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进退

三日三夜。

一路奔逃。

凛冬之夜，星光黯淡。

大佑和西楚交界处的蝉鸣林中，闻人陌在一块山石之后静静打坐。

绕过黑黢黢的山石，却有一汪清潭在夜色中泛着粼粼微光，仔细去瞧，潭面上甚至还有氤氲的热气汩汩升腾着---原来正是一处天然的温泉。

哗……

轻轻的水花声，撕开了万籁俱寂的夜色。

清潭中央，一头尽湿的乌发冒了出来。

女子苍白的面庞被温热的潭水打湿，在微弱的星光下，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美。

闻人陌轻阖的眼皮抬了抬，见冒出头来的女子只是依然沉默，便又阖目调息。

三天来，他带着这个女子奔袭、闯关、一路疾赶，不仅见识到了她远超常人的毅力，更见识到了她一句废话没有的绝对沉默。

自从他趁乱携苏荔逃出宣室殿之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路突破了宫禁、城门，甚至不惜以折损了多名下属的代价，才带着她一路有惊无险的逃掠到了两国交界之处。

在这三天三夜之中，争分夺秒、腥风血雨，这个女子却以重伤之躯，硬撑着没哼一声，看似逃命心切、十分配合。

但闻人陌很清楚，也仅仅只是看似而已，她绝对的沉默背后，是冷眼旁观，更是重重的思虑和疑惑。

苏荔其人，天锦城中无人不知。

从进宫前的痴肥好色、刁蛮跋扈，到进宫后的死缠烂打、热烈明快，牢狱中的狠厉果决、洞若观火……

直到此刻，闻人陌才隐约觉出：这个大佑前相国的嫡女，想的，永远比说的要多，远不是那个嬉笑怒骂、浅薄烂漫的小女子模样。

或许，这才是她真实的样子。

山石背后响起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须臾，一道高挑窈窕的身影站在了闻人陌跟前，穿戴整齐的女子，浑身甚至还残留着尚未来得及散去的热气。

苏莉望着男子隽秀的面庞，亦是容颜绝尘，风华倾世，就连这星光下的一袭青衣，都似缀着浅浅的星辰之辉。

苏莉抬眸，望了望不尽的夜空，微有哂然：闻人陌其人，贵为西楚储君，地位风仪、文韬武略，半点不输君千玦，甚至于武一道，还胜大佑天子一筹，这样的男子，竟还算不上青阳眼中的当世强者么。

“苏姑娘在看什么？”

“自是在看殿下……劫后余生，正是该好好享受一切赏心悦目的东西。”提醒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努力的活着。

闻人陌一笑，对于女子委婉的赞誉，似乎也很是受用，“三日不语……如今，苏姑娘可是都想明白了？”

苏莉扬唇，“想明白了一点。”

明人面前，自然不说暗话，况且，这闻人陌也并不是自己要“攻略”的对象。

“殿下阻止我强行带走苏久承，是因为苏莉已是穷途末路，只有一搏，而苏久承不过被判流放沙州，尚有回寰……不，应该说，他若跟着我叛出大佑，才真的是死路一条。”

闻人陌点了点头，“苏姑娘明白就好，君千玦身为天子，必须重诺。”

女子颌首，却是容色微凝，“可惜，苏莉愚钝，三日也仅仅只想明白了这一件事而已。”

“哦?此话怎讲?”闻人陌笑问。

这个女人愚钝?那只怕世上没有聪明女人了。

“譬如，苏莉就没弄明白，殿下明明是那样温和的一个人，也明明算好脱困必须等到入夜……怎么，最后却用了那般惊天动地的激烈法子，而且，还提前到了中午时分……”

尤其，还是在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刻。

而且，在救她逃命的路上，甚至不惜牺牲了多名西楚干将。

如果，闻人陌只是自己出逃的时候顺道捎上她，那自然是说的过去。可如今，为了救她，闻人陌可以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那她便不得不怀疑，对方到底在图她什么！

虽然头顶星光黯淡，但苏莉紧紧盯着面前的男子，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丝微小的表情。

闻人陌抬眸，容色清魅却坦荡，“所以，在我们一路奔逃，尚未脱险之下，陌依然停在了这里。”

苏莉凝眸，而后一笑。

是啊，进一步，是好歹未知、动机不明的西楚，退一步，依然是自己熟悉却已容不下她的大佑。

是退，是进，在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