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江湖不太平
薛神医出来已剩半条命了。 他家三代都是大夫,医术一代比一代传神,到了他这一代,江湖中人直接称他为神医。 春花秋月看着他被两个人架了出来,就问他,“白云的伤怎么样了?” 残阳照在他那张疲倦、劳累而又憔悴的脸颊上,他仿佛随时都会因过度劳累而垮掉、倒下。 他的嘴唇已干裂,眼神迷茫,他喘息着,喝了口茶,才慢慢的说着,“我快累死了。” 看他的样子,仿佛真的要死了。 春花终于吐出口气,白云终于没事了。 秋月却继续问着,“白云的伤势是不是很严重?” 薛神医点头。 “多久才能复原?” 薛神医点点头,“没事了,三年之内不要去舞刀弄剑,否则伤势会更严重。” 秋月点头,又问着,“你怎么累成这样了?” 这句话并不是她想问的,这句话是春花想问的。 她一向很了解春花。 春花嘻嘻的笑着,慢慢的等着。 薛神医慢慢的喝了口茶,又说着,“我......我......我......。” 他竟已累的说不出话了。 他的目光忽然看向屋里,眼睛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懊悔与疲倦。 媚娘坐在屋子的一角,静静的凝视着白云。 这一代剑客到底也是血肉之躯,到底还是要受到大夫热情、疯狂的包扎。 现在无论谁看到白云都会忍不住笑出来。 春花满怀笑意,却强忍着,一丝也不能笑出来,因为现在的白云脸色很难看。 “春花。” 春花眨了眨眼,说着,“哎。” 她忽然就奔了过去,蝴蝶般围在他身边打转,越转越开心,“公子,你想要什么?” 白云眨了眨眼,看见她脸颊上隐隐现出的戏弄,忽然说不出话了。 他低下头,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在苦恼。 躯体上没有一件衣衫,因为他无需穿一件衣衫,他身上横竖都被绑着白色布条,道道伤口上都贴着特制的药膏。 现在看起来,他就像是一件珍藏多年而没有被破坏的木乃伊。 木乃伊的眼睛不会动,他的眼睛却会动。 他忽然忍不住说着,“大夫说了什么?” 秋月轻轻的走了过来,握住白云的手,柔声着,“没事,很快就会好的。” 白云面无表情,“有多快?” “至少要躺在床上三四年。”她说着话,神情却充满了无比怜惜、同情。 “那不是要我的命。” 秋月柔声着,“没事,你想要什么,我去找给你就是了。” 在心中的情郎跟前,她绝不喜欢粗鲁,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一样。 白云不说话了。 脸上的怒容没有一丝消弱。 秋月笑了笑,“时间过的很快,三四年的光阴并不是很长。” 白云依然不说话。 春花在边上扇着扇子,端着西湖龙井,在边上瞧着白云,一双眼睛不停的在白云躯体上转着。 “公子要不要喝茶?” 白云眼睛上下动了动。 春花就将茶靠了过去,白云只喝了一口,目光就看向外面。 外面赫然停着一个人。 垂鬓少年正抚摸着发丝,冷冷冰冰的脸颊上没有一丝笑意,冷的令人心寒,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掌中并没有剑,寒意却从他眸子里飘了出来。 无论谁都看得出他也是用剑的高手。 江湖中少见的高手。 白云只是看了他一眼,包扎好的伤口已因过度紧张而隐隐透着血红。 “你进来。” 白欢就走了进来,他并未靠白云更近,只是远远的站着,老虎无论牙在不在,都可以伤到人的。 他并未忘记这一点。 “你的伤很重?” 白云点头。 “多久能好?” “也许三四年,也许好不了了。” “哦。”白欢看了看白云的伤势,才说着,“那就麻烦了。” “什么麻烦?” “你要倒霉了。” 白云的眼睛隐隐跳动,他仿佛已感觉到什么了。 他看了看窗外的大地上,正笔笔直直的站着一个人,一口剑。 身上的衣着很简单,简单而朴实。 嘴角带着轻蔑、不肖的笑意,握剑的手紧紧握住剑柄。 “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 这个人忽然就走了进来,他明明在一丈外,可是他一步就走了进来。 走进来就站在白云不远处,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就看着白云。 “高姓大名?” “万一。” “剑客万一?”白云的躯体隐隐轻颤,包扎好的伤口,忽然崩裂。 “是的,一剑杀人,没有万一的万一。”万一紧握着剑柄,脸颊上的笑意丝毫没有一丝减弱。 “贵干?” 万一不语,冷冷的瞧着白云,瞧着白云的手。 可怕的白云。 夺命的一剑。 他的剑呢?他掌中为什么没有剑? “你找我比剑。”白云瞳孔收缩,双手忽然握紧。 “不是。”万一很坦白,说的很简单。 “那你来做什么?” “来杀人。” “你想杀谁?”白云盯着万一握剑的手。 万一盯着白云躯体上道道崩裂的伤口,阴恻恻的笑了笑,“我要杀的人快来了。” 白云不语。 他的眸子已落到窗外的大地上。 宽广的大地上忽然出现四顶轿子,四顶没有人抬的轿子。 这四顶轿子仿佛是从大地上忽然长出来的,说不出的诡异、诡秘。 一个垂手童子慢慢的走了过来,掀起第一顶轿子,里面出来了个保养很好的中年人,眼角隐隐现出皱纹,他虽然已是中年,看似却像少年,他走出来就摸了摸袖子,仿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掌中忽然间多出一口剑。 剑光森寒,剑气逼人眉睫。 他远远的站着,冷冷的瞧着白云,冷冷的说着,“我要来杀人。” “你要杀谁?” 他的目光忽然落到媚娘身上,媚娘激灵灵抖了抖,忽然站起,躲在白云边上。 她的手忽然握住白云的手,眸子里充满了无法叙述的恐惧与惊慌。 白云轻轻拍了拍媚娘的手,忽然说着,“你要杀叶孤云?” “是的。” “但你找不到叶孤云,是不是?” “是的。” “你想用媚娘引他出来?” “是的。” “这个法子很卑鄙,你的想法很龌龊。” “值得卑鄙,值得龌龊。”中年人的目光已发亮,仿佛看到了一件珍贵而神奇的宝物,已令他动心。 他仿佛已被这件宝物彻底吸引,已不能自已。 白云大笑,“江南藏宝楼少楼主,江小楼的宝物数之不尽,何必多取那一口灾星剑?” 江小楼忽然走了进去,他的动作并没有万一快,却很稳。 “灾星剑势在必得,没有人能挡住我。” “我是不是人?”万一忽然盯着江小楼的目光。 江小楼也盯着万一,目光中现出畏惧、吃惊之色,“居然是你?剑客万一!” 万一点头。 他点头的时候,就慢慢的走向江小楼,停于七尺处,忽然说着,“你要带走媚娘?” “是的。”江小楼斩钉截铁的说着,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仿佛没有人能令他有回旋的余地,有的话就是剑,剑客的剑。 “我若是不肯让你带走,你会怎样?” 江小楼的嘴角不停抽搐,握剑的手心已沁出冷汗,额角青筋不停跳动,他忽然说着,“我不怎么样,但是你会倒霉的。” 万一点头,“很好,你可以出剑了。” 江小楼并未出剑。 他的手紧紧握剑,久久没有出剑。 “你到底想怎样?” 万一讥笑,“我不怎么样,就想看你出剑杀我。” 江小楼没有出剑,目光闪动,握剑的手已不稳,杀人剑如果不稳,就杀不死人,只会等着被别人去杀。 “我的剑不想杀你,你可以走了。”万一忽然说着。 江小楼紧紧握剑,剑已出鞘,并未刺出。 因为他已没有把握,更没有信心。 一名剑客在杀人时,若是失去了自信,就相当于死在别人的剑锋下了。 他已无需再出手了! 江小楼忽然盯着万一的眸子,“你不杀我?” “是的。”万一看都没看江小楼一眼,目光却落到第二顶轿子上。 “为什么?” “我有三不杀。” “哪三不杀?”江小楼吃惊的盯着万一的剑。 “不顺眼的不杀,像个死人不杀,已经是死人不杀。”他说的很慢,仿佛生怕别人听不清,更怕江小楼听不清。 江小楼已听清,他的脸已扭曲、变形。 “你可以走了。” 江小楼握剑冷眼盯着万一,并没有动,背脊却已被冷汗湿透。 万一忽然盯着江小楼,“你走不掉了,现在我看你又顺眼了。” “你又要杀我了?” “是的。”万一盯着江小楼的咽喉,忽然笑了。 他的笑声并不好听,如果听到从棺木里跳出的野鬼尖叫,就可以联想到他的笑声。 声音并不猛烈,也不轻柔,却带着一种悄无声息的阴寒、彻骨。 江小楼只觉得咽喉隐隐刺痛,呼吸已因刺痛而随时都会停止,“那你来杀我,我等着。” 万一狂笑,“你不怕死?” “我不怕死,死在你剑下,并不丢人。” “你真的不怕死?”万一笑声忽然又变得低沉。 江小楼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我不会怕死的,你动手吧。” 他仿佛真的不怕死了。 “很好。”万一忽然又接着说,“你有七个老婆?” “是的。” “每个老婆都有四五个孩子?” “不错。” “你死了,他们孤儿寡妇一定会被别人活活打死。” 江小楼咬牙不语。 “你忍心让自己的老婆被别人睡?忍心让自己的孩子被别人打?” 江小楼不语,脸颊上根根青筋剧烈跳动。 “你还有六七房姨太太,每一个都是江南名妓,每一个都能美的令人睡不着觉。” “是的。” “你现在死了,我今晚就找丐帮三千弟子过去。”万一忽然又笑的尖锐、高亢不已。 江小楼忽然睁开眼睛,忽然说着,“你......。” “你现在是不是还想死?” “你肯不杀我?” “你的负担太大了,你那群孤儿寡妇实在可怜的要命。” 江小楼忽然吐出口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