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一句话
从很久之前荔宣不愿意睡外面开始, 她就一直睡在里面。谢因小心扶着她的后腰, 看着她爬上.床榻，然后钻进了早就铺好的被褥。
倚翠想进来帮忙，谢因摆手, 觉得自己就可以。
烛火朦胧，荔宣躺在被子里, 露出半张脸, 又慢慢打了个哈欠, 眼睛蒙上一层水光。她看着谢因朝自己弯腰，于是闭上眼睛，让他在自己的脸蛋上亲了一下。
“睡了。”谢因替她掖掖被角, 然后返身自己也躺下。
第二日天亮得早，谢因眼皮轻动, 正要醒来, 忽然发觉身边有动静。他闭着眼睛, 等荔宣自己趴到他的胸口。
“……”
“什么？”谢因连忙睁眼。
荔宣用手臂撑在他的胸膛，看着他的眼睛慢吞吞喊他：“谢因因……”她的声音有一点点哑, 是睡了一晚起来刚刚开口的缘故。
被她喊了名的谢因, 从被子里伸出手, 一面摸着她绸缎一般的长发，一面轻声道：“再说一遍。”
“谢因因。”这一回的声音又轻又娇。
荔宣朝着他笑, 表情得意洋洋。谢因捏住她的耳朵揉了揉：“什么时候好的？”
被捏着耳朵的美人皱起眉, 像在认真思考。谢因注视着她, 但很快, 他的脸色就变了。
荔宣也察觉到了，她有些无措，从谢因身上爬起来，然后慌忙用手去抹自己的鼻子下方。
一手的血。
*
太医诊完脉就出去开方子，倚翠弯着腰，从玲珑手里接过帕子，然后微微抬起荔宣的下巴，替她清理。
荔宣有些无辜，抬着头看她：“没有了呀。”
倚翠收回手，荔宣就冲着她笑。
她无奈：“这回可要喝药了。”
荔宣连忙去摇她的袖子，倚翠轻轻抽出来：“殿下来了。”
谢因果然进来了。太医说并没有什么大碍，是正常的情况，以后注意饮食即可。但是谢因还是被吓了一跳，他心里还记得上一回荔宣小产的事，现在杯弓蛇影，事事都忍不住担心。
不过也总算有了好事。
谢因在床榻边坐下，荔宣便靠过来抱住了他的胳膊，半个身子挂在他身上。
“再喊我一声。”谢因低着头，荔宣整个人差不多都陷进了他怀里，只露出鼻侧和小半张脸。
荔宣蹭了一会儿，然后才喊：“谢因因。”
谢因微微把她推开，好让她抬头：“是这么喊的吗？”
荔宣往后一退，仍旧埋进他怀里：“夫君。”
谢因满意了，抽出手换成抱着她的姿势，但他没抱一会儿，就察觉到怀里的人在轻轻颤抖。
“怎么了？”谢因连忙退开，扶着荔宣的肩膀，“还难受吗？我叫太医进来。”
“不是。”荔宣呜呜咽咽，抱着他不肯放。
谢因想起太医的话，说也要注意荔宣的情绪。他便放松下来，听着荔宣抽抽搭搭，什么话都没有说。
荔宣哭了一阵就哭完了，她自己擦着眼泪，一只手伸过来，用袖子抹了抹她的脸，谢因故意嫌弃道：“哭成小花猫了。”又顺便叫了水。
点心也备好了，谢因抱着荔宣，由着她吃了个满床的碎屑。
但比起这一件，之后的事才让谢因苦恼。
为了照顾荔宣，谢因特意请了有经验的嬷嬷，头一个晚上，嬷嬷一看见他进荔宣的房睡，便大惊失色，委婉地要他与荔宣分房睡，说“于胎儿无益”。
谢因头大，可是又觉得自己并没有和荔宣做什么事，再睡了几晚，结果他立刻就后悔了。只是因为有时睡着睡着，荔宣便爬到他的胸口趴着，谢因一伸手，就碰到她鼓鼓的肚子压在自己的腰腹，他被吓了几回，然后就毅然决然搬到偏房去了。
荔宣不肯，嘤嘤嘤抱着他的手臂，谢因咬咬牙，最后还是走了。
第一个晚上，没有谢因陪着，荔宣无所事事，倚翠来为她吹熄烛火，看见她还是没有睡意，便劝道：“娘娘快些睡吧。”
荔宣闭上眼睛，等倚翠走了之后又睁开。
窗子外月光正明，荔宣睁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坐起身，掀开了纱帐。
外面果然有一个黑影，鼓鼓捣捣要打开她的窗子。
荔宣小心翼翼望着，对方已经拉开了窗子，背对着月光站着。
“谢因因！”荔宣压低声音，欢快地下床跑了过去。
谢因立在窗子外朝里瞧，可惜里面比外面还黑，他看不清。但是荔宣已经到了窗前，谢因便对她轻声道：“怎么还不睡？”
荔宣扭扭捏捏，不肯好好回答。谢因便道：“想不想我回来？”
这一回连忙点头，谢因想了想，说：“要是你不趴到我身上，我就进来陪你。”
当然什么要求都答应。荔宣让开一点位置，谢因手脚灵活，很快就翻窗进了屋。他关上窗子，摸黑领着荔宣回去，又脱了自己的外衣，和荔宣一起躺下。
“睡在自己的被子里。”谢因不忘重复。
荔宣点了点头，又想起谢因看不见，于是撑起身子，摸索着找到他的嘴唇，用手指压着，然后俯身亲了他一下。
谢因道：“睡了睡了。”声音却带了笑意。
荔宣也开开心心睡下。这一夜毫无风波，等天亮，谢因在倚翠进来之前就跳窗回了偏房。再绕到前面，从正门进去，光明正大对正在梳头的荔宣道：“想我了吗？睡得好不好？”
荔宣笑眯眯的，挑了一朵绢花让倚翠给她戴上。
倚翠还奇怪，昨晚上恹恹的，怎么到早上就活蹦乱跳不碍事了？
但这样的小秘密没有持续多久。一天晚上，谢因还是睡在外面，渐渐被压醒，他呼出一口气，睁开眼还有点迷糊，下意识要去推开，结果伸手一摸就碰到了荔宣的肚子。
谢因被惊出一身冷汗，荔宣也被吵醒了。
已经完全清醒过来，谢因压下心悸，轻声安慰她说没事，“继续睡。”是他没注意轻重，不关荔宣的事。
可是荔宣抓着他的寝衣袖子，呜呜咽咽哭出了声。
“没关系的。”谢因爬起身，抹着她的泪水，“是我不小心，不是荔宣。”
“不是这个……”荔宣吸着鼻子，用力抓着谢因的衣袖，从她想起之前的事情之后，一些东西就一直盘桓在她面前。谢因从来都对她好脾气，但是这次不一样。
“你还要我吗？”荔宣呜呜哭，“我姓顾了，你还要我吗？”
谢因愣了一会儿，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一面抹掉她的泪珠，一面笑着亲她的脸蛋：“岂有此理，养了你这么久，你不是跟着我姓谢吗？什么时候又姓顾了？”
荔宣抱着他哭，谢因便轻轻拍她的后背：“睡吧。我要你呢。”
怀里的人慢慢平静，谢因抱了她很久，最后等荔宣睡熟，才轻手轻脚抱着她躺回去。
*
这之后，头疼的事还是许多，谢因忙于政事，谢询又没有好转的现象，李丞相有时会试探谢因的想法。谢因那时便打太极，说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还是先照料父皇的身体要紧。
他这样一说，李丞相也不能再问，好在谢询的状况似乎有了好转的迹象，李丞相关心的事又多了一桩，不能再时时关注其他，谢因也轻松了一点。
而荔宣的情况也稳定许多，除了有一阵她喊肚子疼，谢因吓得请了整个太医署，太医署又聚在一起仔细分析了好长时间，最后对谢因宣布，无妨。
谢因这才松了口气，然后立刻瘫坐在椅子里。
他第一次要做父亲，磕磕绊绊不知道做得对不对，只希望荔宣和他们的孩子都不要再吃苦。谢因坐在椅子上，荔宣喝了安胎药就睡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婢女们轻手轻脚在他面前走过，谢因抬起头，突然想去看看清河。
*
周慕不开心：“怎么不叫曹选来？要喝酒我可不去，上次还是我给付的酒钱呢！”
谢因坐在马背上，握着缰绳一面踹他的腿：“吝啬！不就几两银子？”
“那我也肉疼！”周慕嚷嚷，又问他，“去哪儿啊？”
谢因便转头看着远处：“去清河那里。”
周慕没有应声，良久才轻声道：“走吧。我带你去。”
清河没有入皇陵，但她的陵墓也一样修建得体，当初下葬周慕没有跟着众人一起来，现在他带着谢因，两个人独自到了地方。
山崖顶平坦，谢因下了马，望着远处露出白白的地方，周慕在边上说：“就是那儿。”
又道：“要去的话，回来得晚上了。”
谢因“嗯”了一声：“你要去吗？”
周慕自嘲：“算了。”不去的话，就好像清河仍活着，高高在上地活着，平平安安地活着。即便他从头到尾，都接触不到她。
谢因收回目光：“那走吧。”
他转身去牵马，走得很慢。周慕跟在他身后，同样一言不发。
那天之后，日子还是照样过下去，荔宣一到五个月，肚子便鼓鼓的吹了气一样。谢因一开始还担心，怕胎儿太大以后难生产，叫了太医过来一看，却说荔宣或许是怀了双胎。
天大的喜事砸到他头上，谢因晕晕的，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才记起要人送太医回去。
“两个？”谢因自言自语，又嘿嘿笑起来。
可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嬷嬷知道了晚上的小秘密，这一回她也不委婉了，直接对谢因进言，希望他能和荔宣分房。
荔宣怀了双胎的消息整个梨青院都知道了，嬷嬷自然不能免，她对谢因道，若母亲身体调养不好，双胎反而更艰难。
嬷嬷没有直白地说，但谢因也明白了其中的厉害。他挑了个日子，自己垂头走出了荔宣的卧房。
荔宣还不满，不过很快就被嬷嬷苦口婆心的劝慰绊住了脚，最后气鼓鼓一个人睡了。
谢因站在窗前，望着主屋灯火被熄灭，忍不住扒着窗子长叹一口气。
鼻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