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土地公

下了公交车，何尚溜溜达达回到住的地方，推开门看见木工老张正在拾掇桌子。何尚是跟着老张干活的小工，他没活儿，老张自然也闲着。　见何尚回来，老张顿时笑了：“回来啦？快过来吃水果！”　何尚瞅了眼桌上堆着的一大塑料袋新鲜水果没有动，沉吟问道：“张叔，这不是你给你闺女买的吗？咋拿回来了？”　老张笑呵呵的摇了摇头：“可不是么！孩子学习辛苦，我寻思着带她去城里吃顿好的补补身子，但我才刚到钟楼车站她又给我打电话说学校有课来不了了。你说她一个小丫头念那么多书得多累啊，学校里啥啥都贵，平时吃点水果也是好的……今天便宜你小子了，还愣着干啥快过来吃啊！”　“哦，好！”何尚犹豫了一下点头走了过去，他能看出老张虽然在笑，但眼睛里却流露出失落和忧虑。　给闺女的东西老张自然都是捡好的买，这些水果不但新鲜而且味道也都甜美可口。何尚一边吃着，一边似乎不经意的问道：“张叔，你闺女叫小璐是吧？”　老张抽着烟点了点头：“是啊，张小璐，这名字好吧？这可是我请村里最有文化的先生给起的，听起来就洋气！比俺们村里那些妮儿呀，翠儿呀的好听多了！要不咋就能考上大学呢！”　一提起自己的闺女，老张就不自觉的扬起下巴笑弯了眼睛。他老实巴交了半辈子，考上大学的闺女是他最大的骄傲，几乎逢人就说。要是能得到别人几句称赞，他就会立马拿出手机让他们看闺女的照片，那神采飞扬的劲儿简直就好像捡了一座金山似得。　何尚就是这样看到张小璐照片的，照片里的张小璐文静秀气很漂亮，穿着简单的高中校服，笑容和含苞待放的荷花一样纯净。也正因为如此，何尚才没有在公交车上一眼认出那个穿着时尚的女孩，直到后来正面相对才猛然想起她是张叔的女儿。　张叔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他闺女的事，何尚默默的吃着水果，将已经到了嘴边话就着水果一起咽到肚子里。这时他忽然很希望今天看到的事情也能和这些吃下去的水果一样被胃酸消化，然后第二天便无影无踪不再想起。　何尚忽然觉得屋里有点气闷，于是站起身走出了出租屋。　“小何不吃啦？还剩下这么多呢！”张叔在身后叫道。　何尚挥了挥手：“不敢吃了，不敢吃了！要是吃多了，以后吃别的水果没味儿了咋整？我可没钱买这么好的水果吃。”　张叔嘿嘿的笑着：“你是怕嘴被养叼了是吧？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懂事，我闺女也这么说过，让我别老给她买这么好的水果，姑娘大了知道心疼他爹挣钱不容易喽！”　出了门，何尚摇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神情像足了靠山屯的老爹。此时他才知道老爹为啥总喜欢做这个动作，事情知道多了却没法说出来的时候，或许只能让自己选择视而不见，就好像现在眼前只有明晃晃的一片阳光，就算想睁大眼睛瞅清楚也做不到。　城中村的背静旮旯有一座小土地庙，说是庙其实也就是几块砖头垒起来的小门洞，里面立着一块土地公的牌位。年长的村里人有信这个的，年轻人多数都不信，所以没什么香火供奉，也不见有人来参拜，看起来比长白山里窝棚旁边给山神老把头立的位置都要寒碜。　何尚离开出租屋后就到了这里，坐在土地庙旁边，顺便点了一根软延安放在了土地公牌位前头。　说来也奇怪，他这根烟着的很快，而且冒出的烟气并不散花，笔直的朝上直到最后消散。　何尚没有说话，也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他这根烟抽完的时候土地公牌位前头那根烟也正好着完。直到这时候何尚才掀了掀嘴角，自言自语般说道：“有了神位就是不一样，不用请上堂就能坦然接受香火供奉，哪像山里的死犊子，给他根烟都要矫情半天。”　一阵微风吹过，落在地上的烟灰动了动，何尚耳边忽然响起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的笑声。　“呵呵，谁说不用请上堂的？山神的一片山就是堂，土地的一方土就是堂，得了道的、有尊位的神佛，寺、庙、观、宇甚至全天下都是他们的堂。只不过这么大的堂子谁也领不了，凡人百姓只能供着、求着、敬着，僧、道、各教都只能拜着、悟着、宣扬着，谁敢领这全天下的大堂口？”　何尚歪头瞅了眼身边凭空出现的这个人，冲对方呲牙一笑：“说得对。”　这人同样也只有何尚能看得见，不过和当初长白山里的死犊子不一样，他有自己的样貌。他的声音苍老，样貌也同样苍老，脸上层层叠叠的褶子，头发、眉毛、胡子全是白色。穿着没有画像里的土地公公那么体面，有点邋遢。不过这都是表面皮相，如果真的需要“显圣”他一样可以立即变成体面的仙风道骨慈祥和蔼。　用土地公自己的话说，现如今人道昌隆盛世兴旺，让他显圣的机会太少喽，索性皮相自在不修边幅。反正不管穿啥，你这个跳了墙的小和尚也不会诚惶诚恐的拜我。　他是当方的土地，也是何尚住下后唯一有过交流的神鬼之流。种下两人因果的是几个城中村里的瓜娃子，这些小瓜娃异想天开要拆了土地公本就寒碜的小庙，恰巧被何尚碰见给拦下了。当时何尚就和今天一样给土地公递了根烟，于是两人便成了朋友。　土地公在位很久了，能看出何尚的不同，虽然人道、神道殊途，但他也乐意跟何尚这样的小犊子打交道。　老土地毫无风度的枕在自己的牌位前头瞅了瞅何尚：“遇上事儿了？想说又说不出口？”　何尚笑：“跟你说话就是省心，都不用解释啥。”　老土地也笑：“神通啥的我不敢夸口，吹牛的话你也不能信。但这人世间的事儿我却看得太多了，过往几百年，传承几十辈，来来回回无非也都是那些凡俗的小心思。让外人看起来的圆满那都是让外人看的，其实又有几个真能活的坦坦荡荡，自在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