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千山我独行
抓捕谢青的罪名是谋害天子, 缉令发出去已快三月，谢青却好似从人间消失一样, 再也不见踪迹。手上有谢青的软肋，谢因并不着急。不过八月一到, 就有密报说, 在边关见过谢青的踪影。
谢青不可能没有退路，谢因明白这点, 他打算派人去边境，只是尚未考虑好挑哪个人去。
这日事毕，李丞相又找借口留了谢因，说有事要同他商议。谢因无法, 只好跟着李丞相去了他府上，然后坐在椅子里问李丞相道：“丞相有何事？”
李丞相先夸赞他一番，然后才委婉回到正事上：“近日臣听闻殿下常常进宫侍奉陛下, 觉得殿下实在孝心所至。只是臣这些天见到殿下也少了，便不知道殿下是何打算。”
还能问是什么打算？
谢因模糊道：“只盼望父皇能早日康健。”
李丞相微微蹙眉, 又很快松展开来：“那臣也不多问了。殿下自有主张。”
谢因颔首, 又向他告辞。
送谢因出了门, 李丞相才叹了口气。太子看上去是在认真做事, 也努力处理朝政，但他总觉得, 太子似乎对登基一事, 颇为抗拒。
回了太子府, 一进梨青院, 谢因就听见嚷嚷的声音。他皱着眉进去：“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玲珑跑过来行礼，然后向他回禀道：“是娘娘的猫跑到柜子上去了。大家在抓呢。”
“这有什么好抓的？”谢因嗤了一声，又快步进了屋。
荔宣被围在众人中间，婢女们小心翼翼护着她。荔宣有点不开心，这样围着，她都看不见小猫了。
而小猫不知为何，在柜顶跳来跳去，就是不下来。
众人正无法的时候，便听见有人报：“太子来了。”
谢因跨过门框，荔宣就立刻迎了上去。她侧着身子抱住谢因的腰，向着他委委屈屈：“小猫不下来。”
谢因往前张望一眼：“哪儿？”
荔宣跟着他回头，然后就看见一直不肯到地上的小猫，对着这里长长“喵”了一声，然后几个跳跃，落在了她脚边。
“这不是下来了？”
小猫绕着谢因走路，然后又趴在了边上，不动了。
荔宣从裙子下伸出脚，用鞋尖蹭蹭小猫的尾巴。猫尾巴轻轻一甩，又回到原位。
“走吧。”谢因搂住她的腰，“累不累？”
荔宣七个月了，她长胖了一点点，脸圆圆的，但还是美貌摄人，甚至因为懒懒散散愈发叫人移不开眼。
听到谢因这样说，荔宣耳朵红红的，拉着他的袖子，要他去里面。
“怎么了？”
婢女们不敢跟进来，荔宣拉着他坐下，然后凑过去，在谢因耳边轻轻说话。
“什、什么？”谢因咬到舌头，有点迷茫听见了什么。
荔宣默默松开他的手，然后转到身侧解开了外衣系带。
谢因看着她动作，荔宣慢慢的，最后露出了最里面的肚兜。
她低着头有点难受，又抬起眼睛对着谢因：“就是这样。”
谢因万分艰难挪开视线，安慰她：“没关系，这、这是以后给小孩子吃的……那个……怎、怎么不和嬷嬷说？”
荔宣撒娇：“我不要告诉嬷嬷。谢因因，要怎么办？”
谢因能有什么办法，他只好试探着问道：“不然我把它，擦掉。”
荔宣想了想，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她撩起衣服等着谢因。谢因找了找，没有帕子，伸出袖子觉得不妥，最后他望了望荔宣的脸色，先亲了亲她的嘴唇，然后握着她的肩膀，俯下了身。
*
谢询的身体好了一阵，他已经绝了炼丹的心思，有时觉得还可以，会让谢因进宫陪他说说话。
他也知道荔宣怀了双胎，高兴得不得了，下旨赏赐了许多东西。不过很快，谢询的状况便如秋叶一般，衰败不可挽回。
寝殿里一片寂静，谢询躺在床上，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而缓慢，谢因坐在边上的椅子里，垂着眼睛听他讲话。
谢询说起谢因未出世的孩子，虽然欣慰，又不得不提醒谢因：“如果生的都是男孩，记得一定只留一个。”
谢因是唯一的皇嗣，谢询已经笃定将皇位传给他，但他的孩子成了谢询的心结，必定要同谢因说明白。
“这么多年，皇室中从未有过双胎的记载，难道是没有出生过吗？”谢询看着谢因，“只是太危险了。若是和天子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又流着一样的血脉，就算自己没有想法，旁人也会有。”
一席话说得又慢又沉，谢因轻轻摩挲着椅子扶手，没有回应。
谢询以为他听进去，又道：“今日就这样，朕也累了。”
谢因这才起身，向他告退。
*
回去荔宣在午睡，小猫趴在她的肚子旁边，也在呼呼大睡。
谢因轻手轻脚，小猫听到动静，微微晃了晃尾巴，然后跳了下去。
又是盛夏，屋子里放了一大缸的冰，里面还湃了凉凉的水果。
谢因在床尾坐下，静静看着荔宣睡颜。上一次夏季，他才和荔宣相识，又故意把她骗到太子府，而一年之后，荔宣已经变成他无法割舍的存在。
床上的人换了姿势，一只脚搁到了谢因身边。
谢因也不恼，替她放好，然后又动作轻轻出了屋。
曹选说找他有事，要他一定去一趟。
到了地方，周慕也在，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笑嘻嘻，反而一声不吭，脸色很差。
“怎么了？”谢因笑着过去，锤了一把周慕的肩膀，“吵架了让我当评判？”
周慕收敛神色，看了一眼曹选：“你问他。”又说，“我不是不同意，只是觉得草率。”
“什么同意不同意的？”谢因有点摸不着头脑，“出什么事了？”
曹选对着他笑：“没什么。不是说在边关找到那个谁了嘛！”
谢因道：“是啊，这有什么好吵的？”
但他很快就觉得不对劲，曹选约他见面的地方是军营，他说不太好出来，所以请谢因去他那里，谢因也同意了。
“你要做什么？”谢因吐出一句话，“周慕为什么说他觉得草率？”
曹选语气轻松：“你才接手这些事多长时间？哪些人可以信任重用，哪些人又要用别的法子……”
谢因打断他：“你也不过来了半年，你就懂了？”
曹选道：“那也好歹是半年。况且如果是我，大家知道我的身份，自然明白太子是我的后盾。”
谢因看向周慕：“什么时候说的？”
周慕望一眼曹选：“前几天，偷偷摸摸找到我商议，说有什么法子让你同意。”
曹选生气：“出卖我算什么兄弟！”
周慕嚷嚷：“这什么出卖？你不要命了？之前边境还有外敌侵扰，你以为平平安安，让你去玩啊？”
曹选也骂：“玩个屁！老子抓人去的！外敌，外敌怕什么！大丈夫保家卫国！看我不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谢因不耐烦：“都闭嘴。”
他认真注视着曹选：“你知道边关并不是京城。如果谢青并不在那里，来回也颇费工夫。你是家中独子，总该顾及这些。”
曹选垂下头：“我知道。”他却说，“我并没想过回来。”
周慕惊了：“你说什么胡话？”
“我说，我并没想过要回来。”曹选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周慕，我们都大了，以前吵吵闹闹玩玩乐乐没有关系，难道以后也这样吗？你心思活，又擅交际，可以帮谢因处理朝政。我不像你那么聪明，但我也想帮一点忙。”
“这次若找到谢青，我就亲自押送他回来，若是没有，我就守着了，好让谢因也放心。”
边关太远，如果他能帮谢因顾及，谢因自然轻松许多。
周慕不说话了。他看着谢因，小声嘀咕道：“我都快被说服了。”
谢因也不说话，看着曹选，半晌才问他：“没有别的原因吗？”
“哎呀！”用手抹了把脸，曹选揉着后脑，“有。”
谢因便道：“好。”
之后便是点兵，准备粮草，谢因给的理由是驻守边关，增兵力。谢询也同意了。等到启程之日，谢因亲自送曹选出了城门。
浩浩荡荡的大军在后面跟着，前面骑马的三人远远走着。
曹选笑哈哈：“别送啦！再送你们就跟我一起到边关了。”
周慕要踢他：“说什么废话！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我高兴还来不及。”
曹选哼：“你可别一个人回去夜半痛哭。”
周慕仰天叹气：“我居然现在就有点想狗选了。”
曹选晃晃当当：“唉，问世间情为何物！”
“闭嘴吧！”周慕干脆绕到了曹选马后，一把别开了他的马。
谢因在一边静静听着，最后三人尽皆沉默。
“到了记得写信，报个平安。”
曹选笑：“好。”
周慕插嘴：“半路就可以写了，不然我们收到要猴年马月。”
“如果能寻到空回来，一定回来聚一聚。”谢因又说。
曹选也答应：“知道。”
但三个人都明白，以后难再聚。
周慕低落：“好好照顾自己。”
曹选笑他：“酸。”
又走了一段，曹选突然牵转马头，拦住了他们两个人的去路：“别送了。”
他往后遥遥一望，再往前，他便从未踏出过脚步，可是现在，他就要走上这条路。
“别送了。”曹选回过头，握着缰绳在原地踏了几步，“走了。”
他退了几步，然后朝着眼前的两人露出笑容：“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
说毕，曹选就调转方向，往前策马疾驰，一直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
“还说我酸。”周慕轻声道，“自己就酸得掉牙。”
马匹已经止了步，在原地徘徊，谢因呼出一口气：“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