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欲与纵
4 欲与纵
最先发现那座让人痴迷的金矿的是小林。它让所有人痴迷,让所有人为之兴奋,让所有人膜拜。
多年前小林跟着李建国在深圳落脚,那时他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李建国为了让他在深圳落脚,让他有一技之长,教他学建筑工程,但小林对学建筑没有任何兴趣,学了一年还不会看图纸,不知道水泥标号是什么意思。李建国见他不是学建筑的材料,便让他去分包商那里送送材料,跑跑腿。后来小林找到李建国要求跑项目。李建国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并没指望小林能为工程队争取多少项目,目的就是想让他锻炼一下,吃到苦头以后回来跟着自己认真的学建筑。小林生性活泼,很快就和分包商熟悉起来,没多久还真为李建国争取到了项目,李建国想这大概就是他的特长,与其拦着不如放手让他干,也许能闯出一番天地。小林果然不负众望,给李建国的工程队争取了不少工程。
小林很快发现,发包人看的不是业务员的能力,而是工程队的能力,一个好的工程队的业务员根本不需要太多口舌就能拿到项目,而一个烂工程车队的业务员即便是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无济于事。小林跟着李建国干了几年后就离开了他,去了另外一家工程队。
当李建国成立公司之后,李建国招兵买马需要业务员的时候,他想到了小林。他早已听说小林在深圳的建筑行业里面风生水起,他不惜重金把小林请回来。小林毫不忌讳和李建国谈钱的问题,这让曾经和小林在一起的人非常惊讶。
“也许你们还没有意识到,只谈感情不谈钱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这个时代在向钱看起,所有人都在向钱看齐,如果跟不上时代就会被时代淘汰。我只是顺应了这个时代而已。不要觉得钱多么肮脏,它只是衡量一个人价值的尺子。”
“你觉得它真能量出一个人的价值?”人们将信将疑。
“当然,而且非常精准。”小林肯定地回答。
很快人们发现小林说的对,所有人都在向钱看,无论你想做什么事情都可以用钱来实现。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易放下心中的感情,公司里的大多数人还是把公司当做家把李建国当做亲人来看待,不愿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推到只剩利益瓜葛的境地。
小林回到公司两个月里只做了一件事,成立投标部,负责工程投标,自己专门负责招投标工作。在没有实行招投标制度之前,小林一个人就可以揽下大工程,只需要带着甲方负责人出去玩一圈,回来签合同就可以,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实行招投标制度以后,人们担心公司会受到影响,但小林很快就发现即便是施行了招投标制度,仍有许多漏洞,仍可以人为操作,只是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他不得不耗费更多的精力制作花花绿绿的标书。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准备一堆没用的废纸,然后再带着甲方一大群人出去玩一圈,然后找几家陪标公司,走一走程序。在别人看来神秘的事情,在小林那里却是再普通不过。小林很会为公司的利益考虑,他不会盲目投标,而是选择那些最赚钱周期最短的工程。
“我的目标就是用最短的时间赚最多的钱。我从来不做无用功。”小林向人们夸口。
投标部成立之后,小林投标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帝王大厦,按照规定,李建国的公司没有资质承包帝王大厦的建设,人们埋怨小林在浪费时间,小林则斥责人们:什么也不知道。就在开标当日,人们等着看小林的笑话,结果李建国的公司竟然中标了。
李建国是一个工程师,小林才是标准的商人。
公司给小林准备了公寓,高价安装了空调,被子也是高档蚕丝做成的。成立投标部的时候他在那里住过两个月,之后就再也没住过。
“我既不想建一座城,也不想建其他什么东西,你们所要的关于城的东西,我不感兴趣,大多数人也不会感兴趣,我想要的只是过的好一点,可以享受到舒适的生活。我是现实主义者,我只关注看得见的东西。”
“小林堕落到只剩下欲望。”李建国对风海说。
“人本来就是有欲望。”
“但他只剩下了欲望。”
拿下帝王大厦后的第二个星期,小林用了两天的时间又拿下了三个项目,公司里一片沸腾。为了庆祝,他们在会议室里举办了庆祝晚宴,整个下午,货车不停运来肉、零食和各式各样的酒,堆在会议室的角落里像一座小山。
晚上六点钟宴会正式开始,震耳欲聋的音乐响起,人们搬出酒箱。阿墨蹲在凳子上抱着红酒,怎么也拧不开瓶盖,小林拿出两瓶红酒直接敲掉了长长的瓶嘴。人们从来没有尝过红酒,纷纷围过来。
“好东西多着呢。”小林从箱子里拿一个玻璃瓶,“这叫可乐,是从美国运来的,看这瓶子是不是想舔一口,是不是。再看这个,人头马,这一瓶换成粮食够你们吃一年。”
小林不停的从箱子里拿出稀奇古怪的东西。在酒精的作用下,人们从傍晚一直狂欢到第二天凌晨。
第二天李建国和风海走过到会议室门口闻到强烈的酒气,他们打开门,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人们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身边扔着前一晚吃剩的骨头和喝空的酒瓶,身下压着昨晚的呕吐物,头发和衣服上沾满了从胃里吐出来的食物残渣。他们从来没见过如此恶心的场景,人们像蛆一样躺在垃圾里,这些垃圾就是他们昨晚让人垂涎的美食。
李建国后大发雷霆,当天他命令,任何人不允许在公司内聚会饮酒。
但是这次疯狂的聚会唤醒了人们的欲望,把人们从饥饿和黑暗的盒子里带到了食物丰盛的光亮地方,李建国的禁令没影响到人们开始痴迷这种寻欢的方式。没过几天,阿墨、李玮、徐明和其他几个人来到小林的办公室。
“小林,带我们去外面快活一下吧。”阿墨说。
“那还不简单。你们不怕大老板把你们炒了。”小林开玩笑。
“我们是股东,谁能炒了我们。”
“今天晚上,你们付钱。”
当晚,小林开车带着阿墨几个人来到深圳最大的酒吧。
“这条街叫酒吧街,深圳最好的酒吧都在这条街上。这里的酒全是洋酒,不怕你喝不到只怕你想不到。”几个人坐在酒吧的包间里。
“你给我们整点好东西吧。”人们茫然地看着酒单上陌生的酒名,那些他们从来没听到过的名字。
“来点新鲜东西。”小林对服务员说。
不多时,服务员抱着冰桶,里面放着三瓶白兰地。
“这瓶子倒是挺漂亮。”徐明盯着服务员手中形状怪异的酒瓶。
“这叫艺术。”小林开玩笑,“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
“你就闲扯吧。”
几个人一直喝到第二天清晨。从那以后,下班后到酒吧喝酒成了人们必做的事情。即便刮风下雨也阻挡不了人们的热情。逍遥快活这样的事人们可谓无师自通,自从小林带他们见识了酒吧街最大的酒吧之后,不到两个月,整整一条街上的酒吧被他们喝了一个遍。
“这条街上的酒吧被我们喝了一个遍。”阿墨向小林炫耀。
“每天喝酒有什么意思。你们愿意,我带你们去更好玩的地方。”小林笑着说。
“还有什么事情比喝酒更开心?”阿墨对小林不屑一顾。
“好玩的多着呢,今晚带你去见识一下。”小林坐在办公桌后面摆弄着手中的笔,他刚刚用这支笔签下一个为公司带来几百万收入的项目。
夜幕降临,小林带着他们来到一座豪华的建筑前面,几个人从车里钻出来,灯火辉煌的建筑犹如夜幕下的宫殿。两排身穿西装的年轻人站在入口两侧,看到他们下车,向小林几个人鞠躬致敬。
“深圳最大的迪厅,保证你们进去之后忘了自己是谁。”
“说的这么邪乎。”徐明抬头咧着嘴看着头顶上比磨盘还要大的闪亮的水晶灯。
“试一下就知道啦。”
走过大厅,震耳欲聋的音乐传来,巨大的声音穿透人们的心脏,所有声音都被音乐掩盖了,舞池里无数男男女女在闪烁的灯下摇摆,刺眼的灯光让人们变成一个个晃动的影子,酣畅淋漓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几个人站在舞池边上呆呆的看着舞池中的人们。
小林摆摆手拉着他们继续向后面走去,绕过舞池走进包房,关上门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
“怎么样,是不是看一下就觉得过瘾?”小林半躺在宽大的沙发里,“这还没有开始,待会让你们更疯狂。先喝酒,喝完酒再去玩,放得开。”小林对这里的流程一清二楚。
服务员提来德国黑啤。
“不喝啤酒,这东西没劲。”阿墨说。
“慢慢来,先喝啤酒再喝白酒,这是规矩。”
一个小时后,四个人喝掉了一箱啤酒,两瓶红酒,人们的眼神变得迷离,小林带着大家来到舞池,舞池里的人们比刚才更加疯狂,小林把他们推进舞池,踩着颤动的地面,在酒精的作用下他们跟着人们开始疯狂的摆动。所有的压抑立刻释放出来,酣畅淋漓的感觉释放出来。
清醒过来之后,人们走出迪厅,天空微蓝,晨光从薄暮中露出来。
“真的很痛快。”徐明说。
“对呀,我也感觉痛快。如果没有经历痛苦就不会觉得快乐,可是我们哪来的压抑呢?”阿墨疑惑的说,“我们没有经历什么痛苦,也没有经历什么磨难,一切都很顺利。不管怎么说,我感觉很快乐。”
“小林,你应该早点带我们来嘛。”人们埋怨小林。
“我怕你们受不了刺激啊。”
“这刺激还不够嘛。”徐明开玩笑说。
“真的不够?”小林严肃的问。
“当然喽。”徐明不想被小林小瞧了。
“那好,既然你这样说,那过两天我们来点更刺激的。”
几个人回到公司。阿墨躺在床上对人们说:“我觉得自己在向下滑。”
“没关系,只是快活一下而已。不要当真。”
“可是这些事情已经改变了我。我觉得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我感觉自己将要变成另外一个人。”阿墨担忧的说。
“无论怎么变你都是你啊,即便是不一样也没关系,每个人都在变,谁和以前的自己一样呢。再看外面的世界,每天都在变化,我们不过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中的蝼蚁而已,有什么理由不随着世界变化而变化呢。”徐明安慰阿墨。
“可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几天后的傍晚,小林开车回到公司,他把车停在院子外面,靠在车上等待阿墨、徐明那几个人。
“先去把自己洗干净。”小林对人们说。
“又玩什么新花样,搞得神神秘秘。”
已经走出院子的人们又回到公司,半个小时后,清洗干净,换上新衣服的人们走出院子。
“去什么高级的地方,还要洗澡。”
“高级算不上多么高级,但绝对会让你们逍遥。”
小林开车把他们带到一个充满情调的餐馆,他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五个男人围坐在一起,而他们周围则是一对对年轻的情侣。
“你小子够坏的,把我们这些单身汉带到这种地方来,这不是折磨人吗?”
“先让你们填饱肚子酝酿感情。”
“和谁酝酿感情,和你吗?”
“一会你们就知道了,安静吃饭。”
吃饭期间,几个人喝了一点酒。吃完之后从餐厅走出来。
“这就算完了?”人们惊讶地问。
“这还没开始呢。”小林抬起胳膊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上车吧。”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夜生活可以开始了。”
小林开着车在黑暗的城市里拐来拐去,很快车开进了一条小巷,街上的氛围立马变了一个样子,刚才还温馨的昏黄的灯光一下子变成充满暧昧的红色、紫色,街道两边站着一个个衣着光鲜的女孩。
“这是红灯区吗?”阿墨兴奋地小声说。以前在工地上听人说起过,却从来没有见过,他以为红灯区只是形象的比喻,没想到红灯区的灯光真的是红色。
“算你见多识广。”小林把脸趴在前挡风玻璃上,“给你们找个高级点的地方。”
不一会车开到一个黑漆漆的铁门前,门口站着两个光膀子的男人。小林伸出头挥了挥手,其中一个男人敲了敲铁门,门从里面打开了,车开进院子里,院子中央坐落着一座气派的四层小楼,宽敞的院子里停着几十辆汽车。
下车之前小林叮嘱大家:“下车之后不要乱讲话,一切听我安排。这里不比街上的妓院,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走进小楼,站在大厅两边的人变成了姑娘,老板娘迎上来把几个人带到小包房里。
“我这几个兄弟第一次来,叫几个漂亮的姑娘。”
很快十几个姑娘穿着超短裙的女孩走进来,一字排开站在房间里。阿墨几个人局促的坐在沙发上看着站在房间里的美女。
“选吧,看中哪个选哪个,选好了她今晚就是你的。”小林靠在宽大的沙发上,仿佛让人们挑选喜欢的商品。“这个时代什么都可以用价值来衡量,包括人。今天我们在这里挑选别人,明天也会有人挑选我们,用不着放不开。”
在小林的鼓动下阿墨搓着手心向前欠了欠身子。
“来来来,看中哪个,我帮你叫。”小林说。
“靠门的第三个。”
“阿珊。我这兄弟还是处子身,你好好给他伺候。”
“林总,您放心,我保证让您这个弟弟终身难忘。”
女孩拉着阿墨的手走了出去,接着其他几个人也选好合适的人走出去。小林坐在沙发上和老板娘聊天。
“老板娘,你干这违法的勾当晚上能睡得着吗?”小林开玩笑说。
“干这种提心吊胆的事还能睡个安稳觉啊,我整夜整夜不睡觉。”老板娘笑着说,“晚上睡不着我白天睡啊。”
“你够绝的,整来那么多漂亮姑娘。”
“我这都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可拉倒吧,大学生能跑这来?”
“还不是为了伺候你们这些爷。”老板娘靠在小林身上,“您带来的那几个人都是做什么的?”
“都是打工仔。”
“不要只带打工仔,您给我介绍几个大老板啊。”
“那都是公司的股东,给自己打工的。”小林说。“我结交的那个不是有钱人啊?”
“您可真够坏的。以后您可常带他们来玩。第一次全部半价。”
“你该给他们每人包一个大红包,那些都是处男。”
“都快四五十的老头子,还处男?”
“老处男,你们今天赚翻了。”
一个多小时后,阿墨回来了,他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很快人们陆陆续续回来了,他们和阿墨一样沉默的坐在椅子上。
“看我的兄弟们都红光满面,肯定玩的开心。”
“我这的姑娘您还不清楚吗。以后带兄弟们常来。”
大家坐上车离开院子,汽车在黑暗的城市里穿过,昏暗的光线穿透冰冷的玻璃落到人们的脸上,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车厢里回荡着发动机的嗡嗡声,犹如在空空的大脑中旋转。
“第一次都这样,多玩几次,习惯就好了。就像醉酒一样,第一次都会难受,慢慢就会喜欢上那种感觉。”
“小林,你还有多少这样的事情?”
小林望着黑夜里的城市,沉默了许久,说:“人的欲望是个无底洞,跳进去就出不来了。最开始是为了应酬,欲望的口子一旦打开,就由不得你自己了。明知道前面是火坑,可还是想往里面跳,由不得你想还是不想。我劝你们就此打住。”
“你到底走了多远?”
“你们想象不到,我永远回不了头了。”
昏暗的灯光照在小林的脸上,在时明时暗的灯光里,小林看上去孤独而落寞,仿佛独自一人走向未知的旅程。
小林的劝告并没有让人们就此停止,公司里的其他人也都开始各自的夜生活。下班之后,公司里常常只剩下风海和看大门的老来。几天后,阿墨开车带着去几天前去过的那个小院子。
“我们为什么还要去呢?”阿墨问大家。
“说不上来啊,就是想去了。”
“你们还记得上次那个姑娘吗?”
“不记得了,忘记长什么样子。”
“为什么让我们开心的事总是在夜晚发生呢?”阿墨问。
“为了让你看不清自己的丑态。”
“你怎么就知道你做的事情让自己开心呢?”
“我觉得开心啊。”
“你感到开心的就真的开心吗?在你身上割一刀你开心吗?”
“不开心,割一刀还能开心。”
“现在告诉你那一刀是医生在给你割肿瘤,你开心吗?”
“你这不是大喘气嘛。”
“这和生活不是一样吗,你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你怎么知道你做的事情是好是坏?”
“操蛋的生活。”阿墨骂道。
几个月后,风海突然告诉大家,小林死了,前一天晚上,小林在买毒品的时候被人杀了。
人们不知道小林除了以前做的那些事情还做了多少让他自己感到“快乐”的事情,他们只知道,那些快乐的事情最终把他自己送到了尽头。
小林的死让人们的纵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