也不说话,等着听郑嘉和要说什么。
郑嘉和说:“我是个唱歌的。”他不好意思自己说自己是歌唱家。
然后才继续说:“但是我最近遇到了瓶颈,不瞒你说,我这一两年都过得不太好,本来来住店是想放松一下,但是刚刚我听见了酒店里的那场音乐会。”
音乐会?指的是小人们的大合唱吧?
郑嘉和又说:“所以我想来拜托老板,能不能把唱歌和做词谱曲的人介绍给我,报酬好说。”
谢允抠抠自己的脸颊,这让他怎么说?
说那些其实就是小人们自己弄的?他会被郑嘉和当成疯子吧?
不过谢允也不能直接答应,他说:“我得去问问人家的意见。”
郑嘉和看谢允愿意帮忙,连忙说:“当然当然,这个是应该的。”
“手表不用给我。”谢允把礼品盒子推回去,“如果他们同意了,那他们的报酬我再找你要。”
郑嘉和这回是切切实实地松了口气,听谢允这个意思,那就是小人们身后的作曲和铺词都不是无欲无求的人。
但是等郑嘉和走回了房间才反应过来,对方要不是无欲无求,为什么这么厉害却不出现在人前呢?
这个意思是不是说……
谢允要拿他自己的面子去换。
这么一想,这个谢老板看起来年轻,骨子里却是古道热肠的好人呢!
此时,古道热肠的好人谢允正在问小人的意见。
小人们商量起来:
“我要一辆车!能开的那种。”
“我要一套房子,要在帝都,得有双层楼!”
“我也要,要、嗯、要尧俊大大亲亲我。”
“卧槽,你怎么这么狡猾!”
“那我也要!”
“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
谢允微笑着拒绝了:“只能是找有求于你们的人要。”
小人们颓废了:
“都可以吧。”
“随便啦。”
“不是尧俊大大的话,都没什么所谓。”
“哎,陶生艰难呀。”
于是谢允拿着小人们好的曲谱和词去找了郑嘉和,至于报酬,就是几万块钱。
这是小人们在商量之后说的。
不过他们说的不是钱,而是一个住的地方。
他们想要自己的房子,还要车子。
谢允上网查了查,算了一下,就报出了这个价格。
房子是请专门的手工艺人做的,叫价四万多,不过人家保证做出来的不管是室内的摆设还是室外的景物都跟真的一样。
车子是请玩具厂家做的,人家也保证这种车可以开,不过是电池驱动的,不是遥控汽车,而是可以在内部驾驶。
包括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要价也就是六万多块钱。
毕竟小人们的要求还挺高,连每个房间的装饰和东西要怎么摆放都说得清清楚楚。
连材料都有要求。
谢允看到手工艺人发过来的图纸的时候还是被震惊了。
这简直就是一个微缩版的大庄园啊。
连花园都有,只是里面的都是假花假草。
不过对方也说了,种真的也行,到时候他给建议买哪些植物的种子。
毕竟现在也有不少人喜欢玩微缩景观,人家也算是见多识广,见怪不怪了。
小人们看到图纸后很是激动——
“哎呀,比酒店都要漂亮呢。”
“我们比本体强多啦。”
“这就是有特长的好处,本体没有特长啦。”
谢允一转头:“谁说我没有特长了?我长得好看。”
小人们:“那我们更好看。”
“就是,你看我的欧式双眼皮,看我的大红唇,看我的烟熏妆,你就没有吧?”
“本体真可怜。”
“哎呀,这个屋子什么时候能够做好呀。”
谢允想了想:“至少要三个月。”
而且这三个月对方还得加班加点的做。
四万块说起来不少,但分摊到三个月上也就是每个月一万多,那么大的工作量和精细程度,这个要价真的不算贵了。
小人们有些遗憾,不过也没有抱怨。
因为他们也知道,能够不被砸,还有大房子住,还是多亏了本体。
不过小人们也没有遗憾多久,因为帝俊回到了房间,小人们迅速地抛弃谢允,跑到了帝俊身边,像帝俊表达自己的浓浓爱意。
“尧俊大大今天还是这么帅!”
“尧俊大大,我们今天有乖乖做事哦。”
“尧俊大大,摸摸我吧。”
他们在帝俊的脚下撒娇卖痴,非常有一套。
帝俊看着这群小人,小人们和谢允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有不同的打扮,但就是因为一模一样这一点,所以帝俊再烦,也没有把他们丢出去。
等小人们滔滔不绝的求爱完毕,完成了日常一求的惯例之后,就从门缝里钻出去,回自己睡觉的地方了。
他们睡觉的地方还是胡妞准备的。
胡妞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是在某些地方算得上是心细如尘,而且很喜欢小人们。
觉得他们特别可爱,加上跟谢允长得一样,就更觉得自己像是在照顾老板的孩子们,对小人们非常尽心。
所以除了帝俊之外,小人们现在最喜欢的就是胡妞了。
虽然他们不会给胡妞唱情歌,但是会给胡妞唱赞美她的歌。
胡妞也因此对他们越来越好了。
小人们走了之后,室内就只剩下谢允和帝俊,还有正昏昏欲睡的金蛋,金蛋现在一天只能清醒一两个小时,别的时间都在睡觉,而且帝俊以前还会让谢允抱抱金蛋,最近也不会了。
按帝俊的说法,那就是金蛋现在需要灵气,金蛋不能进食,他所得到的全部灵气都是从帝俊身上得来的,所以帝俊现在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蛋不离身。
好在帝俊不要吃喝拉撒,不然还真的有点麻烦。
谢允很是羞愧,因为金蛋是他的孩子,但是说实话,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尽到一个当父亲的全部责任。
除开他没有灵气之外,他还很少有陪伴金蛋的时间。
谢允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很多事业有成的父母不陪伴孩子,却给孩子一大堆钱。
因为他们也没有办法,既然感情填补不了,那就用钱吧。
不然他们辞了工作回家陪孩子,那这个家庭需要的开销又怎么维系呢?
不是每个家庭都只需要一人养家的。
一般都是夫妻双方都要工作。
帝俊抱着金蛋躺到床上,他转头问谢允:“你不困?”
谢允手脚麻利地爬上床,他睡了一会儿,睡不着,就睁开眼睛找帝俊聊天。
“我其实有点害怕。”谢允忽然说。
帝俊:“怕什么?”
他不知道谢允有什么好怕的。
酒店里住着自己和太一,就算他们两不在,也有哪吒和赵公明。
赵公明虽然现在看起来人畜无害,是个温柔的好神仙,但封神榜那会儿,也是个有名的杀星。
谢允睁着眼睛:“我是在想,如果我真的成了神仙,就要去天廷,天廷和凡间又有什么区别呢?还不是日复一日干着同样的事。”
帝俊还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和谢允不同,他生来就知道自己的寿命无穷无尽,所以他做事都是随从本心。
当然,有时候也会觉得这样的日子无聊。
人族的寿命看起来短,但是人族会一直繁衍下去,新的人会接替旧人的思想和目标,用几代,甚至十几代几十代的时间去完成一个目标。
帝俊想到这里,就觉得妖族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不是很冤枉。
因为寿命太长,妖族很难有什么坚定的目标,没有一种“我要在多少年内干好这件事”的想法,干不好换一个目标就是了,反正时间这么长,等几百年再去做也可以。
谢允还在说:“我有点怕。”
因为他发现,他要去接触一个新的世界,这个世界曾经只存在他的想象中。
有时候谢允都认为现在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一觉醒来,他还是那个住在出租屋内的毕业生,满世界的投简历,满世界的跑。
然后可能找个对口或者不对口的工作,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就去谈场恋爱,结个婚,生个孩子。
然后日复一日的上班工作,等退休后再去带孙子。
这让谢允有些心神不宁。
他喜欢现在的日子,虽然忙了点,但是充实。
除了天廷这两个字让他有些慌张以外,别的倒是没什么。
尧俊虽然不爱说话,冷着一张脸,但是非常温柔。
哪吒看起来暴躁,但是真到了有事的时候,哪吒又会护着他。
赵公明整天笑嘻嘻的,喜欢看和自己有关的影视作品,但其实精明又冷静。
他们都很有意思,个性也很分明。
和他们在一起相处,谢允反而没什么压力。
不用担心自己是不是有地方做的不好,他们对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意见。
因为真的有问题有意见的话,他们会直接说出来,不会给他卖关子。
这样的相处模式非常健康,也很棒。
谢允记起以前上学的时候,同一个寝室的男生闹矛盾,双方都不愿意把话说开,好像谁先说谁就不占理,谁就处于下风,谁就显得小气吧啦。
然后他们就开始了长达半个学期的冷战。
还是不是在对方说话的时候讽刺一句。
直到毕业,他们都没跟对方重归于好。
因为重归于好的时间点,在他们各自自持身份的时候就已经错过了。
时间一长,就算心里已经后悔,感情却早就流失。
还不如当初有矛盾的时候直接打一架,都比冷战来得好。
谢允偏头看着帝俊的侧脸,语气带着自己都没能察觉的温柔:“等上了天廷,我能跟着你走吗?”
“哪吒他们肯定要回自己的岗位上去。”谢允连忙给自己说法找理由,“到时候我跟在他们身边就是给他们找麻烦。”
这显然是托辞,如今天廷早没有敌手了,哪吒这个护法大神虽然管着天兵天将,但是也没什么需要特别忙的地方。
又没有敌人给他讨伐。
说不定哪吒正为此遗憾呢。
帝俊只是轻声说了一个字:“好。”
这个字一出,谢允就安心了,他恍惚间又说了些什么,最终还是抵抗不了睡神的侵袭,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在这寂静的夜里,帝俊转头看向谢允。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细致的打量谢允,来之前,他对谢允这个人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就是这个人族是孕育了他孩子的人。
但也仅仅如此了。
他不关心他长成什么样子,也不关心他是什么样的性格,是好人还是坏人,这些都不重要。
用难听一点的话来说,谢允当时在他心里,就是一个符号,一块路边的小石子。
只是这块石子有了他的孩子而已。
当时帝俊能想到的就是——看在这个人族孕育了孩子的份上,等他上了天廷,自己可能会帮点小忙,比如让他去清闲的地方,或者让他干他自己想干的事。
这就是帝俊能想到的最仁至义尽的办法了。
但是如果这个人族想不开,要争夺这个孩子,那自己也只能送他一程,让他下辈子投胎转世的时候不用当人这么幸苦。
帝俊用眼睛描摹着谢允的五官,这是个好看的男人,但他的好看也不是那么突出。
他有一张能言善辩的嘴,不过有时候也会显得口拙。
有些时候聪明,有些时候笨。
他总是充满活力,好像任何阴霾都不会在他的心上留下一丝痕迹,相比起用恶意揣摩他人,他更愿意相信所有人都是好人。
但他也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他有自己的脾气,有自己的底线。
对待身边的人,他总是能真诚又充满善意,当对待那些有恶意的人,他就聪明的不去理会那些人,也不会被那些人的恶毒语言所伤。
他就像是一朵向阳花,永远都朝着最温暖光辉的地方。
帝俊因为自己这个想法勾起了嘴角,他是太阳,他是向阳花,这么一想,还真是挺配的。
只是自己成为太阳并不是因为他“想要”用自己的光芒照射所有人,而是他生来如此。
谢允却不是,他是天性如此,他怀揣着善意去对待别人。
别人也用同等的善意对待他。
就像哪吒赵公明和酒店的所有人,他们这么温柔的对待谢允不是因为谢允有仙缘,成仙的人多了,包括马氏和易牙,但是哪吒和赵公明他们可没对这两个有什么好感。
帝俊伸出手,摸了摸谢允的头,像一个温柔的兄长,又像一个和蔼的父亲,更像一个满怀柔情的情人,他的手指在谢允眉心一点。
“送你一个美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