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能割的舌头
何尚在干打垒里捯饬了半天，依旧是一件破羊皮，只不过脚底下换了双舒服的靰鞡鞋，右肩斜跨了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左肩挎着一张硬木的弓箭。 这些就是他全部的行头，进山的行头。 他比别的村民想得都更远，这么一大帮子人浩浩荡荡的来到靠山屯绝对不是游山玩水、吃吃农家乐，准保是要进山的。 进山那就得有向导，都说长白山的采参客或者猎帮、木帮的人把进山当回家。但即便是那些裤腰带上别着脑袋的人也不可能把这么大的长白山都转明白。靠山屯这片山，就没有谁能比何尚更明白。 其实何尚自己也吃不准这些“送钱的”城里人到底进山干啥，可这么大的阵仗绝对不像是简单的进山打打狍子、套几只山跳，采参客拉帮进山也不像，那帮犊子没这个排场。 总之先去看看再说，有赚钱的机会就绝对不能放过。 出门的时候他没和老爹打招呼，这种事老爹几乎从来都不掺和。 老爹骨子里其实是挺清高的一个人，从来没见他求过别人，也不许何尚去求人。 以往村里来开车的外乡人的时候，老爹从不去跟着别的村民一起去“赚钱”。虽然这些“赚钱”的主意多半都是老爹出的，但他宁可没钱抽烟也不会去干这些事，也不许何尚去干。 他说那是下贱活儿，和在大街上跟人要饭没啥区别。 何尚还真问过老爹啥活儿不下贱？老爹的回答的很简单，人家有需要而恰好你还能干的活，那就不叫下贱，那叫凭本事挣钱！像现在村里人这样，还没等人招呼就直接拎着水桶抹布冲过去给人擦车，擦完不给钱就耍横不让人家走，往坏了说那叫抢，往实了说那就是乞丐，这不是下贱还能是啥？ 做活儿也能算是买卖，拿自己本事换钱。有买才有卖，强买强卖那是要损阴德的。 何尚说你这老犊子不地道，知道损阴德还让村里人去干。 老爹一瞪眼，你个小瘪犊子懂个屁！不让他们干他们一辈子都赚不着钱，别说媳妇，就连饭都吃不饱！有些人活着就为了活着，活都活不下去了，他们还管什么阴德阳德？但你小瘪犊子不一样，你是紫微入宫杀、破、狼当道的命，注定九死一生富贵显赫。在山里白头寺我给你破了七杀，你自己又在野狼岭用大半条命破了贪狼。再破了破军之后运道想挡都挡不住。你这样的命不能损阴德，要损也得我损！ 然后何尚就没再多问了，问也问不明白听也听不懂。反正老爹说啥就是啥，吃酸菜粉条不加肉也一样饿不死。至于山里那个白头寺他倒是有点印象，也不知道当年那个老和尚还活着没，估计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守着一座破庙，老早就饿死了吧…… 何尚也不知道今天自己到底是咋地了，脑子里总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旧事，一晃神儿的功夫已经走到了村头小广场。 这小广场平时是靠山屯村民们秋天晒谷子、夏天晚乘凉唠嗑的地方，外来的车也只能停在这嘎达，往里就只有村里的小破土道再就是大山了。 现在小广场上已经是闹哄哄的一片，得到信儿的村民们就跟过年似得，家家户户凡是能动换的全出来了，有哼哧哼哧拎着水桶的，有撸起袖子甩着抹布的，还有扛着那些连村里小崽子都不乐意吃的干山货的……一窝蜂的把小广场堵了个那叫严实！ 牧马人车里，马彪叼着一根精装长白山牌香烟，狠狠的啐了口吐沫，骂道：“妈了巴子的！这村里的瘪犊子还和去年一个尿性！去年老子的车就足足被这群犊子擦了七遍，不给钱还不行！草！真特么想捅死几个解解恨！” 顾洪成看到这个场面也皱了皱眉，但语气依旧不温不火道：“都是些刁民，给他们点小钱就是，拴一株马掌子够他们擦千把遍的！” 马彪嘿了一声闷闷道：“成哥您不知道，这帮犊子不但坑钱，还特么知道威胁人！上次我一个兄弟黑呼了他们几句，没想到他们竟然说要是不给钱咱们这些车说不定就得爆胎漏油什么的，老子活这么大还特么从来没被人这么明目张胆的威胁过！真特么憋屈！要不是怕耽误您的大事，我就准备今年带一票兄弟弄这帮瘪犊子了！” 顾洪成斜了马彪一眼，淡淡道：“扯这些王八犊子有用？还是那个规矩，进山前不许见红，山神老把头见不得血腥！也别扰了青老，剩下的你自己处理！” 说罢顾洪成不再搭理马彪，自己推门下车面无表情的绕开笑嘻嘻凑过来的村民直奔那辆银色加长悍马。 在银色悍马门外，顾洪成特意整了整衣服，这才说道：“青老，已经到靠山屯了，您看……” 咔哒！ 车门锁轻轻一响，侧面车门欠了一条缝隙，里面传来一个令人很不舒服的木讷的声音：“上车。” 顾洪成不敢怠慢急忙拉开车门弓着腰，甚至有些受宠若惊的钻进了车内。 若是他这种表现被长白山下那些道上人看见，恐怕登时就会砸掉一地的下巴。为了拴一株六品叶，在中毒的情况下都能活生生用嘴咬死一条野鸡脖子的“成把头”什么时候对人这么客气过？就算市里的高官也没这个本事吧？！ 加长悍马车内空间不小但高度并不够一米八的顾洪成站直。所以顾洪成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站立，笑呵呵的看着车里的两人，尤其是那个闭着眼睛，瘦得除了皮就是骨头的干瘪老人。 “青老，您有什么吩咐？” 青老没有说话，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做出一个，仿佛一具干尸般一动不动。他旁边另外一个表情木讷，声音也同样令人不舒服的木讷壮汉看了一眼顾洪成，道：“坐，青老想知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顾洪成原本就不习惯这个姿势，急忙坐下笑道：“青老别介意，外面就是一些没见过世面的穷棒子，刁民！我已经让彪子去处理了，无非是一点小钱的事……不知青老是准备直接进山还是？” 木讷壮汉看了一眼依旧一动不动的青老，随后木讷道：“找个能割的舌头，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