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太爷
刘言又问了几个问题，牧飞尽自己所能回答，关于这里的大概情况很快弄清了。
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像极了地球世界的南宋末年，就像一个翻版。
北方强大的草原民族苍狼族建立了政权，也以中央帝国自居，和原有以龙族为中坚的中央帝国分庭抗礼，形成南北对峙，互称南朝北朝。
但是南朝过于羸弱，数年后北朝就渡江而来，一路横扫江南。
南朝龙族皇帝只有几岁，一伙大臣带着他投降了。
另一伙大臣誓死不降，于是又弄了个几岁小孩当皇帝，带领大家逃跑。
小皇帝一路南逃，无数百姓追随，牧飞就是跟随家人，半年前加入了逃亡大军。
逃亡之路极其惨烈，随身携带的食物很快吃完，一开始还沿途购买，最后钱花完了，就一路劫掠！
到了最后连东西都没得抢了，就开始饿死人，一路丢下尸体，不下十万具！
后来就有了人吃人的传言！
逃难，战乱中永恒的主题。
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上演的依然是弱肉强食的戏码，一个民族或者一个帝国的兴起，很可能意味着其他弱小民族的灭亡。
当然，很多当时貌似强大的民族，因为文化的弱势，最后被占领地反噬同化，融为一体。
这样的故事很老套，在地球的历史中也上演了无数次，看来这里也不例外。
天越来越亮，山坡上依然死一般沉寂，甚至没人翻一个身，更没人起来。
这些人其实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油尽灯枯，那种衰弱是一般人无法理解的。
跟随几岁的小皇帝逃跑，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小皇帝能为他们做什么？
与其跑到这饿毙，也许老老实实不留在家里，还有一线生机。
这种王朝的更迭战争，是王者的游戏，百姓却往往生灵涂炭，受池鱼之殃，绝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战利品、牺牲品。
这些流民百姓无疑是可怜的，追随自己忠诚的一方，结果搭上性命。
用生命参与历史，然而历史中没有他们。
小民的悲歌无人记得，更加无人吟唱。
感叹了完了，刘言还是得找出路，总不能坐着陪这些人死，他问牧飞：“除了你母亲，你还有什么亲人，原本打算去哪里？”
牧飞摇了摇头，眼泪又开始转：“不知道去哪里，父亲前几日过世，爷爷奶奶更早些时日也都往生了，如今只有太爷爷活着。”
他指了一下身后更高处：“他也快死了。”
这真是咄咄怪事，年纪轻的都死光了，反而是年纪最大的太爷爷活到了现在。
刘言跟随牧飞起身，去看望他的太爷爷。
老人家靠着一块石头躺在草地上，身下的黑袍已经被露水打湿，应该很久没有移动过了。
说是太爷爷，其实也就是六十岁左右，农业时代的人结婚生育都很早，三十来岁就当爷爷，五十来岁四世同堂。
太爷爷留着长胡须，洋洋洒洒垂在胸前，刘言见到他的第一眼，身心剧震，目瞪口呆！
太爷爷居然和黑神长得一模一样！
他居然见到了真人版的黑神！
这是什么状况？自己这一摔，难道摔到了黑神青云界的远古时代，见到了他们的神祗？
这当然不太可能，为什么不可能，他说不清。
两个世界的景观和文化似乎差异巨大，他不相信一个类似地球的世界，有朝一日会变成黑神青云界那种样子。
而且黑神存在至少数万年，所以青云册才把文字刻在上面。
不管怎么回事，反正眼前是个垂死的老人。
再古老的神，现在他也只是个人，还没有被神话。
刘言立刻检查了他的身体，发现他其实已经在弥留之际，随时都可能死去。
他的诊疗术的确很神奇，但是治不了饿病，太爷爷多器官都因严重营养不良衰竭，现在即便是打营养针都回天乏术了。
刘言看着老人的脸，心中迷惑恐惧，这一切过于不可思议，黑神居然要死了！
这时牧飞凑近太爷爷轻轻叫道：“太爷爷，有人来看你了。”
一连叫了好几声，老人家才终于有了点反应，缓缓睁开眼睛。
很明显他没有听懂牧飞的话，并没有看刘言一眼，只是茫然地看着天空。
刘言觉得自己的血液这一刻似乎凝固了，这个表情居然和黑神像一模一样！
那种苍凉中，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的执着！
太爷爷嘴蠕动了两下，似乎要说话，牧飞和刘言都下意识靠近了些。
这可是神的意旨。
好半晌，太爷爷气若游丝地说：“活下去……”
然后就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牧飞小声说：“从昨晚开始他就只剩这一句话了。”
活下去，这句话如果出自别人之口，只是激励孩子求生欲望，黑神这么说应该意义不同吧？
这些人一路南逃，至少有一部分人未必出于忠诚，他们抛弃原来拥有的一切毅然离去，更多的是一种反抗和不屈，秉持着龙族不死的信念，绝不屈服于异族，就像黑神刚才说的，勇敢活下去！
这是用行动表达对北方帝国的不满，绝不是忍辱逃生！
刘言强行加戏，像个好学生，替黑神总结出一大套。
这时候山坡上开始有人起身，虽然虚弱，三三两两检查身边的人，看似准备继续前行。
雾气有些大，这些人淹没其中，朦朦胧胧有些不真实，像游魂般缓慢飘荡。
人的求生欲望是非常强的，只要有一丝体力，没有人真的会坐以待毙。
也许每个夜晚倒下时都说在这等死吧，当第二天太阳升起，还是挣扎着求生。
刘言站了起来，心中有些泄气，逃生就是逃生，对着这么多尸体，想那些没用的屁话干什么！
这时候有人在远处喊：“牧飞，走了，赶紧！”
牧飞站起来，带着哭音回道：“你们先走吧，我等我太爷！”
另一个女人声音有些不耐烦：“赶紧走吧，你太爷不成了，别耽误功夫！”
牧飞却很坚持：“你们走，我要等我太爷！”
之前那人有些火了，一边说着话一边走了过来：“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好好和你说……”
走过来的是个中年男人，虽然一脸风尘，但是精神却比其他人好多了，见到刘言一愣。
牧飞这时候又说：“你们走吧，无须管我。”
中年男人看了看牧飞，又看了看刘言，悻悻道：“随你吧，不识好人心！”
说完转身走了。
刘言觉得奇怪，转头问牧飞：“大家都快饿死了，怎么这人好像精神不错？”
牧飞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忌惮，很小声说：“太爷爷让我离他们远点，这些人吃长生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