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感冒
他已经在石墩上坐了一天了,人来人往,他也不睬,熟人喊他,他也不应。他心想,我为什么会认识这么多人呢,真是麻烦得很,整天那么多的应酬。似乎这个时候,别人于他的恩惠全被他抛在了脑后。
他的体格很好,天天冷水澡,没事,一年到头来,无论什个季节,照旧如此,身体也照样硬朗。问他从何开始养成这个习惯的,他说他也不记得了,很早以前了吧。
他是不喜欢晴天的,越是晴朗,他越是不肯出门,越是刮风下雨,他就越是欢悦,雷雨天更甚,一股脑儿往外边跑,还不带伞,不直到整个淋湿,是不会回来的。即便如此,他从没生过病。他的内心时刻独白着,我为甚不感冒呢,为甚就感不了冒呢,好歹得急死我,好歹得折磨死我。
他寻过多地,只为找一神医,好给他指条明路,配副好方,好让他快些生病,一直生病。但每当如此,医生也给他指路,不过他大唾骂之,还大肆扬言,要掀其牌面,烧其诊所,医生自知不便再说,就送客。要问所指之处,精神不善者之大院也。
他终只剩孤身一个,自他执迷于感冒,脾性大变,待人从恶,其友不敢再靠近他,其亲也弃之。
要问根之缘由,还得从其干事说起。他是在一家名为“知名”的企业工作的,平日加班加点,态度认真,工作卖力,待人友善,可就是不被别人看好。缘由是他不给老板送礼,所以老板待他很薄,尽管他使以黄牛的干劲儿!
老板待他不厚,员工们自然就不能与他为伍,否则就是跟钱过不去啊,所以他们暗中勾结如何作揖投礼老板,而对于唯一的一头“黄牛”,自然就置之不顾,任其“作死”咯。
其实他的工作量过多是有原因的,其他的员工请假都十分便利,因了送礼。所以他们平日里疯狂请病假,谎称病了,老板装出一副不信的样子,然而却因为某种原因信着。若是在背后,便直接请给他们假,若是在人前,则须百般周折了,脸上笑着,头皮硬着。于是,老板多给“黄牛”几个子儿,就把繁重的杂物作业推与他了。他也实在,似乎故意装作不懂的样子。天晓得,他是真傻,还是装傻。整个“知名”企业就他一个人特立独行,就他一个人在鼓里,没人知道,他是被蒙进去的,还是自己钻进去的。
直到有一天,他累了,真的累了,疲倦了,身体也累,心也累,但他还不清楚究竟为什么。为什么呢?他想休息,但他又怕。他想好好表现自己,让老板觉得他是一个好小伙,是一个信得过的人。在私下,他觉得自己很重要,对于这个世界,他同样认为这个世界也觉得他对这个世界很重要,包括他的老板。他怕自己不努力,会丢了饭碗,丢了形象,失了面子。忍嘛,硬撑谁不会呢?但他终于还是扛不住了。他的内心独白着,我为甚不能休息一下呢,也请个假,就给自己的心情放个假,我和老板的关系也应该到位了,我都这么卖力了,况且我于他是重要的,于“知名”也是重要的。但每当他快走到老板办公室门口时,他的内心再次独白着,我又没病没什么的,请什么假嘛,况且请了假就没法赚钱了。于是他又踱回来。
过了大半年,他终于开窍了,我可以跟老板说我生病了,他这样想,要问什么病,就说得了重型感冒,医生说很严重,要及时隔离,不然会迅速传播。但不久,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他觉得这样太缺德了。这么简单应付之话,硬叫他是不敢也不肯说出口,那其他之事就更没敷衍慌托的勇气了。
又过了大半年,他又想到,其实自己可以真生病的呀,对呀,不就这么回事么。可老天生他偏偏就这么巧,他从小就体质特棒,长大了也是,几乎不生病,偶尔感冒,几杯热水就好。为此,他想了一个法子,天天冷水澡,一年三百六十五地折腾,不信就给你整不出病来。可是呢,他这身子骨,是越折腾,就越硬实。之后,他又用了很多很多法子,只希望自己能名正言顺地生一次病,然后再明正言顺地请一次假。结果都无效而终。
又过了一些时日,他的精力由于整日在感冒这件事上,工作状态日渐低靡,表现也大不如从前。一开始,他还在为恢复状态做着努力,担心老板批评自己,后来也就无关痛痒了,因为他觉得显然他的“感冒”更重要一些。老板为此也找过他几次,问他发生何事?他只顾不言,他怕老板知道他的“感冒”的秘密。老板说要给他几天假,他也疑神疑鬼,是不是老板发现了什么?最后还是给了他假,尽管他一直推脱不要。假是什么呢?给我假干什么呢?他内心又独白着,我工作得不好么?无非是想阻止我赚钱罢了。想完以后,他还是觉得没什么比他的“感冒”更重要,更迫切需要解决。于是他又找了起来,找可以感冒的法子,找可以感冒的灵丹妙药。尽管是在假期,在老板特意让他休息的假期,此时,他甚至觉得“感冒”已经比休息还重要,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了。
后来,他的事不知怎么就传开了,亲人疏远了他,朋友也不再联系他,都觉得不知他哪根筋拧着了,哪根神经不正常了。他也顾不上这些,仍然只顾埋头找寻自己的“感冒”。再后来,他的老板也觉得他有神经病,开除了他,好了,现在他的人生全是假了。他的内心又一次独白着,我怎么了,不就是在做一件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事吗,谁还没有一点秘密的大事了么,我曾经那么努力工作,加班加点,熬了白夜,我熬黑夜,我容易吗,我对“知名”还那么重要,他凭什么就炒我鱿鱼,凭什么!不管了,目前我的“感冒”最重要了,找不到它,我就没法生存,要窒息的感觉。
于是,他踏遍万里,只为“感冒”一次。
他已经在石墩上坐了一天了,人来人往,他也不睬,熟人喊他,他也不应。他心想,我为什么会认识这么多人呢,真是麻烦得很,整天那么多的应酬。似乎这个时候,别人于他的恩惠全被他抛在了脑后。他的内心独白着,我为甚不感冒呢,为甚就感不了冒呢,好歹得急死我,好歹得折磨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