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不若分开
一夜之间,迟家家主被戚施掳走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众人茶余饭后讨论两人关系时候, 说的最多的还是鬼主赠与迟家的仙器梧桐伞。
梧桐伞是鬼域至宝之一, 防御力极佳。以它做阵眼布下的防御阵法,即便神仙来了也难破。迟家本就以阵法符篆闻名于天下, 如今又得了仙器梧桐伞,相当于如虎添翼。从此往后只会固若金汤,邪魔外道再难近其分毫。
除却梧桐伞外, 对迟家弟子免除鬼域修为压制一事, 诸位修士们也是十分艳羡。
鬼域禁制由来已久,人界唯一能和鬼域有所接触的, 只有每月下旬的侗楠鬼市。鬼修素来对鬼域现状三缄其口,当世之人少有能知其貌的。尽管如此, 鬼域遍地是宝一点还是深入人心。
因此, 得知迟家弟子出入鬼域不受限制以后,此届仙门大比的报名人数在在两天之内翻了个翻, 叫本就因丢了家主而手忙脚乱的迟家人更是忙得晕头转向。
相比于迟家的忙乱,鬼域第九城城主府内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的城主离去前曾说,他要消失一阵。时间短则个把月,长则十年八年都有可能。结果才出去不到半个月,就掳了个媳妇回来。还说什么要在七日之后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 宴请四方宾客。好叫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 叫所有人都知道, 他娶了个老婆, 名叫迟槿。
收到命令后, 第九城织衣局的御用织女们当即开始工作,按照城主大人提供的尺码连夜商讨喜服的样式。第二日时候,就把喜服的画稿送到城主府过目。
画稿分男男款和男女款。男男款上,城主和迟家家主的喜服均为新郎款式。男女款则是城主扮新郎,迟家家主扮新娘。
戚施收到画稿之后,对着男女款看了许久,才道:“要这个。”
织衣局的人正要退下,就听他们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城主道:“给师兄做新郎装,我扮新娘。”
织衣局的人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呆愣的问道:“主上,您方才说……”
戚施清咳两声:“给我做新娘服。”
等织衣局的人不可置信接了令下去后,戚施才喃喃道:“要是我扮的好看些,师兄会不会早些原谅我?”
他虽只是低声自语。但周围护卫的何等耳力?自是都将这话听了个清楚,齐齐打了个哆嗦。实在想象不出,他们的城主还有这么一副模样,不由都对城主带回来的人心生好奇。
可城主将人藏得太好,在对方住的地方连下三层禁制。别说扫地的奴仆了,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全城主府上下,除了戚施自己,旁人根本进不去。手下虽好奇,但那传言中的迟家画仙不出来,谁也没法儿见上一面。
于是,在戚施将迟槿带回来后,不过短短两日功夫,人鬼两界对两人的好奇心思已经升到了顶峰,更有各种版本的两人相知相遇相爱传言在坊间流传。有心人还将十年前,钊离于处置秦柯当日现身迟家门外广场的事也挖了出来。并以此为根据,说两人十年前就已经有一腿了。
但不管外界如何热议,处在事件中心的两人却是自来到鬼域后,话都未曾说上一句。
迟槿被戚施从迟家带走后,当晚就住进了城主府内部的‘月阑珊’。
这是仿造迟家月阑珊建造的,一石一花一草一木,包括围在月阑珊周遭的碎玉谭都与迟家的一般无二。
但无论样子模仿的多像,这到底不是迟家。
周遭没有灵气,全是森寒的鬼气。碎玉谭里也没有生息鱼,偶尔从谭里冒出头来的,皆是一副副白森森的鱼骨。这里甚至连白日也没有,无论何时,头顶都是一望无边际的黑。
迟槿来这里的第一天便将周遭摸了个遍,发觉他最多只能走到这仿造的月阑珊边缘,再往前便是碎玉谭,谭边设有戚施设置的第一重禁制,他解不开。
于是接连两天都坐在碎玉谭岸旁石堤上,眺望远处边界。看得最多的,是碎玉谭外围茂盛的彼岸花。一圈圈的,望不到头。
迟槿看彼岸花时候,戚施则躲在角落里看他。此前疯癫劲头上来,二话不说掳走了迟槿的举动似乎已经耗光了他全部的勇气。如今人带回来了,他反倒不敢靠近了。每每只是躲在暗处悄悄注视迟槿背影,一望就是好几个时辰。
但他从不觉得累,他只心疼,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的师兄已经在岸旁坐了整整两日,期间未曾挪动一丝一毫。
戚施知道这是迟槿在同他无声抗议,可他不敢靠近。害怕对方再说什么放下的话,害怕对方再度像在迟家那样对他不冷不热。
于是便只能这样看着。
此前在他的潜意识里,始终认为迟槿早晚一日会消气,会原谅他。可是近来却越来越不敢判定了。
迟槿说分开那日表情太过决绝,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挽留,将戚施心中的笃定打击的溃不成军,总觉得他若稍不注意,师兄就会背着他离开,逃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去。
他能感觉到师兄还是爱他的。
正是因为如此,戚施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明明爱他,却还能够对他不假辞色呢?
为什么明明爱他,却能毫不犹豫的说什么放下?
为什么明明爱他,十年前时候就能毫不犹豫的解除问心契?
问心契……想到问心契,戚施瞳色陡然幽深起来。察觉到同心契被解除那一日,他差点就要不顾一切的回去。
到了今日,即便他能强迫了师兄同他再结亲,却再难说服迟槿第二次同他结下问心契。
而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师兄还会不会原谅他。但是,不论求他也好,耍赖也好,怎么都好,想叫迟槿原谅他。
大概是因为太过情绪外露,以至于周身鬼气波动,叫那厢静坐的迟槿察觉到了。他回头,看向鬼气波动之处,却没看见什么人。
戚施早在他看过来的一瞬间就落荒而逃,躲在远处一块巨石的阴影下不敢妄动。
但再怎么躲再怎么逃,时间依旧一天天过去了。终于在第六日时候,织衣局的人送来了两人的喜袍。城主府上下也都挂上了红色幔帐,一派喜气洋洋。除此之外,包括迟家人在内,各路宾客也纷纷赶到了,只等明日两人大婚了。
看再也拖不下去,戚施总算在将迟槿带回来的第六日傍晚时候,停在了迟槿身后三步远处,低声喊他一声:“师兄,喜服送来了,你试试可好?”
迟槿不答,他便放柔声音继续道:“我特意叫织衣局将我的喜服做成了新娘穿的样式,即便外人来了,也不会因师兄与我结亲而看轻了师兄。婚后,若师兄想回迟家,我便随你回迟家。若不想去别处看看,我便随师兄去别处看看。冬庭的雪景不错,西华山的奇兽最多,巫山的仙禽数不胜数。还有许多许多地方,师兄若想,我便陪你去。”
迟槿仍是沉默。
戚施眼眶红了红,“我再不离开师兄了,师兄你去哪我就跟到哪儿。明日过后也再不敢强迫师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也再不敢惹师兄生气了,只要能叫你消气,你想怎么打我怎么骂我都无所谓。”
迟槿依旧一动未动,连回头看他也不肯。
戚施端着放了喜服的托盘,看他许久,放低姿态哀求道:“师兄,你回头看看我可好?你回头看看我,和我说说话可好?别不理我了。”语气表情无不卑微,半点没有鬼主该有的样子。
迟槿总算出声:“衣服留下,你自离开吧。”
戚施听得,双拳紧握:“多日未见,除了赶我离开,师兄便没什么别的话想同我说么?连看都不愿看我吗?当真是铁了心思要同我过不去吗!”
他越说越激动,几乎要按捺不住,强迫迟槿回头看他。
而迟槿听他语气,却只觉得可笑。
于是他回头,面色冷淡:“戚施,我生平从未后悔过什么事。但如今看来,却有一件事叫我再后悔不过。”
他望着戚施双眼,一字一顿:“我最后悔的,莫过于……”
戚施已然料到了他要说什么,上前一步,语气森寒:“住口!”
迟槿不为所动:“二十一年前……”
戚施将喜服抛下,按住迟槿肩膀:“住口!”
迟槿表情语气比戚施还冷:“将你接回月阑珊。”
戚施按在迟槿肩膀上的手陡然用力。他一手抬起迟槿下巴,低声道:“师兄,你在和我开玩笑对不对?”而后,语调猛然拐了一个弯,高亢而疯癫,“说啊!说你在和我开玩笑!说啊!”
相比于戚施的疯癫,迟槿则冷静的过分了。他冷声道:“我后悔将你领回来……唔!”
戚施堵住迟槿嘴唇,将他推到堤岸上,撕开他衣衫下摆,不顾一切要冲进去时候,嘴唇突然尝到了一丝苦涩味道。
他猛地僵住,抬头向下看,发觉迟槿闭着眼,正在哭。
这是戚施第二次看到迟槿哭。
一个从来不哭的人,一个素来高高在上的人,却因为他,哭了两次。
戚施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单音节。片刻后,他踉跄站起来,双手颤抖着,欲图理好迟槿衣衫。但撕坏的地方怎么样也拼凑不起来,只好褪下衣袍盖在迟槿身上,坐在了他旁边。
脚前,被他扔掉的托盘上,喜服凌乱的掉落在地,被泥土弄脏了衣角。
戚施怔怔看着那衣角,许久,终于能发出声音:“你走吧,师兄,我不逼你了。”
他颓然低下头,五指深深插入发间,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呜咽道:“你走吧……我不逼你了……我不逼你了……再也不逼你了……”
身旁,迟槿披上戚施外袍,没说什么便起身离开。飞过碎玉谭时候,回头望了一眼,方才还一乌发的戚施在他离开一瞬间,白了头发。
有个声音告诉他,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但他还是转了头,大步迈开。
离开时后留下轻飘飘两个字:“抱歉。”
也不知是为他的离开抱歉,还是为他方才那句‘后悔带你回来’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