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露声色
巧乐喝着茶, 吃着点心,大约吃得半饱, 有丫鬟过来对着关玉儿耳语。
关玉儿挑开眼皮子笑道:“刘太太,大夫说包扎好了,要不咱们去看看人?”
这个时候离巧乐进门已经半个时辰,按钟表计算大约是一个小时, 巧乐进来方公馆之前又紧张又焦急,担心这担心那, 但是莫名其妙在厅堂里和方太太说了会话, 吃了些点心,一看钟表就过了一个小时,她无知无觉得, 差点忘记自己是来要人,以为自己是来做客。
这位方太太说话做事实在让人舒服至极, 如果在这样的主子身边当差一定十分舒心, 看他身边的丫鬟阿香就知道。
同人不同命啊,她跟了乔太太张千金十五年, 受了多少气,忍了多少痛只有她自己知道, 好在后来嫁了乔司令的手下刘立,总算少受了些折磨。
刘立早早跟了乔司令,据说与张千金沾了点亲, 又武艺、枪法一流, 很得乔司令的重用, 巧乐嫁了他,必然能被人看重点儿的。
巧乐跟在关玉儿身后,关玉儿前边是丫鬟和管事引路,方公馆修建得十分新潮,巧乐跟着人上了楼梯,又在过道迂回,还从小门去了另一栋连接的楼房,管事一道一道开门,直到站在一间房屋门前。
还没进屋就隐隐约约闻着药味。
这间屋子的修在方公馆二楼的角落里,如果不是有人特意引路,七拐八拐地难以找到,窗户通内部,不通户外,从外边看这间屋子的密闭性很强,如果不是特意开了点窗缝隙,连药味也传不出来。
管事地将门一开,巧乐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刘立,也不是乔严,而是方金河。
这也是巧乐第一次见方金河,上回他在桂西足足一天,巧乐也没见着,现在一看,又是一愣。
方金河穿着一件熨得整齐的白衬衫,袖口扎着昂贵的纽扣,配一条黑色合身的西裤,一头黑色的短碎发,一架细边的金色眼镜,五官深刻俊美,他往那儿一站,十分打眼,第一眼根本看不见别人。
他打扮得斯文又整洁,却让人一眼看去,如同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旁人都成了陪衬。
这位方先生单看相貌,与方太太就是相配,他又是中区的商会会长,这二人可以说是郎才女貌。
恰巧方太太温柔娇美,方会长斯文干练,可谓是天作之合。
乔太太的做法简直是有病,两人如此和满,她偏要生出事端。
巧乐原本以为方先生现在已经上班去了,因为接待人、做主张的看起来都是方太太,没想到方先生还在家里。
方金河见关玉儿过来,立刻拉住她的手,喊了声:“玉儿。”
接着他拉着她站在一旁,他身体转过去,巧乐这才看见了立在一边存在感极低的大夫和躺在床上的两人。
她的丈夫刘立还没醒来,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手指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医生正在耐心地给他上药,巧乐喊了他几声,大夫皱着眉对着她手指放在唇中央,轻声说了一个“嘘”字。
“刘先生昨日吃坏了肚子,手又受了伤,折腾了一晚上,现在才睡下,他正需要休息。”他许大夫说得风轻云淡,与任何一名严格而仁慈的医生没有不同。
巧乐赶紧住了嘴,这位方公馆的大夫看起来十分严肃认真,又听说这位是留洋回来的博士,文凭、本事都很了得,家里又是底蕴深厚的医理世家,他怎么说,当然得信服。
巧乐已经完全相信方公馆不可能会害人,如今只是在救人,要不然怎么这样正大光明。
再说,她只身进了方公馆,如果他们有歹心,她一个女人,他们想怎么就怎么,还用得着如此与人周旋吗?她一个乔府的下人,能有什么用处?
方公馆外边有乔太太派来的人在等着她,如果她两个时辰不出来,人就会向乔太太禀报。
现在时间只过去一个时辰。
既然刘立在休息,她又过去看乔严。
乔严并没有闭眼,只不过他满头大汗裹着被子,眼睛睁大如铜铃瞪着她。
“少爷,夫人让我来接您,您……”
“滚——!”
巧乐话还没说完,就被乔严吼得退了两步。
“太太为什么要害我!都是太太害我的!都是她!”乔严咬牙切齿,“你回去告诉她,让她去死!”
巧乐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这样恨太太,平日里都对太太言听计从,巧乐一阵疑惑,心想是不是他在方公馆受了什么委屈?巧乐小心翼翼问道:“四少爷,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是受伤了?”
乔严赶紧又将被子捂严实了些:“我好得很,什么都没事!你这个太太的狗腿子,滚!”
巧乐见他生龙活虎,又满脸通红喘着粗气,一点也不像受了什么委屈,倒是像幡然醒悟,眼神阴狠如与乔太太一致如犯了烟病,似要去将乔太太捅上一刀!
方太太说的没错呀,乔四少爷的确是不打算回去,也不知道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四少爷,您若是不回去,怎么和司令交代?”
乔严边哭边笑,眼神空洞如枯泉:“父亲还会管我?他要是看重我,怎么我幽禁我母亲,怎么任由那个贱人划了她的脸,怎么让那贱人养着我,我有今日,就是他的错!”
巧乐又惊了一下,此前从来没有听过四少爷说过这种话,也没有这样有骨气,今日他就像变了个人,什么都豁出去了,但又不说自己受了什么伤?
听方太太说他是受了伤的,就是不知道伤到了哪里。
巧乐问关玉儿:“四少爷这是怎么了?是伤到了哪里?”
关玉儿还没答,乔严就已经扯着嗓子疯了般大喊:“不——!”
方金河这时从旁边走了过去,他走到乔严的床边,眯着眼笑,声音很轻很温和:“乔少爷,您若是不回去,乔司令会担心的呀。”
乔严见方金河过来,如同见到了鬼一般,他牙齿微微打颤,往里头缩了缩,几乎带着丝恳求:“方先生,我生病了,能先让我在方公馆养一段时间吗?我父亲向来不理会我……不用管他……”
方金河说:“可是刘太太专门来接你和刘立,方公馆外头估计还等着人,您若是不回去,刘立先生也得在这里照顾您,您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人家两口子想呀?”
巧乐听了这话,惶恐道:“若是四少爷需要,我们做下人肝脑涂地,四少爷在哪里,刘立肯定也陪着的!”
“对对对!”乔严立刻应道,“不过是个下人,管他做什么?方先生,求求您……”
方金河“啧”了一声,看起来十分为难,正在这时,老管事过来禀报,说有电话来了。
“电话是从桂西打来的,是乔家的电话,是乔太太。”
方金河笑了起来:“正巧为难着呢,乔太太就打电话来了,也许是来找乔少爷的,不过他现在估计不想接,要不你来接一下,刘夫人。”
他虽然看起来像是在询问她的意见,但是人已经起势头往前走了,方金河挽着关玉儿在前头,下人们鱼贯而出如同水流,巧乐随着众人一同出了去。
病房里唯留着许医生和他一个下手。他将门关上,又掀开乔严的被子一看。
他刚才大喊大叫,情绪激动,伤口又流了血,他这个样子敢回去?
连路都走不了。
若是回去,必然会被发现。
而且方金河还在这里陪他说了一炷香的话。
他恐怕已经生不出一丝胆子忤逆,连死也不再敢。
甚至恨死了张千金。
有时候活着,可比死难受多了。
…….
巧乐跟在人又去了正厅,她看了一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了,难怪会接到乔太太的电话。
方金河和关玉儿都不接电话,让巧乐去接。
巧乐也知道这个电话专门为她来打,她过去拿起了电话。
“太太……”
电话里“滋滋”的电流声有点儿吵,张千金的声音失了真,尖锐得好似唱着大戏。
“怎么样了!?怎么你接电话?乔严呢?死了吗?方公馆放不放人?”
巧乐回头望了一眼关玉儿,关玉儿通情达理,挨着电话和巧乐说:“刘太太要和乔太太说些体己话,我们也不打扰了,午时已到,我和我先生让人去备饭菜,就不打扰你了。”
对面的张千金显然听见了关玉儿的话,一时间也很懵:“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这样行?关玉儿那贱人还请你吃饭?!”
巧乐见人已经走光了,这才小声地说:“太太!沈夫人恐怕骗了我们,我刚才看了乔少爷,也和方先生方太太接触了,两人都让我把人接走!”
“那你还等什么?接呀!留着过年吗?”
巧乐一脸愁苦:“可乔少爷赖着方公馆不走了!怎么劝都不回去,方先生都搬出乔司令了,他还是不回去,太太,你说怎么办?”
“让乔严来接电话!”
“乔少爷钻进被窝里,死活不出来!还说自己生病了,要在方公馆治疗!”
对面的张千金讥讽大笑:“这草包估计没得逞,还想在方公馆搞事!”
巧乐一开始也就这样想的,但是现在又觉得有点奇怪,只是哪里奇怪,说不上。
“那太太…..”
“就让他先躺着,司令问起来了,我自有答复。”她笑,“方金河估计得在自己家里被带了绿帽子,到时候事发了,正好让司令看看她的好儿子。就这样吧,你回来。”
巧乐等了会,才说:“刘立正在睡觉,他醒了我就回去。”
张千金不咸不淡说:“好吧,别太晚了,回来有事让你做。”
巧乐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张千金已经挂了电话。
巧乐一挂电话,有人就过来告诉她,刘立醒了。
巧乐赶紧跟着人赶去病房,们一开,就见着刘立脸色苍白朝着她大喊:“快!快回去!快去报告司令!让司令带人来方公馆!他们这是要吃人啊——”
巧乐看见刘立的神情与语气,已经知道事情不太对劲,她还没来得及再问什么,关玉儿高跟鞋对碰地板的声响已经传进了她的耳膜,接着听见了她的声音——
“那可不成呀巧乐姑娘,我们都煮好了饭菜,怎么能走?”
巧乐回头一看,看见关玉儿端正优雅地立在门口,眼眸里映着微光,神情冰冷,样貌美丽地如山间吃人的妖魅,她的眼眸微垂,睥睨、疏远、带着凉意。
巧乐还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事,只觉得这位美丽的方太太突然间危险得刺人,她现在想赶紧打个电话给张千金,或者是张千金又打个电话过来。
她会好好诉说这些怪异。
但是可惜,机会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