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方土地,一群人的命根子
雨后土地的味道是甜的,被雨打湿的树叶低下头不高兴了。位于中原豫东的这个小村落又在日复一日的日子里,晨起了,一个村子的日子也便开始了。不论时事如何变,它们对于一个村庄来说,都太遥远。之于村庄而言,只有眼下的日子最实在。
祖母没有做早饭,背上她的竹筐又要出发去田地了。走前叮嘱我,若祖父起床没有找到饭吃,去前面吃——我家。我没有应。祖母走在前面,我跟在她的后面。
田地对祖母来说,是她的生命。母亲总是形容祖母说,她是个一辈子都不得闲的人,那地是她的命根子,没有了土地,她的日子也要过得没意思了。
村子里的人的衣食父母是天,也是地。有它们,谁都不会饿着。
祖母的背影总是让人看不够。相依的两人,从没有够的时候。我也跟着她走了,祖母像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便回头来看我。那时,她的耳朵还是好使的。我见她来看我,大开的两只胳膊便不知放在何处了。我安静地站在原处,等她继续走。他走了,我便再跟上,跟的快一些,也与她并肩而行了。
一路上,祖母很少看我,眼睛全在路边的麦子上,只是在膨胀的麦穗上。人家的麦穗大了,她便说长得真喜人,若小了,便说也不小。祖母是个不爱与人比较的人。她说,没有比较,也便不会轻易对自己的人生心生不满。
路上的野草打湿了我的裤脚,树叶上的雨滴落下来砸在我的头上,我与祖母抱怨,祖母让我只当是洗了一次澡。来到祖母的田地头,我已失去了继续跟着她的积极性。
满眼的绿色,让祖母喜着。她说,这麦穗长得喜人,今年定是个好收成。
我问祖母,为什么城里人不来这儿看看?
祖母说,城里人在过他们的日子,这地方容易脏衣裳。
有天要是来了,就不想走了。
祖母没有应我,满眼都是埋在土地里,立着的小麦。
祖母下田,我站在地头,竹筐让我看着。祖母说,饿了可以拔几颗麦穗,搓一搓吃下去。若是渴了,便轻打麦叶上的水滴喝。她说着,我便照做着。
田里的土地经过雨水的浇灌,还是软的。祖母踩下去的两脚,被泥土包裹着,两只脚变重了,站在软软的田地里,也便更踏实了。我看着她一来一去地走着,问她做什么,她只是说拔草,拔草拔累了,便坐在地头歇下。
东升的太阳终于在雨后重新打在了树枝上、麦穗上,也打在祖母的后背上。两手扶地而起的祖母,抬头看一眼,便是一顿感慨:过得真快,一天又快没了。年过七十的人,总是嫌弃时间过得最快,若有一天失去了记忆,这时间也便只是时间,与她无关了。
祖母站在我旁边,我就要与她一样高,几近得意地告诉她,她说是我长高了。我让她站直了身体,她说,已经尽力了。我说之前还挺的直直的,她一声叹气,重新回到麦田里。被一田地的麦子围着的祖母,她的背影在发光。
望着她的背影,她低头望着麦穗,也搜索麦田里多余的杂草。祖父蹬着红色三轮车从家里赶来。年轻时,祖母跟着祖父转,现在,祖父跟着祖母转。停在我面前的祖父,还在气喘吁吁。祖母未告诉过祖父她要去哪里,他却还是找到了她。
这里的路是属于中原的,中原的大地一马平川,却不能轻易望到尽头。它庄严肃穆,又磨练着这里世世代代的人。只要有力量,纵使狂风暴雨来的多么猛烈,他们好像总有办法,也总有力气去到他们想去的任何地方,找到任何他们想见的人。
这不是日子,是人生。
祖母见祖父赶来了,便从田里匆忙赶回来,唉声叹气地说着祖父。祖母说要回去,说着便真的往家走。她将装满青草的竹筐放在祖父的脚蹬三轮车里,便走了。我坐在车的一侧,一只脚落地帮祖父向前推着。祖母走在前面,我们跟在后面,始终没有赶上她,也从未想过赶上她。然而,祖父与祖母却距离很近。
祖母走着,也不忘唠叨着祖父。她说,有一天她没有了,也不用总是这样跟着了。祖母总是如此嫌弃着祖父,然而,这种嫌弃,也便成了他们之间互相依赖的情感桥梁。
祖母走路很快,在她能走的时候。快是她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待到祖父与我到家时,房顶上的烟囱已经冒烟。祖父将竹筐里的青草洒在院子里的西南角,唤着窝在墙角睡觉的鸡鸭。拄着拐杖的祖父总是喜好与它们打交道。他随便说着什么,那些不会语言的鸡鸭便随便听着,从不会抵抗祖父一句。如果祖父手里有它们想要的食物,它们便是跟在祖父后面,不离开了。
早饭吃的很晚,一天开始的却很早。他们的日子在雨过天晴之后,也要回到他们人生的道路上。他们走的快,却也恐惧太快,祖母常常说:时间过的太快了,一转眼的功夫,就要走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