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骗子
直到剑尖触及那带着硬毛、如同石块钢铁一样的皮肤时, 方漓才用尽全力,将剑前推,同时剑气如针,贯穿了猩猩的手臂, 又将它腹部破开一个血洞。
猩猩惊天动地一声惨叫,原已抓着祁远的右臂无力地落下,捂住自己腹部,摔到了海上。
祁远也摔了下去, 幸好方漓还能动弹,一把接住了他。
祁远朝她笑了笑, 正要说话, 不料两人又同时变了脸色。
远处, 隐隐又传来一声兽吼。
“这回要死了。”方漓低头对祁远说。
幸好海面上有露出水面的礁石,她抱着祁远落下来,有个立足之地。
其实她双臂经脉受寒气所伤,此时酸软麻木,颤抖不已, 也实是坚持不住了。之前实在高估了自己,第二道剑气根本没法使用。
所以她坐了下来, 托着祁远让他靠在自己腿上,歇了一会,听见那兽吼声又近了些。
没有那头猩猩的速度, 但是也慢慢追近, 而她也气空力尽, 跑不动了,尽管她握着灵石,没有放弃恢复灵力。
“这回大概要一起死了。”她又说了一次。
祁远不语,方漓瞅了他半晌,也没再开口。
祁远也没说什么让她自己逃。魔石之灾里,自己逃也就是个死。
“真倒霉,它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方漓换了话题,祁远摇摇头,他专心操纵灵舟,真没注意到。
方漓也不是问他,只是为了整理自己的思路。
“明明不应该出现在定屿洲的,我觉得像是从通道里冒出来的。通道是通向魔域吗?难道那里也有生灵,就是这种没脑子的货色?”
祁远听她自言自语,嘴角一动,忍不住笑了。
魔域其实也有人探过,但得到的信息很少。因为魔气太过浓烈,祈石五色虹彩光晕也抵挡不住,要达到六色以上才能在其中活动。据说那儿是没有生灵存在的死寂之地,所以那头猩猩的出现是很迷的。现在追来的又不知是什么。
那家伙跑得没猩猩快,方漓还是不想坐着等死,跟祁远交待:“等会我去迎敌,你再休息一会,看看能不能有气力操纵灵舟。”
灵舟的灵力维持主要靠灵石,但是操纵它仍然需要使用灵力或妖力。方漓现在迎敌勉强只能靠神识控制飞剑,操纵灵舟是别想了。
祁远也不跟她争,默默点了点头,去抓紧时间恢复自己的妖力。
这次追来的灵兽确实够慢的,方漓又等了一会,才看见黑雾散乱,一个怪物闯了过来。
说它是怪物,因为它看起来完全不像正常的灵兽。原体看上去勉强能认出是狼,却在肩上长了只歪在一边,怎么看都不太正常的脑袋。这脑袋没有毛发,看起来血糊糊的,也没有耳朵和眼睛,若不是一张嘴张张合合,简直就像个肉球。
身上的毛也是这边秃一块,那边少一块,少了毛的地方居然有的还长出类似多余的器官,令人看得恶心。
看见方漓,这只狼正常的那个脑袋张大嘴朝她扑了过来,不正常的那个也张着嘴,歪着向她咬过来。
方漓春熏飞出去,在它颈间一绕,一个硕大的脑袋就掉了下来。
这么简单?方漓都愣了,也不敢放松戒备。却见那狼畸形的脑袋还张着嘴乱咬,整具狼尸却从半空掉落,轰然一声落进海里。
她有点茫然,真这么简单啊?
不对!她蓦地一惊,刚刚听到的兽吼,好像不是狼类的声音。
前方再生变,又一只怪狼出现,又是一只,又是一只!
是狼群!
那兽吼声再次传来,狼群一分,黑雾中出现一只高大的灰毛象,动作缓慢,抬起鼻子仰天一吼,正是一直追过来的那个声音。
随着吼声,狼群竟分了队,有些直攻方漓,有些绕后背袭,有些竟径去攻击祁远。
方漓一支飞剑左支右绌,额上见汗,身上挂彩,即使是相当容易杀死的狼群,也有些应付不来了。
只恨体力空荡荡的,只能靠春熏建功,若有冬雪配合,这狼群其实很好对付。
方漓抽空退后,坐到祁远身边,这样更方便照顾。祁远对外界不闻不问,全交给方漓应付,他只管恢复妖力为脱逃做准备。
那只象怪看着驭使的狼群渐被杀空,无动于衷,只一步步走近,血红的双眼里闪着残忍嗜血的光芒。方漓甚至觉得,狼怪死得越多,它越兴奋,对自己来说越危险。
不过也没什么区别了,她现在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之前恢复的一点灵力也已经空了。
“你……”她扭头看向祁远,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祁远收起手上还没吸收干净的极品灵石,站了起来,挡在她身前。这时候他的灵力也不足以操控灵舟远遁,想让己方二人脱险,也许只有一个办法了。
方漓见他瞧了过来,眉宇间尽是犹豫之色,冲他板起脸摇了摇头:“不要。”
祁远呼出口气,排除杂念,不再想其他的事,只朝方漓笑了笑:“忘了说,你带上首饰很好看。”
象怪似乎不像刚才的猩猩那样完全没有理智,否则就直接冲上来了。它扬着鼻子,两根獠牙不像是骨质的,倒像是金属,乌沉沉的。
它于海上踏波而来,忽地一脚重踏,祁远面前一道水柱冲天而起,拐了个弯向他撞过来。
祁远的枪已经在前次战斗中被打落海中,现在是取了一把剑在手。他竟也是个剑修,只是修为不到家,没达到心念一体,神识控剑的地步。
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反手接过方漓塞过来的符,看也不看,激发后扔了出去,同时一剑向象怪劈去,防止它趁乱偷袭。
方漓递过去的是一张防御符,在前方形成一个灵气罩,将水柱挡住,激起一片水幕。
象怪发出一声吼叫,加快了速度,闪过祁远的剑气,一鼻子甩在灵气罩上。
几乎可以听见灵气罩破裂消失的声音。祁远不敢怠慢,一剑凝重刺出,无招无式,却似有重重山岳慢慢压下,空气都好像变得喘不过气。
象怪目光一闪,没再靠近,再度踏足,这回海上升起的水柱不再是一根了。
方漓一手握灵石,一手勉强激发灵符抛出去抵御,这时不能让祁远分心。
她也暗暗惊讶,他居然已形成剑意,真是可惜,这还学什么枪法。作为一个剑修,她这样想。
她也很奇怪自己在这时候还会胡思乱想,但心中就是一片平静,不是没有恐惧慌乱不舍和怀念,但……这些情绪并没有打乱她的心湖。
也许是因为他吧。她想。
象怪的小眼睛看得清楚,眼前这两个人,已经撑不住了。畸形而混沌的快意充斥在它的体内,它想用鼻子将这两人抽成血肉模糊的一团,那会让它非常非常快活。
而祁远,就发现它的力量与法术变得更难抵御了。
原来它之前竟是猫戏耗子,未出全力啊。他苦笑着想,反身抱住方漓,背上挨了重重一击,被象怪的鼻子抽得打着滚飞了出去,摔在海里。
方漓的避水珠还没发挥作用,两人又被一道水柱冲上天,再重重的摔落。祁远竭力护住方漓,但这种情况下,也是无力回天,两人神智已渐渐不清,只觉得不断地飞起,摔落,一口口鲜血吐出,染红了海面。
“还是不甘心。”方漓模糊地想,还是她实力太低微了,第二缕剑气都没法用出。还有,如果能带人进入她的空间,就得救了。
可惜不能。不知道她那神秘的空间在她死后会如何,她种的花养的灵兽灵禽又会如何。
对了,白虎呢,它去哪了?
意识模糊间,她似乎听见象怪的吼声,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什么新花样,她已经不知道痛了,随便它吧。
再一次落进水里,辟水珠的小小空间内,祁远已经晕了过去,仍然紧紧抱住方漓。方漓睁着眼,隔着海水,似乎看见了师父的脸。
她冲着师父笑了笑,然后又看见了娘。
“娘。”她喃喃地说,原来小时候听村里人说,人死之前会看见想念的人,是真的啊。
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方漓还在恍惚,她没死?没死怎么会看到师父和娘的?难道师伯也来了,不然师父怎么出现在定屿洲呢。
还有,她现在也看见娘了,这是临死前的幻觉还是真的?
她还在想着呢,孟铭已经探身过来,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总算醒了。”
她脸上带笑,眉宇间忧色尚未散去,不知守了多久。
方漓有点怯怯地抬手,抓住她的手,这才有了点真实感,开心地叫了声娘。
“我还以为死定了,原来真的是你们呀。祁远……鹏太子呢?”
“当然是一起救回来了。没想到你们有四个化神境界的人坐镇,还是遇上了这种危险,以后还是别去了。”孟铭其实是有点生祁远气的。
如果不是妖皇一定要自己儿子去立功,方漓跟着任苒去,怎么也不会出事。
“那就好。”方漓喘了口气,胸口还闷闷的痛,伤得不轻,“师父呢?”她得让师父知道她没事了。
“这是聆月宫的驻地,我这就告诉他,让他来看你。”孟铭轻轻按住她,让她别乱动,自己与任苒联系上,不一会儿任苒就来了。
一来二话不说,按她脉门查看之后就塞了粒丹药给她。
方漓一口咽下去,正要说话,任苒道:“太子无事,不必惦念。”
“我才没惦念。”方漓嘟囔着,想跟他们说通道的事,结果今天师父话挺多的,又抢先说了:“太子醒得早。”
所以该说的消息太子都说了,不必她费事了。
方漓在被子里蹬了蹬腿,不怎么开心。
虽然刚醒,不过可能是为了让她能安安心心地休息,孟铭还是把一些新消息慢慢说给她听。
比如说他们发现的空间通道,在她昏迷时已经又去了一拨人,发现那里是并非通向魔石真正的来源——那个未知的魔域,而是来自上古时就被污染的妖域古陆。自古陆破裂后,这些受了污染的碎片不知所踪,不想隔了亘古的岁月,终究还是个大祸害。
另外有个坏消息,或者对于妖皇来说是喜忧掺半的消息。其他妖王派出的队伍都失败了。离上古大灾太久了,尽管他们都觉得准备得极为充分,但真正开始行动,才发现困难永远比预料的多。
所以,他们成了唯一有所收获的队伍。
方漓听完了,也没怎么高兴,甚至觉得更担心了。几乎全军覆没的结果,可谈不上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如果魔灾扩散,妖域还能像上古一样挺过去么?灵域又能否独善其身?
不过这还不是她这么个金丹境修士能操心的事,孟铭也只是略说了几句,让她好好养伤不要多想。
方漓也就真的安心养伤了。但孟铭并没有一直陪着她,既然发现了空间通道,她和其他能进入魔石区域的人一样,都有任务。
因为人手实在是再多也不嫌多的。
消息也陆续传了过来。
其他受害的大洲也找着了空间通道。
有人从通道过去,确定了这次出事不是因为上古传说中的那个魔域,而是过去被污染的古陆碎片。
还有那些古陆碎片的情况,很不好。除了已经完全魔化的环境之外,还有大量魔化的生物。也真是怪了,这些变得疯狂嗜血的生物居然没有在自相残杀中灭绝,它们似乎是形成了一种新的平衡。
当通道打开,魔气疯狂涌入的时候,附近那些疯狂的灵兽和嗜血的魔化妖族,也纷纷来到他们眼中的新世界,以新世界的血肉为食,满足扭曲的本能。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大量魔化生物的入侵,会让收集祈石的工作变得困难,毕竟人手不足;但空间通道的那头不是魔域,也让所有人大大松了口气。
不是魔域就好啊!
再来一次上古大灾谁吃得消啊!
到孟铭任务完成回归的时候,方漓也能下地了,但被孟铭镇压,继续在床上躺着休养。
这时候就看出人族和妖族,尤其是大妖之属妖族的体魄区别了。方漓伤得轻,祁远伤得重,但是祁远已经能满地走。
方漓知道这点,不是孟铭说的,而是祁远跑来看她了。
孟铭不在,不然就直接让他进来了。负责照顾方漓的不是行宫的妖族侍女,而是孟铭刚从聆月宫专门叫来的钱玉江。
钱玉江可不认识祁远,所以她问方漓:“阿漓,来了个说是认识你的妖族,叫祁远,见不见他?”
“不见。”方漓一口回绝,还拉上被子挡住脸。钱玉江一脸的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去告诉了祁远:“阿漓身体不好,不方便。”
祁远就回去了,第二天带了不少丹药和补品过来,再次被回绝。这下他也明白了,不再来了,但是补品还是送来。
孟铭不在,钱玉江请示了聆月宫留下管事的真君,把补品收下了,丹药就退了回去。
“任真君的徒弟还愁没有灵丹妙药么,我们自作主张收了,别让任真君误会,以为我们聆月宫看不起他。”真君说。
钱玉江心想,阿漓跟她说过的任真君大概不至于。
补品呢,她问阿漓要不要吃,阿漓居然发脾气了,闷进被子里乱踢了一气:“我才不要吃。”
钱玉江傻眼了,还真是第一次看阿漓这个样子啊。她倒是对祁远好奇起来了。
好奇也没有,方漓像锯了口的葫芦,死也不说,提也不提,只与她聊别后情状,各自的游历和趣事。
后来任苒把她接回去了,亲自来接的,不然孟铭不放人。
“再养就废了。”任苒说,他嫌孟铭把方漓看得太娇,伤势大好了还叫她养着,天天补品吃着。还是回来,修炼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阿漓也好收心修炼了。
方漓也松了口气。她不是不想和母亲在一块,但是她这次重伤差点死掉,孟铭太紧张了,弄得她也很紧张,怕自己什么举动不对,让母亲担心。所以孟铭让她别稍好一点就下地,她就乖乖地躺着不动。
还是回师父身边轻松一点,方漓很愧疚的承认了这一点。
而且她有心事想跟师父说。不过刚回去的时候还没机会。任苒带着伤回来的,不算重,休息了几天又出发了。
没办法,现在能进入魔石区域的化神境真君人数有限,他已经去关闭了两处空间通道,这是去第三处。
倒是金丹境的年轻一辈中成功的不少,收集祈石的速度大大加快,各大门派的炼器高手们也有了用武之地,拿着祈石研究来研究去,像天璇宗的徐鹿已经是吃嘛嘛不香,眼睛里只有祈石了。
擅符文阵法禁制的也没闲着,已经开始拿魔石做小型实验,看怎么利用阵法发挥祈石的作用,减少对祈石的使用,用更少的数目达到更好的效果。
方漓闲着没事,也拿着别人实验过的成果琢磨,提出意见。有些收到反馈是失败了,但有些倒也派上用场。
到任苒再次回来时,方漓是真的伤愈了。
“师父!”她迎上时先仔细端详了一番,挺好,这次师父好像没受伤。
任苒由着她左看右看,还解释了一句:“没有妖王。”
这次运气好,没有厉害的异化灵兽和妖王从那边过来,也没遇上侥幸没死的妖王,对于任苒来说真的很轻松了。
“师父,这次休息几天?”没伤,说不定过两天又走了。
“没有了。”任苒想了想,所有出事的大洲的空间通道都被关闭了,不过他也没打算闲着,现在祈石的数量是多多益善,他作为化神真君,带徒弟去应该更安全。
“休息三日,你与我同去。”他说。
方漓呆了呆,她要去,岂不是得叫祁远一起去?
她低下了头。
任苒觉得不对,徒弟的情绪不太对劲。
以他的了解,他知道方漓不会是因为一次重伤就逃避任务的人。她对这种救人助人的事一向很热心。所以这是为什么?
一念及此,他也不忙着安排三天后出发的事了,坐下来,自己倒了茶,点了点桌边的椅子:“坐下说。”
方漓坐下来,头还是垂得低低的,小声说:“我不去行不行?”
还真是不愿意去?任苒可不信。他想了一会,敏锐地发现了问题的核心:“你不想与鹏太子见面。”
方漓快把头垂到胸膛里去了,低得快听不见的“嗯”了一声。
任苒能看出来原因,可看不出来为什么,于是又点了点桌子:“讲。”
明明他们赶到的时候,人家鹏振衣把她抱在怀里护得死死的,半昏迷状态还每每调整身体,用自己的背去承接象怪的法术冲击。孟铭都感动了,后来红着眼说阿漓命好,有人这样对她。
所以,她为什么不愿意见人家?
任苒想到什么问什么,一下把方漓问哭了。
她这眼泪突如其来,其实忍了好久。方漓抓住师父的衣袖,眼泪汪汪,万分委屈,没头没脑地控诉:“师父,他说过不会骗我的,可是他还是骗了我!”
任苒耐心地问:“鹏太子?”
方漓摇头,欲言又止。任苒会意,起身带她去了静室,这里不怕人偷听。
然后任苒很肯定地下了结论:“你说的,不是鹏太子祁远。”
这回方漓敢说了:“嗯,不是祁远,是阿无。”
这样的消息,任苒觉得自己居然不是很吃惊。也许从阿漓的态度中,他已经有预感了;也许是阿漓现在需要一个情绪稳定的人听她倾诉。所以任苒八风不动地拍了拍徒弟不觉又抓住他袖子的手,让她继续说。
话说自从旁观了孟铭挑战徐山派,徒弟好像就多了个毛病,情绪一波动就扯他袖子。
方漓不知道自己的毛病,她受到了鼓励,更委屈了,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呜咽着跟师父说。
“我就觉得奇怪,我怎么会跟祁远这么有默契的。在海里不能说话,他回头朝我笑笑,那个样子我太熟悉了,根本就是阿无啊!”
方漓说着说着,委屈变成了气愤。
之后祁远从刺死的老蚌那里掏出了一枚浸润了珠质的祈石,很开心地给她。那种献宝的神态,她不要太熟了,也根本就是阿无啊!
“他在元山把他的酒、他的雕像、他的花……拿给我的时候,眼睛是这样的,笑也是这样的,祁远根本不是那样。他是不是当我瞎?”
方漓要气死了,她还真瞎,之前都没认出来,还请他帮阿无。混蛋阿无,装得跟真的一样!
她不知道他怎么变成了祁远,成了妖皇太子,她只知道那个一笔一划地写出字,承诺不会骗她的阿无是个骗子!骗子!
到现在他都没来承认错误呢!
这时候她倒是忘了,祁远来找她,是她从来不肯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