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个人的城

今天是实验的第1000天。

这是一个具有纪念意义的日子，罗伯特这样想到。

事实上，在山姆跳上床用舌头舔舐他的脸颊的时候，在他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就有这样的想法了。

但是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洗了个脸，然后开始晨练，这是他每天必修的功课。在这危险的世界之中，强健体魄比什么都重要，也正是因为他数年如一日地坚持着锻炼，在这三年的时间里，他没有被任何病痛所击倒。

可今天有些不同，在健身房里面做引体向上和在跑步机上慢跑的时候，一个奇怪的想法就一直在他的脑子里出现，似乎有个人在他的旁边催促着他似的，让他比往日更加浮躁一些。

“今天就到这儿吧——”他对自己说，也是在对山姆说。

在他脚边走来走去，并且不停摇尾巴的山姆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于是开始朝着地下室方向走去。

罗伯特穿上衣服，他慢悠悠跟在山姆的后面。因为今天可能是个特殊的日子——他用这样的解释来说服自己。

‘所以有必要将更多的时间花费在实验室里面，’他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如果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有什么值得纪念的重大发现，那么今天可以说是完美地一天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期待过了。

很久了。

山姆跑到地下室的门口之后，在那里打转。他在这些日子里已经反复提醒过山姆了，别墅内除了这个地下室之外的任何房间它都能够进入。所以山姆很懂事地站在地下室的门口，没有往里面跑的意思。

“乖狗狗。”罗伯特用粗糙的手在山姆的脑袋上挠了挠，这是对它听话的褒奖。

山姆兴奋地在罗伯特的脚边打转，尾巴摇晃的弧度表明它内心的欢喜。

看着身边的山姆，罗伯特的内心却十分怅然。

他很庆幸，却又莫名悲伤。

这个忠实的朋友已经陪伴他三年了，起初它还只是一条躺在他怀里的小奶狗，是他送给marley的礼物。不过时间飞逝，转眼间这个小家伙已经长成了一直壮硕的狼狗了，但是marley却已经不再了。如果marley还活着的话，这个叫他‘dad’小鬼，这会儿应该已经快到叛逆的青春期了吧。

想到这里，罗伯特赶紧将自己的视线从山姆的身上挪开。它是他三年来唯一的同伴，在上帝和整个世界都将他抛弃的时候，只有它还不离不弃。但是，它又是他内心所无法承受的巨大伤痛的化身，见到它可爱乖巧的模样，他的心有时候却在滴血。这种矛盾的情结在他的内心纠缠，常常让他陷入自责和内疚的心情之中。

不过他是一个人类，还是一个男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生命的意义，所以决不允许自己在自责之中堕落下去。

罗伯特进入地下室，将山姆关在了门外。

地下室有些幽暗，是他个人的实验室，空间十分宽敞，其中的设备也相当齐全，虽然没有那种动辄上百万的巨大仪器，但是对他来说进行生物研究是绰绰有余的。他从廊道走出来，顺手摘下墙壁上挂着的白大褂。

在换上了实验服之后，罗伯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实验已经进行到十分关键的时刻了，今天，就在今天，将会有重大的发现！这是他作为一个研究者的直觉，当然，也是他的期望。

虽然他每天都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人活在世上，总归是要有些盼头的。

首先，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进行实验的准备工作，用洗手液洗手，然后打开地下室的全部日光灯，随后他打开摆放在实验室正中央的电脑，然后将录影设备对准了自己的脑袋，准备对今天的实验进行记录。

虽然这个过程繁琐，但是却让整个实验显得更加严谨。

并且——他一个人生活在这种世界，并不需要争分夺秒。

“罗伯特医师，2012年，9月5日，ga系列，391号血清。”

“动物实验，开始录像。”

在对着镜头一番自言自语之后，罗伯特将针孔**从电脑上摘下来，然后别在自己的眼镜上，这样一来，他就能够将自己亲眼所见到的画面实时传递给电脑，进行记录。这是他长久以来养成的严谨的实验习惯，数年时间过去了，他没有一天不是这样做的。他走到实验室的一个角落，并抬手将实验室的日光灯全部给关闭了。这个位于地底深处的实验室变得更加幽暗神秘起来了，并且这里的空间因为黑暗而显得更加狭小了，不过罗伯特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照明的设备只剩下了几盏功率较小的昏黄灯管。

他来到了一块黑色的遮光布前面，露出了严肃的神情，同时哗啦一下，撤下了黑色的罩子。

吱吱吱的刺耳声音瞬间就响了起来，并且伴随着疯狂的撞击声。这些箱子里面囚禁着变异了的小白鼠。这些老鼠和曹年等人昨天见到的变异丧尸呈现出相同的病状，同样的身体发白，浑身血管鲜明，像是要从皮肤下面爆出来似的，并且这些家伙具有很强的攻击性，罗伯特的出现顿时让其中的变异老鼠发了狂，它们疯狂地用脑袋冲撞厚实的玻璃，以及用牙齿撕咬。

而罗伯特只是站在装有试验品的盒子面前，不住地叹气。

实验似乎还是没有任何的起色。

他心有不甘。

“ga系列结果一如往常。”

他如是说道，只不过语气沉重，眉头紧皱。

罗伯特站在一排箱子面前，眼神冷冷扫过这些小白鼠，十分是失望地说道：“化合物1、3、4、6···并未消灭病毒，化合物2、5、7···杀死宿主。”

他一边说，一边挪动步子，将每一个试验样品的情况都记录下来，没有遗漏。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

“等等——”

他说。

他的目光看向角落中的一个盒子。一只老鼠正趴在盒子里，静悄悄地看着他，并且不断用自己的鼻子去嗅空气中的味道，显得小心翼翼。并且和它的那些暴躁的同伴不同，这只老鼠对于身边的那些变异的家伙们存在这一种畏惧心理似的。这个小家伙的行为相比于它的那些同类来说，十分反常，就连罗伯特凑拢过去打量它，它也只是用鼻子去嗅了嗅，并没有冲上去撕咬的意图。

“化合物6号，攻击性较低，局部色素恢复，轻微的瞳孔收缩，ga-391号血清化合物6号，下一步进行人体实验！”罗伯特说着说着，语气突然加快了，声音也发颤了。

今天的确是一个好日子!

罗伯特十分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中，血液如岩浆一样灼热，在血管中狂流，将兴奋和喜悦带给每一个细胞。他整个人都已经亢奋了起来。

人体试验自然是在人体上进行。

不过他的实验对象自然不可能是他自己，因为他本身已经对病毒有免疫能力了。事实上——他现在所做的这些研究，就是试图将自己的免疫能力传递给更多的感染者！让他们变回人类的面貌，而不是一直以丧尸的身份活着。

为了这个目标他已经研究了整整1000天了。

虽然这已经并非第一次的人体试验了，在此之前，他已经进行过十几次的人体试验了——不过无一例外得以失败告终了，失败的试验品都已经在实验中死去了，它们的照片还挂在白板之上，作为实验数据，同时又是对他的无声警醒。

这些在所难免——但是他深知一点，从动物体到人体是一个巨大的飞跃！而人体试验一旦成功，那么也就意味着毁灭了近乎整个世界的病毒危机，就迎刃而解了！

他现在并没有能够展开人体试验的条件，他还缺少一个实验对象。

一只活着的丧尸！

纽约市已经没有什么人类了，至少迄今为止，罗伯特没有遇到哪怕一个能够和他对话的同类。

但是这里却有着为数众多的丧尸。

这些浑身苍白并且疯狂可怕的怪物以群落的方式生活在一起，就像某些野兽和昆虫。

罗伯特称呼它们的聚集地为‘巢穴’，他觉得这样的称呼在合适不过了。

这些丧尸可能存在于这个巨型城市的任何一个阴暗的角落——地铁隧道，地下停车场，封闭的公寓，甚至是一些集装箱，大货车车厢之中。总之这个城市有着无数的巢穴，这些昼伏夜出的丧尸们就像是蝙蝠一样，一到太阳下山，便从聚集地出来，开始以群落为单位进行狩猎。它们的食谱上有着各种北美洲的野兽的名字，比如说驯鹿，灰狼，美洲狮，甚至是动物园中逃出来的动物···人类当然也在其中，但是人类这种食物对于这些怪物来说是一种奢侈品，是山珍海味，因为就连这些怪物也已经很久没有发现人类的踪迹了。

罗伯特之所以能够在这样危险的纽约市活到现在，并非全靠运气——虽然他是一个科学家，但是同时他又是一个军人！他自身拥有良好的生存能力和素养，大学教会了他科学，军队则让他学会了如何在末世生存。

一个人在纽约生存。

既然现在的目标已经很明确了：一个能够进行试验的**！所以他当即就带上了枪支和弹药，并且准备好了绳索，带着山姆出了门。

想要活捉丧尸，首先需要做的是找到一个巢穴。就像老练的猎人打猎的时候一样，他们不会在森林中随地设置陷阱，因为那样事倍功半。他们首先要找到猎物活动的范围，或者是猎物经常经过的路径——这一点可以从足迹或者粪便的痕迹上看出来。罗伯特现在所要做的，就是一个猎人应该做的。

不过在此之前，他又着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南港的码头上。

一辆越野车拖着一车的行礼来到了这里。

罗伯特和山姆一块儿从车上下来，并且径直在码头最前端的一个办公桌前面坐了下来。

四面都是高楼，这些围墙一样的巨大建筑将这个海湾给包围住了。海湾两岸有数公里的距离，而海湾的中间则停放着巨大的军舰甚至航母——上面甚至还停放了美军最先进的战斗机。连接这条海湾的是两座大桥，不过这两座桥都已经断裂了。当然，这种建筑不会轻易断裂，就算是两三年，甚至十几年时间没有人来维护也绝对不止于像现在这样，硬生生段成两截，露在外面的钢筋像是骨架一样，残缺不全。罗伯特知道，这两座桥是被美**方所摧毁的，战斗机朝着满是车辆和人类的桥上射出了两发战斧导弹，然后，桥梁便轰然垮塌了，无数碎片落入海湾之中。

这一切罗伯特回想起来，还觉得历历在目。

不知不觉得，他竟然有些想哭的冲动。

但是他强忍住了。

因为他没有时间来伤心难过，或者说他的眼泪早在那天晚上就已经流尽了。

罗伯特打开了长波通信广播。

和早上的晨练以及实验一样，这也是他每日必做的事情之一，他要向可能存在的幸存者宣告自己还活着，并且尽可能让他们与他汇合！他并不害怕一个人的生活，事实上，一个人一条狗的日子，有时候还有些闲适和惬意。孤独这种东西，习惯了之后也就那样。真正让他感觉到恐怖的事是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几十亿的人类中，他是唯一的一个幸存者！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就算是他研制出了疫苗又能如何？

人类已经没有任何延续下去的希望了啊。

他在这里等了三年了，为的就是能够等到一个人类的出现。

已经到了一天中最炎热，同样也是太阳最高的时候了。

罗伯特摇了摇头，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看来今天同样不会有人来了。罗伯特心想，并且收拾好自己的电脑和从街边的影碟租赁处租来的影碟，因为这个世界没有了网络，所以他只能通过这些影碟来打发时间了。

他转身离去，回到自己的车上之后，他并没有直接开车走，而是从车上取了一副高尔夫球杆出来。远处停放的废弃的航母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十分合适的娱乐场所，是他经常练习高尔夫技术的地方。航母上停放的战机还是崭新的模样，这种高科技的战争兵器虽然需要的保养条件苛刻，但事实上，它们的防氧化和抗腐蚀性能远远超过了普通的机器。

可就在此时——

在他注意不到的高空之中，一个微不可见的黑影一闪而过。

这个黑影正是侦察机一号。

一号机的**在经过罗伯特所在的区域之后，开始不断调整焦距，并且不断将罗伯特的身影清晰化，最后在画面上出现了这个沧桑的男人的身影。他手中拿着高尔夫球杆，已经开始攀登航母了。

“这个就是我们要保护的目标吗？”张杨看着电脑上面的影像，有些疑惑说道，“看起来是个不好惹的家伙啊。”

他并不是在开玩笑，因为这个家伙的眉宇之间出现了罕有的严肃和警惕。一个只会说二话的蠢货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倒是让胖子忍俊不禁。

“废话——能够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活下去，怎么可能是个普通人？”胖子熟练地驾驶着悍马，不过这辆车并非他们从主世界中带来的那一辆，而是他们在路边的一个车库里面发现的，经过简单的改装之后，变成了张杨和胖子的座驾。虽然张杨试图驾驶那辆改装之后的哈雷摩托，但是方衡严词拒绝了，没办法只能上了胖子的悍马。

“这些问题以后再讨论吧，你们现在距离他有多远？”方衡的声音传来，很明显，他在远处指挥着这一切。

“大概一公里的距离吧。”

“好，可以向他靠近了。记住——千万不要直接表明你们的来意，更不要让他对你们产生猜忌。你们只需要装作是听到广播，然后出现在这里的路人，明白了吗？”方衡已经不是第一次提醒两人了，不过从他慎重的语气来看，还是不太放心这两个家伙的执行力。

“我们本来就是听到广播之后才来的啊？”张杨疑惑问道，按照方衡的说法，他们的确是通过一号机传回的广播信号才发现这个幸存的男人的。

“蠢货，这都不懂。”胖子说，“我们怎么找到这里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引起他的怀疑，让他觉得我们接近他是另有目的的。这有可能会严重影响剧情的发展。”

“原来如此。”

“如果他问你，为什么回来到纽约，你怎么回答？”

“嗯···因为恰好经过？”

“不对，你应该，我们一直在寻找幸存者，并且现在终于让我们找到了！然后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你确定？”

“至少电影的剧本因该这样写。”

“还有一件事情——你们两人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使用自己的能力。”方衡再次提醒道，“记住，你们现在是逃难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