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佛陀凶神
这一刻乔厚德并没有理解她说的话,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细思。
天空忽地裂了缝隙似的破开了大闪电,他看见方金河笔直的站在那里, 神情冰冷,面容在光与暗之中瞬间转换,镜片反着闪电带来的光,眼睛一动不动, 宛如一具无暇而冰冷的人偶——
让他莫名想起去年去无量山拜的佛陀,那佛陀名为帝释天。
是一名拥有了神格的怪物。
眼眸冰冷而无动, 论世间善恶, 六道之中,天龙八部众生之一,天众之主, 经书著其司职雷电与战斗杀伐。
释教诸多佛陀凶恶,前身总是杀孽缠身, 入释教立地成佛陀, 法力无边能佑众生。
那日他在寺庙边看着佛相,随着心情在一名僧人手里打了卦, 打了足足九次都没有圣卦,阴卦居多, 阳卦为辅。
道教说九为极数,无量山的僧人都是吃着老祖宗留下的粮食长大的,中土道教佛教边缘糅杂, 界限并不特别清晰, 关系不好不坏, 僧人打了九次也就不打了,乔厚德并不迷信,他不过是陪张千金过来烧香,而后了了。
他依稀记得当时他问的是富贵与前途,也有平安。
阴卦居多,皆为凶。
“轰隆——”
闪电过后,坠天雷轰然落下,声音响得所有人都咯噔了得心中跳动。就像头顶打下了个天雷,有什么恶事惹了神怒。
大滴的雨一滴两滴打在青石板上,但仔细看,有些雨的颜色那样深,洒在石板上就像浓黑的墨汁泼了开来。
“啊——!”
巧乐神经质地惊叫了一声,仿佛见到了什么令人心惊胆战的怪物。
乔厚德这一刻大脑完全空白,他甚至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
当然,也什么做不了。
时间距离张千金说完上一句话不过两秒,张千金就突然倒在了地上嘶哑的喘息。
她倒在地上并非没有原因,喉咙被人划了个大口子,乔严拿着胸针划开了她的喉咙,鲜血比雨滴更快地洒了下来。
乔严的胸针是他来桂西时穿的西装上的,羽翅状,也不是特别锋利,但是只要用力,就能做凶器。
张千金脖子上的口子很深,但用胸针划出来,足以证明乔严用了多大的劲。
其实乔厚德有时间反应,因为乔严第一刻攻击的是方金河,但是方金河身手十分利落,立刻就躲开了,恰巧张千金开始了骂人,他就立刻锁定了下一个目标。
那句“断子绝孙”彻底碰到了他的逆鳞。
但是乔厚德的反应只能做一个,就是开枪。
隔着没有打开的铁门,距离足足二十米,飞也飞不过来。要么开枪打他儿子,要么放任。
他其实这一刻并没有选择,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张千金倒在地上,眼睛看着他,事实上她只看得到他的脚,他脚上穿得军靴是旧的,上个月天气好,张千金抽了烟后闲着没事,给他洗过一次。
她的眼睛里早就没有了光,但是他这一刻流出了眼泪,那双枯竭了的双眼就像突然回了光彩。
雨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拍打着地面、头顶、人脸。方公馆的铁门一声巨响,锁哐当一声,狠狠的摇晃,但是门扉紧闭,半丝不可动弹。
方金河打开了伞,示意阿云去开门。
方公馆的门轻微的摩擦,金属的声响冰冷清脆,乔厚德的手抖了起来,他脚步有些踉跄,但是速度快极了——
“大夫!快!快找大夫!”
他蹲下身来探了过去,满手都是粘人的血,但雨陆陆续续落下,又冲淡了洗净了手上的血。
他哆嗦着喊着人名,喊的是张千金,喊了个亲昵的乳名,他的手探了探她的脉搏,而后他低低地、从喉咙里鸣了一声,接着他突然站了起来,狠狠的甩了乔严一个巴掌!
张千金已经死了,眼睛并未合上。
“老子崩了你!”
乔严被巨大的力道瞬间掀翻在地,乔厚德对准他肚子狠狠地踢了几脚,乔严边喊边笑,宛如个发了羊癫的抽风病人。
乔厚德双目睁大,他眼睛红得快要滴血,他的踢人的脚突然就停下,然后没有任何预兆,他手中的枪突然举起,接着他向方金河的方向走了两步,指着他脑袋,毫不犹豫扣动扳机——
乔厚德是一名枪法十分精湛的军人,他的行动迅速且快,从一个人莽夫再到桂西无人敢欺、人人畏惧的乔司令,其中艰险、吃的苦与痛可想而知,没有真本事的人少有能坐高位。
他的从抬手,再到扣动扳机,不需要一秒,他的眼神如同即将要撕裂猎物喉咙的野兽,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杀了方金河。
他能够直觉的判断,一起因方金河而起,方金河必须死——
这一刻实在太快了,快到一旁的阿云都来不及反应,伞尖的雨水还未完全坠落入地。
但又是如此的慢,慢到每一粒雨珠滴落入地溅起的水花缓缓上浮了好久。
方金河手撑黑色的伞,他狭长的眼睛从雨伞的边缘打出,透过透明的水珠折射出最冰冷的颜色——
他的动作快到不可思议,伞尖在乔厚德扣动扳机的那一刻就已经刺穿了他的手腕,扳机毅然决然的被扣下!失去了准头的枪口却恰好擦着方金河的肩头飞过!
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黑色的雨伞收起,伞尖就着乔厚德的手腕将他反锁扣倒在地,冰冷的皮鞋将他的手一踢,手.枪顺着力道往上飞转,精准无比地套在了方金河修长的手指上,他的右手压着乔厚德按在地上,左手一把黑色澄亮的手.枪对准乔厚德的太阳穴口——
准确利落而凶猛,整个过程不到一秒。
乔厚德的脸已经被按在青石板上,背脊上是方金河冷硬的皮鞋底,太阳穴顶着枪,被绝对的力道按到,强势到他连一丝也不能挣扎。
雨水溅起的水花迷了他的双眼,这一刻虚假得宛如在做梦。
他睁大眼睛奋力往上看去,朦胧中水花里看见方金河冰冷狭长的眼睛,如利刃如猛兽,杀意凛然。他抿着双唇沉默着,整个人冷静稳重到令人毛骨悚然。
为什么?
“为什么?!怎么会?”
他速度、力道并没有减弱,也没有因怒因悲失去冷静,他的手在握枪的时候也没有抖,他甚至没有任何犹豫,对准方金河的脑袋扣动扳机——他居然会被反制?
而且对方还是一名文弱的会长,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平常连坐连站都优雅而规矩。
看起来和那些又臭又硬虚伪而脆弱的文人没有任何差别,他们的手不应该是无力得一掰就断吗?他们不应该一见到枪就冒着冷汗吗?
为什么方金河这样冷静而利落,他制服人的时候就像练过一千遍一万遍,连子弹从他肩头飞过、紧紧挨着他要命的脖子,都没有眨一下眼睛,就像是早就预料到子弹轨迹、判断没有任何危险。
全然在他掌握之中。
他额头的皱纹深刻而厚重,用力抬眼褶起的皱纹几乎能夹死苍蝇,他看着方金河,在这一刻几乎怀疑人生。
方金河实在是太年轻了,顶多二十几岁,他这样年轻的时候,还在做什么?还在无所事事,还在吃软饭。
他的身手就这样好?还当了商会会长?
“你是谁?”
乔厚德忍不住问了出来,手段这样厉害的人,绝对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也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地靠关系当个商会会长的愣头少爷。
他从他的眼睛里闻见的血腥味。
“他呀。”程棠从雨中一步步走来,他手里拿着个牛皮袋,的鞋底踩在了一滩又一滩的水里,他嘻嘻笑了一下,“上元的‘太岁’,听说过吗?”
乔厚德眼眸睁大,居然是他!
他早就听说过这个名头,有次去上元他还打算拜访,可惜并无门路,也无人牵线。
万万没想到,上元乃至京城大名鼎鼎的“太岁”,居然这样年轻,还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来中区当个商会会长!
当就当吧,但他偏偏收敛锋芒,宛如一名文弱好欺的文人!从不动一丝武力。
就连张千金、巧乐也是自己走进方公馆,乔严、刘立也是背对打着“治病”的名号带到了方公馆!
而他带着兵来滋事才是违法。
他眼睛看向了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带来的人,已经被人制服了。
有几个他还认识。
是程棠的人,他在银海见过。
“你们是一伙的!”他咬牙切齿,“程棠!我哪点碍着了你!”
程棠说:“在我银海暗度陈仓,瞒天过海?当我是瞎了吗?”
乔厚德双目通红:“我都答应分利给你,你人前是人人后是鬼!不过是运了货!钱能解决!我也请过你来桂西!”
程棠冷笑:“什么玩意?我从来不稀罕那吸人血的洋烟!那玩意邪气,我忍了多久?给你提了多少醒?当我程棠好说话?我就让你看看我好不好说话。”
乔厚道狠狠盯着他,他眼眸一转,突然又看见了死在雨里的张千金。
雨实在大极了,嘈杂得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雨声,连血腥味都冲进了沟里。
“那你呢,方金河?你就这样正义?”他红着眼睛满脸阴狠,声音嘶哑,“你手上可没少人命,但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我家破人亡?”
方金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的眼里无悲无喜,平静而冰冷,雨水将他的短发打湿,细边的金框眼镜被推在了头顶,一双利剑般的眼睛终于完全打了出来。
“并不是我要你家破人亡,而是你一手造成。”他顿了一下,又说,“乔司令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大家都心知肚明。”他看了一眼张千金的尸体,“令夫人抽的洋烟是怎么来的?还不是你自己贩卖?她今日不死,也活不了多久。”他垂着眼睛,盯着他,“因洋烟家破人亡的着实太多,乔司令难道不知道吗?那么正在贩卖作恶的你,又有什么理由逃过此劫。”
“说到底,你夫人是因你而死。”
乔厚德的眼睛被滴进了雨水,方金河的声音仿佛淬着冰霜和刀刃,“喜新厌旧冷待她的是你,让她静如枯木、动若癫狂的也是你。既然娶了人,就该好好对待。我也有夫人,但我夫人是我心头肉。你夫人呢?对,还有你儿子,啧啧,养不教父之过啊,难道不都是因你而起?
方金河示意阿云将人绑好,方金河站了起来。程棠将手里封了口的皮袋抛了过来来,方金河接住。
他从乔厚德的手腕抽出伞尖,将伞打开避雨。
他晾了晾手,打开袋子粗略的一看。
没错了,乔厚德藏起来的账本,纪录了他这些年的钱财出入,甚至可以延伸查到命案,正是他缺了的证据。
乔厚德得跌了。
方金河瞥了眼被乔厚德打得半死的乔严,而平阳的巡警也终于来了。
来的是徐巡警,他果真升了警长,他过来一看,也下了一跳。
“桂西的乔司令罪行累累,徐警长,我这里可是有他的罪证,雨停了我就去桂西报案,这乔司令可是大犯人,徐警长可得看好了!”方金河笑了一下,“还有,这里出了命案,凶手是乔司令的儿子,您给处理一下。”
“可不要太久,鲜血淋漓的在我方公馆,莫吓着我夫人。”
徐警长莫名打了个哆嗦,倾盆的暴雨已经渐渐小了起来,但徐警长身上的冷意未减,甚至起了鸡皮疙瘩,他一看这场景就把事情猜到了七七八八,而这位程棠他也有所耳闻。
方公馆的方先生的伞尖上的血迹还未被雨水冲刷赶紧,乔厚德的腕子被戳了个大窟窿。
这位曾经威风凛凛的桂西大司令,气势汹汹带着人来方公馆,却栽在了这里。
徐警长莫名又想起了那人有人来方公馆门前闹事,方太太干净利落的斩了乱麻,又看看方先生此时此刻的模样,真觉得这两人登对至极。还有——
——这两人绝对不能惹。
……..
方金河处理了些后事,他在进屋的前一步停了下来。
他把伞放下,看了看伞尖,而后将伞丢在了门口。
他在门口屋檐下站了一会儿,等待着浑身的雨水与冷意稍稍沉静,免得湿了地板。
正在这时,厅堂的门突然开了。
他一眼就看见了关玉儿。
她站在门内打开了门。
“傻站着做什么!快快进来!”关玉儿扯着他拉了进了厅堂,一边吩咐人到热水拿毛巾,一边给他脱外套,“怎么不打伞呀!我让人煮碗姜汤,啧啧这西服太硬.了,不知道里头湿冷到怎么样了,可别生病了。”
毛巾热水一咕噜的被下人拿了过来,方金河坐在放鞋的木凳上,他仰着头看着关玉儿手忙脚乱,一边嗔怪,一边认真得给他擦头发脱衣服盖毯子。
她的手又细又软,毛巾也柔软地盖着他两边的脸颊,屋子里开灯,又暖又干爽,姜汤的气味已经渐渐传了过来。
方金河柔柔地垂下眼睛,突然笑了起来。
“傻笑什么?还不过来换衣服!”
“好的宝贝玉儿,”他的声音轻如呢喃,“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