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 129 章
月明星稀,庭前白雪皑皑, 不必点灯, 也能看清楚院中景致。
气氛压抑沉重。
人人一脸忧色。
怀朗疾步走过长廊, 衣袂翻飞,进门后, 抱拳行礼。
“郎主,属下失职。”
今晚的宴席是他筹备的, 出了这样的事,他难辞其咎。
周嘉行坐在隔间榻上, 上身赤|裸,肌肉紧绷,医士在一旁为他包扎伤口。
利刃虽然锋利, 但行刺的侍女不是习武之人,并没有伤及要害, 不过实在离得太近, 利刃刺中的地方伤口有些深,还是有点凶险。
医士包扎好伤口, 起身退出去。
周嘉行叫住他,看一眼里间,问:“她没事?”
医士答道:“看脉象没什么问题……只能等娘子醒了再看。”
榻边炭火烧得滋滋响,亲兵垂首侍立, 窗外夜色深沉。
周嘉行没让仆从进来伺候, 没受伤的那只手抓起长袍, 随意搭在肩上, 沉声问:“都查过了?”
怀朗看着医士出去,知道现在不是请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找出府中心怀不轨的细作,直起身,道:“查过了,宴席上并无不妥。”
出事后,他一刻不敢耽搁,亲自带人审问所有宾客,一一排查,没有找到可疑的地方。
侍女当场就被抓住了,怀朗给她上了刑,还没来得及问出什么,侍女就晕了过去。他没耐心等,让亲兵代替自己盘问,带人查侍女的同谋。
来赴宴时,诸位部将一个个满肚子怨言,现在则一个个噤若寒蝉——郎主赏罚分明,所以意见不同时他们敢和郎主起争执,但是涉及到刺杀郎主、长公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谁要是和这事牵连上,别说什么兵权了,连命都保不住!
众人极力撇清自己,为洗刷自己的嫌疑,他们主动要求留下来配合怀朗的调查。
至于调兵权、组建禁卫军什么的,他们不管了!
真不管了!郎主想拿就拿吧!
部将们这么顺从,要是没有发生行刺的事,怀朗肯定会乐开花,不过现在他没心情去管部将们,他知道周嘉行此刻最关心的事情是什么——到底是谁在九宁的吃食里动了手脚。
受伤的人是周嘉行,然而真正让他动怒的并不是这个,他不关心想杀他的人是谁,要怀朗先找到威胁九宁安全的人。
这一次只是在吃食里掺东西,下一次呢?
如果幕后之人下的是无药可解的毒|药呢?
只是设想,已经让周嘉行压抑不住五脏六腑间翻腾的炽烈怒火。
怀朗也是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他已经提审了宴席上的所有仆从,基本可以确认,有人动过九宁的甜酒。
“九娘在宴席上吃的东西和其他人都一样,只有她吃的酒是另外预备的。”
周嘉行神情冷厉,“哪些人碰过她的东西,你亲自审。天亮之前告诉我结果。”
他已近失控,没耐心慢慢查。
怀朗没敢多说什么,躬身应喏,退出隔间,先叫来多弟盘问。
“九娘的甜酒是谁预备的?谁送到宴席上去的?谁给九娘递的酒?”
多弟脸色惨白,血色一点点褪尽。
“是我。”
她颤声道。
怀朗眼神闪烁了一下。
多弟嘴唇哆嗦着,“酒是我预备的,也是我亲自递给贵主的……贵主不能饮烈酒,我为她准备的甜酒……”
她停了下来,双眼赤红,微微发抖。
屋中静得落针可闻。
怀朗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据说你擅长药理,只要闻一遍,就能闻出药里加了哪些药材,是不是?”
多弟脸色更白了,白得有些泛青。
“不是我!”她眼睛红得能滴出血来,“我绝不会害九娘!”
她不是好人,为了能待在九宁身边,她故意打发走别人送来的侍女。她包揽照顾九宁的所有琐碎事情,只要是九宁的生活起居,她都要一一过问,以免让其他侍女钻空子。她没什么本事,比不上炎延能行军打仗,她也没有读书的天分,所以她只能暗地里排挤其他人……
但她绝不会害九宁!
怀朗看着多弟,“那杯酒,是你递给九娘的。”
多弟倔强地昂着下巴,眼里浮起点点泪光。
……
九宁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对信任的人不设防。
多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获得九宁的青睐,她何德何能?
但是九宁是真的信任她,纵容她,只要她不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九宁基本不会管她私底下的小动作。
九宁教她做人的道理,教她读书写字,教她处理庶务,告诉她人有私心很正常,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
从来没有人教过多弟这些。
连她的爹娘都不会这么耐心教养她,他们卖了她,只为了给她弟弟攒钱。就连她的名字,也是为弟弟取的。
九宁是这世上对她最好最宽容的人。
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多弟知道,早在大明宫的时候,不止一个人跑到九宁面前去告密,说她暗暗排挤其他侍女,劝九宁赶她走。
九宁通常都护着她。
有一次多弟去送折子,听到九宁和雪庭站在廊前海棠树下说话。
雪庭也说起多弟排挤其他宫人的事,建议九宁多培养几个忠心的侍女。
九宁站在树下,踮起脚尖摘枝头上的花,笑着说:“我没打算让多弟一直待在我身边。”
听到这句话,犹如惊雷在耳边炸响,多弟呆呆地站在原地,汗水湿透重重衣衫。
天地霎时失色。
就像有人拿一把生锈的钝刀一下一下剜她的肉。
她觉得疼,哪哪儿都疼。
九娘还是讨厌她了。
她不配伺候九娘。
微风拂过,花香袭人。
九宁捧着花走回雪庭身边,脚尖踮起,调皮地把花簪在他衣襟间,含笑道:“是我把多弟带出来的,这几年不管我去哪里,她都跟着我,为我鞍前马后,劳心劳力。我得为她负责呀……我不想让她一直当侍女,她现在还不能独当一面,不过已经能上手管理宫务。叔叔,以后她还会更厉害的。等时机成熟,我想办法给她一个合适的官职,让她可以和炎延一样发挥她的长处。”
开玩笑似的口吻,但谁都能听得出她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雪庭眼眸低垂,望着衣襟前红艳的海棠花,没说话了。
长廊深处,多弟终于找回自己的神智。
感觉就像做梦一样,她刚刚心如死灰,然后又活过来了。
只要九宁不讨厌她、不嫌弃她,她做什么都行!
多弟紧紧攥着折子,手指用力到痉挛,喜极而泣。
……
“我不会害九娘的……”
多弟喃喃道,抬手抹一下眼睛。
怀朗示意她出去,淡淡地道:“那就是你失职了,九娘的衣食起居,都是你管着。”
多弟脸色苍白,木然地转过身。
她确实失职了。因为她不想其他人分走九宁的宠爱,所以总是排斥其他侍女过来服侍九宁,恨不能事事亲力亲为。
可是她毕竟只有一个人,不可能事事都照顾得到。
比如那壶甜酒,就曾经离开过她的视线。
……
别院内守卫森严,各处都有精兵把守,外人根本不可能混进内院。
细作只可能是府中仆从。
怀朗一个个盘问下来,对比所有人的自白,很快找到可疑的人。
是一个年轻的管事。
负责审问的亲随个个怒火万丈,阿山直接拔刀,一刀斩落。
惨叫声响起,管事右手的两根手指被齐齐斩断。
旁边其他管事战战兢兢,汗出如浆。
怀朗拦住怒不可遏的阿山:“等郎主发落他。”
他双眉紧皱,神情不大好看。
天边隐约浮起鱼肚白,府中所有人提心吊胆,一夜未眠。
怀朗让人看住管事,向周嘉行禀告审问的结果。
“郎主,是府中的管事动的手脚,他趁多弟不注意的时候往酒里掺了点让人神志不清的药粉……”
九宁没有吃醉,她的迷糊都是药粉的作用。
屋中还点着蜡烛,烛火昏黄。
周嘉行坐在黑暗处,抬起眼帘,眼神锋利。
怀朗明白他想问什么,忙道:“这药粉不会妨害身体,九娘睡醒之后就没事了。”
话音刚落,里间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周嘉行立刻站起身,掀帘进屋。
怀朗不敢跟进去,踌躇了一会儿,两手往袖子里一揣,站在外面等。
……
九宁是疼醒的。
心口像被人狠狠攥住了,一抽一抽的疼。
她揉揉眉心,坐了起来。
屋中没有点灯,一片昏暗,幔帐密密匝匝低垂,笼住侧间透过来的烛光,光线朦胧。
昏睡前的记忆一点一点复苏,她头晕脑胀,盘腿坐起,捂着自己的脑袋,哎呦了一声。
一双手拨开帘子,周嘉行走了进来,背着光,身影显得异常高大。
九宁看着他,等他走近了些,才发现他身上只披了件长袍,系带松松挽着,走动间,衣襟松散,露出里头缠了绷带的胸膛,昏暗的微光中,肌肉线条起伏,蓄满勃发的力量。
原来他也能晒黑的呀……
九宁有点走神。
床榻咯吱咯吱响,周嘉行走到床边,在她身边坐下,见她望着自己的身体发怔,不自觉绷紧了肌肉。
一时扯动伤口,他皱了皱眉,脸上没什么表情。
“哪里难受?”他问。
九宁回过神,想起昏睡之前的事,摇摇头,眉头微蹙,收回视线,看向周嘉行受伤的地方,“这话该我问你……二哥,不要紧吧?”
周嘉行摇摇头,轻描淡写地道:“无事,小伤而已。”
九宁记得利刃刺中的那一刻飞溅的鲜血,眉头皱得愈紧,凑近了些,手指挑开周嘉行的长袍,细看伤口。
周嘉行没有动作,乖乖地坐着,眉眼低垂,看着她圆润白净的侧脸。
绷带包扎得很密实,什么都看不到。
九宁叹口气。
他受伤了,而且这一下是帮她挡的,所以她当时直接疼晕了,现在心口还隐隐作痛。
一个人受伤,两个人都疼……
九宁暗骂一句,给周嘉行掩好衣襟,“人抓到了吗?”
居然有人敢当面刺杀周嘉行,胆子还真是大。
幕后之人是谁?其他藩镇?李承业?跋扈的部将?鄂州的世家?还是长安的人?
一时之间,她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
下巴忽然一凉。
周嘉行低着头,手指挑起她下巴。
“再有这样的事,不要管我,顾好你自己。”
九宁愣了一下,记起当时的混乱,嘴硬道:“我那个时候没有反应过来才会帮你挡的……”
可能自己也觉得没底气,声音压得很低。
周嘉行凝望着她,没说话,嘴角挑了一下,眸底浮起几丝笑意。
他目光平静,并没有压迫的意味。九宁却觉得仿佛透不过气来,有点不自在,轻轻拍开他的手。
周嘉行松开她下巴,紧紧握住她的手,扣在床榻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九宁脸更加热了,想挣开,视线落到周嘉行衣襟间缠着绷带的胸膛上,动作顿住了。
周嘉行一字一字问:“记住了没有?”
九宁不答。
周嘉行神情不变,依旧温和,但温和中又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东西,他俯身,吻落在九宁眉心。
狭小的床榻,周遭都是他身上的气息,有点冷,带着清淡的药香味。
“九宁,你别出事。”
他抱紧她,近乎喃喃地道。
如果利刃刺中的是她,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遇到危险,就在他身边,在他眼前……
还好她没事。
他双臂在微微发抖,九宁能感觉得到。
她咬了咬唇,慢慢抬起手,搂住他的腰。
周嘉行僵了一下,眸中精光闪烁,诧异地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
九宁眼睫低垂,睫毛一颤一颤的,就是不看他,动作别扭僵硬,死死地勒着他瘦劲的腰,像是要把他勒死,凶巴巴地道:“别动!”
再看就不抱你了!
周嘉行没说话,唇角微微一挑。
抱了好一会儿,九宁想收回手,刚动了一下,周嘉行用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搂住她。
九宁悄悄翻一个白眼,吃准了她会心软么?
她偏不!
她轻轻推开周嘉行,宴席上喝了好几杯甜酒,药性还没散去,手上没什么力气,动作软绵绵的。
周嘉行低头看她,轻声道:“怀朗已经抓住行刺的人了,医士说你得多休息,睡吧。”
她忙了一天,又受了场惊吓,得好好休息。
九宁摇摇头,想保持清醒,眼皮却发沉,脑袋一点一点的,眸光涣散。
“多弟呢?”
她环顾一周,窗前渐渐浮起淡青色天光,天都要亮了。
周嘉行眼睛微微眯起,“找她做什么?”
你走了我还是会疼啊,得把多弟叫来。九宁撑起眼皮,“让多弟进来陪我……”
周嘉行站起来,手放在她脖子后面,让她缓缓躺下,轻声道:“别怕,我留下来照顾你。”
九宁抓着他袖子:“你受伤了……”
周嘉行给她盖好被褥,“没事,小伤。”
九宁没力气和他争辩了,紧紧抓着他的手,“那你别走啊。”
周嘉行轻轻嗯一声,坐在床边,看着她沉沉睡去。
多弟是她的贴身侍婢,晚上会留在她房里守夜。
她平时也喜欢这样抓着多弟的手睡觉?
周嘉行眉峰轻拧。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九宁也曾这样抓着他的手入睡。
那时候仿佛很依赖他似的,抓得很紧,可怜又无助的样子。
然而不一会儿,她就干干脆脆松了手,没有丝毫留恋。
周嘉行端坐在床榻边,指腹轻轻摩挲九宁纤长的手指。
幔帐外响起压低的说话声,有人进屋禀报事情,怀朗和那人说了几句话,走到帘子外边,小声道:“郎主,都查清楚了。”
周嘉行挑下金钩上悬着的纱帐,笼住床榻。
“进来。”
怀朗低着头进屋,只能看到脚踏上的长靴和低垂下来的纱帐,看不清其他,晨光熹微,屋中还是光线昏暗。
周嘉行握着九宁的手,朝怀朗做了个说波斯语的手势。
怀朗会意,走近了些,用波斯语道:“那个侍女原是金州当地豪族送来的美姬,九娘让遣散所有美姬时,她坚持不肯走,多弟就做主让她挑一个管事嫁了。她在府中住了一年多,早就和一个管事有了首尾,那管事听说她愿意下嫁,欢天喜地,马上就把她接走,还安排她在府里当差,被她鼓动了几句,就在九娘的甜酒里动手脚……”
周嘉行瞳孔微张,眸光刀锋一般明锐:“报复?”
怀朗摇摇头,“不……侍女的目标是郎主您,她没有武艺,知道没法接近您,只有九娘这边出了状况,她才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侍女知道周嘉行这人非常警醒,一般人根本没法近他的身,想刺杀他的人不是没有,但大多数还没接近他就露了马脚。
她只能从九宁这边入手。
在府中的人看来,周嘉行被九宁迷得神魂颠倒的,唯有和九宁独处时,他才会放松警惕。也只有那个时候,他身边的亲兵不敢离得太近。
侍女于是故意强留不走,假意说要嫁给管事,哄管事把她安排进内院,然后混进九宁的院子。
因为太过仓促,计划是临时想出来的,侍女布置不周全,完全是在碰运气。
周嘉行记得昨晚侍女一开始确实是抓着利刃朝他刺下来的,九宁推开他,想帮他挡,侍女那时候似乎很意外,动作明显迟疑了一下,不过她已经收不住动作了。
很显然,侍女完全不懂武艺。
他眸光晦暗,问:“没有受人指使?”
怀朗摇头:“没有,属下已经再三确认。”
周嘉行:“处以极刑。”
怀朗迟疑了一下,抱拳,“郎主,这事有点棘手……只怕得告诉九娘一声。”
周嘉行皱眉。
怀朗轻声道:“那个侍女是金州送来的,不过据她自己说,她本名姓周,曾经是九娘的堂姐。”
周嘉行沉默了。
……
多弟被带到一间刑房前。
怀朗背对着她,道:“行刺的人说她是周家娘子,你以前在周家当差,进来看看,有没有见过她?”
刑房没有窗户,空气沉闷,有淡淡的腐臭味。墙上挂满各种刑具,隐约可以看到鲜血痕迹。
多弟心中恨意滔天。
经过昨晚的事,九宁会不会责怪她疏忽大意?会不会怀疑她的忠心?会不会另找侍女来取代她?
她不仅让管事得手了,之前处理美姬的事也是她做的主……都是她害的。
九宁一定生气了,所以昨晚到今早都没有叫她进去伺候。
多弟知道,九宁前些天已经派人去找衔蝉她们。衔蝉、金瑶很可能再回来服侍九宁。
偏偏在这个时候,那个侍女破坏了九宁对她的信任!
多弟恨不能撕了那个侍女。
她走进刑房,看也不看墙上血迹斑斑的刑具,直奔蜷缩在墙角的侍女。
侍女披头散发,身上倒是看不出伤痕,听到脚步声,抬起脸。
多弟和她对视了片刻。
侍女脸色平静。
多弟却呆住了。
她回过神,指着侍女,道:“她是周家五娘。”
当初买走她,对她又打又骂,曾经和八娘同出同进,想害九宁、父兄出卖周都督、被族人疏远的周五娘。
她不会认错。
五娘却没认出多弟,甚至不觉得她眼熟。
多弟站在曾经是自己主人的五娘跟前,只觉恍如隔世。
以前的她瘦瘦黑黑,举止畏缩。
现在的她穿金戴银,读了书,见过世面,眼界开阔,在大明宫的时候,能和那些左右朝堂的大臣来往,宫人们都敬着她。她依然还是她,但整个人的气度早已变了。
五娘当然认不出她。
她却记得五娘,所有欺负过她的人,她记得分明。
“贱人!你为什么要害九娘?!”
多弟抄起旁边长凳上的一条马鞭,对着五娘狠狠一鞭子抽下去。
五娘目光呆滞,没有闪躲。
多弟举起手,还想再抽,怀朗拦住她,道:“确认身份就好了,先别动她。”
他看一眼多弟,暗暗吃惊。
平时这侍女跟在九宁身边,温柔恭顺,勤谨周到,没想到下手还挺狠的。
他暂时拿不准该怎么处置周五娘,涉及到江州周家的事,他得慎重,以免九宁和周嘉行之间生嫌隙。
周嘉行也是这样吩咐他的。
若在以往,周嘉行根本不会犹豫,当场就会让人处置周五娘和那个吃里扒外的管事,然后瞒着九宁。
不过有关江州……不管他查出什么,九宁不一定会信。
而且要是其中再牵扯到周嘉暄或者周都督,那就更麻烦。
时至今日,他完全不必把周家放在眼里。
他以前也是这么做的。
但是现在不行……她好不容易才放下戒备,一点一点容许他得寸进尺。
所以,他可以忍两天。
……
两天后,九宁病愈,完全清醒过来。
府中已经肃清一遍,过筛子一样,来路不明、有嫌疑的人都被送去其他地方,里里外外重新布置人手。
那些美姬,甭管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肯不肯走的,一律被强行送走。
皇甫超等人已经集体公开表态,愿意支持军规改革,鄂州世家为之震动。
周嘉行和九宁说了周五娘的事,告诉她整场刺杀的前因后果。
“你想怎么处置?”
九宁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记得八娘——八娘已经嫁人了,她从周嘉暄的信里知道的,至于五娘,她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她怎么会被送到鄂州来?”
五娘也姓周啊!金州豪族没那么傻吧?送一个同族姐妹来讨好他?
周嘉行道:“金州的人不知道她的真名。”
九宁出了一会儿神,想到一种可能,心底微微发寒。
周嘉行看着她,说:“三年前,周五娘被送去西南的朗州,后来朗州当地发生□□,她带着侍女逃回江州,周家又把她嫁给朗州新崛起的齐家——就是齐家人杀了她丈夫,不久后,齐家也被取代了……”
“别说了!”
九宁脸色发白,忽然打断他的话,语气有种焦躁的感觉。
周嘉行停下来,眸底暗流涌动。
九宁站起身,“我要见五娘。”
周嘉行没有说话,扬手,示意守在门边的亲兵带她去见周五娘。
九宁有点恍惚,走出去好几步后才反应过来,转身,“二哥,我刚才不是生你的气。”
周嘉行立刻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轻抚她乌黑的发鬓,“我知道。”
九宁心不在焉,朝他笑了笑,眼睛里却没有什么神采,转身走远。
周嘉行目送她的背影远去,叫来怀朗。
“你去查一查,之前周家是不是想把九宁送出去。”
怀朗咳了一声,挠挠头皮,道:“这……除了最早的乔家,还有就是……就是郎主您了……”
乔家想和周家联姻。至于郎主,当时就是想要九宁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妹妹,所以要接她去鄂州。
除此之外,并没有听说周家还动过什么心思。有周都督在,九宁的婚事别人插不了手。
周嘉行回到屋中,手指微曲,轻叩案桌。
九宁不喜欢五娘,他听她提起过,五娘的父兄差点害死周都督,而且还想对她不利。
她刚才的反应不对劲。
为什么周五娘要刺杀他?
这事……和周都督、周嘉暄有什么关联?
周嘉行很快理清思绪。
看来,他得亲自陪她回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