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珍宝
梨青院里一片混乱，玲珑从一队神色慌张的婢女群里钻出来, 小跑到守在门外的倚翠边上, 揪着裙子小心地问她：“倚翠姐姐，娘娘没事吧？”
倚翠满面愁色, 看着她不知如何答话。玲珑只好安静下来，和她一起等着。
屋子里更安静, 床榻上的纱帐被放下, 一根细细的丝线从里面牵出来，一直连到桌边坐着的太医手上。
谢因坐在旁边, 微垂着头，神色不明。醒来没多久, 他就发现荔宣再没出过声，问她什么, 她都惶惶然。谢因查看了荷包，没有被解开, 但是他再问荔宣有没有动过, 荔宣终于点了头。
荷包里的是顾惊蛰手上最后的花灵，它可以让荔宣的身体恢复如初, 也会让她记起所有的事，包括她在顾敏身边待的那段日子。
谢因并不想让荔宣想起这种东西, 可是他不能就这样轻易为她做决定，所以才把荷包交给了她。没想到荔宣一个不稳, 花灵就自己跑了出来。
“殿下。”
过了良久, 太医终于有了反应。
被打断出神, 谢因抬起头，太医对他拱手：“娘娘脉象正常，暂时失语或许是受了惊吓，不过并没有大碍。”
“不用喝药吗？”
谢因话音才落，余光便瞧见帐子里的人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很是不安。
太医回：“不用。静养便好。”
谢因便叫人送他出去，倚翠很快就推门而入，安排了婢女送走太医。又忧心忡忡望着帐子后面。
“没事。”谢因故作轻松，“只是这些天说不了话，过阵子就好了。”
这样也算没事吗？
倚翠垂首：“是。”
这以后梨青院便安静下来了。荔宣整日都没有声音，倚翠有时想引她开口，她也兴致缺缺，不怎么想试的样子。
新做的衣服一批一批被呈了进来，玲珑在一边叽叽喳喳：“我的眼睛都要花了！”
倚翠笑她：“没见识。还不快点去知会娘娘。”
玲珑提起裙子跑进里间，不一会儿就把荔宣拉了出来。
荔宣安安静静被她拉着手，倚翠皱起眉：“无礼。”
玲珑轻轻吐舌，放开了手。荔宣还是静静的，立在原地，也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倚翠便向荔宣温声道：“娘娘喜欢哪件？现在就可以上身。”
荔宣抬起眼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婢女手里托着的一件又一件精致的衣裙。她抿了抿嘴唇，没有做决定。
倚翠便挑了一件：“这个怎么样？”
是一条红裙，上面用金线绣了小小的花纹。荔宣于是轻轻点头。
倚翠松了口气，挥手叫人都下去，然后她自己带着荔宣去了屏风后。
玲珑留在外面，拨弄着那些衣裙。她等着人出来，但没想到，倚翠一个人探出头，神色焦急：”叫太医！快叫太医！“
玲珑愣了一下，又急忙往外跑去。
*
李丞相被恢复了原职，周慕和曹选护主有功，一个封官，一个升职。祝暾也变作羽林军里的一员。复立太子的旨意早传遍京城，大皇子因为心怀叵测，暗害天子，也被贬为庶人，追辑令一道一道传下去，皇子妃与小皇孙都被软禁起来。
谢因从马上下来，眼前的皇子府，半月前还门庭若市，现在早就人人避而远之。
他没有多看，上了台阶便径直往里走去。
两边看守的侍卫毕恭毕敬对他行礼，谢因目不斜视走过，从前院一直走到后院。
郭思芜还是被关了起来，曹选那日没有捉到谢青，一时恼怒，干脆把她抓了过来。说既然谢青临走还这么放不下她，以后自然也会费尽心力来找。
谢因知道了前因后果，不过他也没有阻止。
后院里的婢女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面色严肃的一队队护卫。他们看见谢因进来，立刻停下巡视的脚步，向他行礼。
谢因随意抬手，迈步进了关着郭思芜的院子。
谢景煜还小，离不开乳娘。谢因进来时，他正在乳娘怀里熟睡，侧着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一见到谢因的影子，乳娘便忙不迭跪下，一时挤到谢景煜，谢景煜立刻放声大哭。乳娘也慌了：“殿下恕罪，小公子……小孩子不知轻重……”
虽然对谢青恨之入骨，但谢因对他的孩子并没有什么感觉。听见孩子的哭声，他只皱眉，然后摆了摆手：“抱到外面去。”
乳娘连忙起身。谢因便独自进了屋。
屋里伺候的婢女不敢拦他，一个个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郭思芜也听到动静了，她扶着门出来，一打眼便瞧见谢因。
“太子殿下。”她慢慢跪下，“恭喜。”
进了皇子府，谢因就没有过好脸色，听见郭思芜的声音，他便道：“皇子妃过得还好吗？”
“托太子的福，民女过得很好。”
她是谢青的妻子，却从来只称自己为民女，像是要与谢青撇清关系。
谢因自然知道她和谢青之间那点破事，但他没那么好心放郭思芜自由身。既然谢青那样放不下她，她就是有价值的。
“好。”谢因微抬下巴，语气轻松，“好好过着吧，以后你和你的儿子，自然有享不尽的福。”
离开之前又见到了谢景煜，他满面泪水，在乳娘怀里轻轻呜咽。
谢因转开目光，头也不回地走了。
骑马回去，半途经过公主府。谢因停顿许久，终于还是没有进去。
可他一在太子府的街口露面，府门前等候许久的仆从立刻就奔了过来，满面笑容向他道：“太子大喜！”
*
太医还未走，正细细交代如何用药，如何饮食。谢因就冲了进来。他连披风都来不及脱下，下摆高高扬起，一如他的心。
“怎、怎么说？”谢因一把抓住其中一个太医的肩膀，太医的衣领都被他揪起。
他有些混乱，而太医被他提着肩膀，双手艰难合拢，颤抖着作揖：“回、回殿下，娘娘有孕四月了。殿下大喜。娘娘大喜。”
谢因立刻松手，太医身子一歪，好不容易站稳，谢因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屋子里的人都被倚翠赶走，好让荔宣不那么紧张。她开了窗，现在正拿帕子替荔宣擦脸。
“荔宣！”谢因大喊一声，又觉得不妥，一手扒着门框，一面收了声。
珠帘被掀起，谢因有些踉跄，他头一次觉得无措，只好伸出手扶了扶发冠，察觉还未脱下披风，又连忙解开系带。
玲珑笑眯眯握着珠帘：“殿下。”
谢因胡乱点头：“在里面吗？”
“就在里面。”
“情况还好吗？”谢因又追问。
玲珑便道：“殿下不如自己去瞧瞧。”
谢因又点头：“对……”
他放轻脚步，转过纱帘，荔宣就坐在床上，她早听见声音，现在正不声不响望着他的方向。
谢因下意识提着一口气，一直走到荔宣面前才松下。
倚翠退到一边，荔宣还不能出声，她怕一会儿谢因有事要问。
坐在被子里的荔宣，身上穿着的是寝衣。刚才倚翠为她换新裙子，轻声细语问她，外面吃的是什么好东西呀？瞧她都胖了许多。
等裙子系到腰前，倚翠突然一愣，然后不敢置信一般，伸出手摸了摸荔宣的小腹。
再接着便是叫太医，把荔宣扶到床上，最后是派人去门前守着谢因。
谢因弯下腰，先握住了荔宣的手，然后问她：“觉得怎么样？身体难不难受？”
荔宣摇摇头。
谢因便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又没头没脑向一边的倚翠问了一句：“我能坐吗？”他怕动到荔宣。
倚翠微滞，连忙笑道：“自然可以。”又解释道，“太医说，胎儿长得很好，不必担心。”
之前荔宣跟着谢因在外面吃苦，倚翠很忧心这个，所以特地问过太医。
谢因点头：“没事就好。”
他转过头来，对荔宣露出笑：“我还有点不敢相信。”又补充，“像做梦一样。”
荔宣被他握着手，垂下眼睛又抬起。最后她靠过去，贴着谢因的胸膛倚着，慢慢不动了。
谢因也不敢动，由着她靠。
倚翠端着水轻手轻脚出门，留他们两个在屋里。
窗子外的芭蕉又绿了，谢因微微转头，又轻轻转回来。
他的珍宝，现在就在他怀里了。
*
虽然有孕，但荔宣还是没有可以开口说话的意思，谢因连着五日赶回太子府陪她过夜，第六日他白天就出现，手里还拎了个东西。
荔宣正无所事事，扒着窗子站着。谢因兴致高昂进来，然后把东西放在了桌上。
被他的动静打扰，荔宣回过头，谢因朝她呲牙：“看谁回来了？”
桌子上一只胖胖的猫，肚子鼓鼓的，正讨好地舔着谢因的手背。
“是小猫。”
谢因自问自答，他声色温柔，又抬手揉了揉猫头。
桌上的小猫立刻软乎乎“喵”了一声，蹭了蹭谢因的手心，希望他再揉一揉。
谢因转过头：“要摸吗？”
荔宣有点迟疑，她收回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慢慢走到了谢因身边。
小猫的脾气还是和之前一样，对荔宣爱搭不理，但荔宣碰它的时候，它也没有反抗，竖着尾巴，“呜”了一声。
手心里热热软软，荔宣头一次露出放松的笑，弯着眼睛摸了很久。
她又突然抬起头，把一直注视着她的谢因吓了一跳。
“怎么了？”
谢因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问她。
荔宣收回目光，朝下望去。谢因跟着看过去，她的手正放在小猫鼓鼓的肚子底下。
谢因再回头看她，就发现荔宣脸上带着疑惑。他便嘲笑小猫：“是吃出来的。它才没有小小猫。”
荔宣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有话要说。
她微微启唇，谢因盯着看，又跟着出声：“……不是，小猫，是小……猪？”
荔宣欢快点头。
谢因咧嘴，捏了捏小猫的耳朵。
猪就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