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032
叶菲瑶一直不觉得自己聪明。
她觉得自己应该算不上笨, 不过离聪明还有一段距离。
她也是花了一段时间，才把“叶菲瑶”和“李招娣”的人生彻底剥离开。
看吧, 李招娣一无所有, 但是叶菲瑶已经有了很多东西。
她有妈妈, 有姥姥姥爷小舅舅，她有朋友，她幼儿园毕业的时候拿了一朵大红花；她会拼音会数数会写字，能和舅舅抢遥控器自己选看动画片还是武侠片。
她很幸福。
但是在李招娣的故事里, 又同样有很多不幸的人。
她的故事是片段式的，对于叶菲瑶来说，没有那么真实。她看到的那些文字片段中出现熟悉的名字，也都只会感到有趣和好笑。
直到她看到了芳芳。
那个一直想要去学校读书的女孩子……还活着。
***
一向认真听课的小姑娘第一次上课溜号了。
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的数字，一个个从黑板上跳出来，扭来扭去变成了那些文字描述。
【她是李招娣第一个朋友。
招娣曾经很想要去读书，但是现在真的有机会踏入校园，李招娣却只想哭。全班同学都讨厌她, 没人愿意和她说话，没人愿意和她做朋友。他们嫌弃招娣的口音, 嫌弃招娣的衣服, 嫌弃招娣的举止, 就连招娣橡皮丢了, 连一个橡皮头都不愿意给她。
她讨厌学校, 但是芳芳喜欢。
李招娣被养父毒打的时候, 她真想就这么走了, 不再回来。反正她就是没人要的孩子，是个扫把星。她害死了自己的爸爸妈妈，害得养父养母离婚。就连她读书都是因为被免了学杂费，而且她中午还能在食堂吃点免费的午餐。李招娣哭得难受，芳芳就用仅有的右手去和招娣手牵手。
“但是你有读书啊，”芳芳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李招娣，“真的，要读书，我奶奶说了，只有上学读书，将来才能过上好日子。我奶奶就一直想让我去上学。”
但是她五岁的时候，捡到她还把她养大的奶奶就去世了。
从那天开始，芳芳就剩下一个人，读书上学，也就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
芳芳低头，看着自己空白的左手手腕，再抬头：“招娣，你教我写名字好不好？我知道我叫芳芳，草字头加魔方的方。你教我写吧。”】
叶菲瑶还在恍惚，吴韵已经在桌子上敲了敲：“下课了瑶瑶，发什么呆啊？”
“没事儿，”叶菲瑶从故事中脱离出来，她想了想，皱着小眉头，“吴韵，如果你知道……打个比方，如果你知道我明天会摔一跤，摔得好惨好惨的，你会不会提前告诉我啊？”
吴韵眼睛一亮：“你是说小叮当的时光机那样子吗？”
小叮当现在每天电视都会放，叶菲瑶也看过：“差不多？”
吴韵扬着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天鹅：“那我勉为其难告诉你吧，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
叶菲瑶点头，重新趴在了桌子上。
吴韵又去戳她：“怎么了啊瑶瑶？运动会你报不报名呀？”
十一国庆假期马上就要来了，小学要在放假前举办趣味运动会，每个年级都要参加。三班的班主任是教数学的老师，刚刚下课前讲的就是这件事，叶菲瑶发呆，没注意听。
小姑娘来了兴致：“你要报什么呀？”
吴韵是个很骄傲的小姑娘，有点爱表现自己：“孙老师说每个人可以报三项。我要报跳绳，短跑，还有两人三足。我们两个一组吧瑶瑶！”
被吴韵抓着袖子晃，叶菲瑶赶紧点头：“好的好的。”
“你还想参加什么？”
“我都行啊，”叶菲瑶心思还在别的事情上，“我们参加两人三足差不多就行了吧。”
叶菲瑶有点慢热，她习惯性地表达善意，但除非别人先向她散发出需要帮忙的信号，不然她是不会太主动的。而这个时候的小女生，或者包括小男生，表达我们是好朋友的行动中有一项是叫做“我们一起上厕所”。
吴韵就把叶菲瑶从位子上拉出来，一起去厕所那边。
教学楼两侧与楼梯口都有厕所。一年级三班离着最右侧的那间近，她们俩去的就是这间。
叶菲瑶是陪着吴韵去的，她就洗了个手，之后就在门口等她。吴韵还没出来，倒是女厕旁边的男厕走出来一个明显不是一年级的男孩子。
男孩儿有点狼狈，他的头发全湿了，身上也有水。他手里拿着三年级的英语书和练习册，都已经被水浸透，软塌塌地糊着，连油墨的字迹都被水晕开，看上去有点恶心。
学校的班级数量是根据这年的生源来分配的，每年都不一样。今年正好是一年级与二年级占据了全部的一楼，三年级在二楼。按理说，三年级的学生很少会出现在这边——毕竟这里在教学楼的最里侧，离出口又不近。
不过这个男孩子，叶菲瑶见过的。
就是刚开学那天，撞到她还颠倒黑白的那个男孩儿。
被小姑娘撞到自己现在这副样子，那男孩儿狠狠地瞪着叶菲瑶，直到吴韵蹦出来，他才又呸了一声，大步走向楼梯，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等他走了，两个一年级的小豆丁才往教室走，一边走，吴韵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啊，他好吓人。”
叶菲瑶胆子倒是大：“这是学校。他又不能做什么。”
吴韵小朋友耸耸肩膀：“你别不信，我跟你说哦，我堂哥已经读五年级了，在别的学校。他说他们学校有一群小混混，专门干坏事。他们班级有个家里很有钱的同学不太合群，结果被小混混扒了衣服关在了拖布间里。天黑了才找到。”
叶菲瑶露出了一副“他们好过分”的表情。
吴韵也是。
不过两个孩子还是当故事在听，直到下午课间，出去转了一圈的吴韵悄悄地凑到叶菲瑶耳朵边上：“我又看到上午那个人了。”
“谁？”
“就一身水的那个，”吴韵的小脸揪成一团，完全不像是之前那骄傲的小天鹅，“我看到他在操场上被打了。有六个人围着他，还都踢他屁股。”
踢屁股事实上是最不容易造成肉体伤害的，但是对于孩子来讲，太伤害心灵了。
叶菲瑶特别认真：“我觉得我们应该和老师讲。”
“不行不行，”吴韵赶紧摇头，“这和我们没关系，我们怎么和老师说啊？我爸爸一直告诉我管好自己就行。”
话是没错，但叶菲瑶真的“只管好自己”，那她肯定不会拥有现在的生活。
小姑娘直到傍晚在少年宫殴打沙包的时候，都在思索她应该怎么做。
她……想要帮芳芳。
从片面的故事中了解一个人太难了，尤其那些文字描述的主要都是李招娣的视角，却又不会太详细。
叶菲瑶现在已知的，只有养父和他儿子的名字，知道芳芳就在他们家楼下不远的过街天桥桥洞那里住着。其他一概都是未知。
顾廉杰看出了小姑娘的纠结，在她脸蛋儿上狠狠地揉了揉。
“想什么呢？看到舅舅都不说话。”
小舅舅实在没有长辈的样子，叶菲瑶把他的手抓下来，对他吐吐舌头，做鬼脸：“略略略！”
“怎么了？要考试所以不开心？”
“只有你会因为要考试了才不开心吧！”叶菲瑶吐槽她考试总是倒数的小舅舅，“是你要考试了吗？姥姥说你的学校抓成绩抓得严，每个月都有月考呢！”
顾廉杰：“……叶菲瑶，我决定单方面跟你绝交两分钟。”
化郁闷为力量的顾廉杰几乎要把自行车踩出残影，一路风驰电掣又来了快餐店。
“昨天汉堡我没吃到，陪你吃的拉面。今天陪我吃汉堡吧。”他这次记得把书包背上，领着叶菲瑶进了餐厅。
叶菲瑶小小一团，但因为身体锻炼得结实，吃的完全比看起来多。一个汉堡不够她吃的，而在她拿起第二个鸡翅膀的时候，她看到了外面那团瘦小的身影。
叶菲瑶把书包往顾廉杰身上一丢，抓着鸡翅根就跑了出去，并且成功追上了芳芳。
芳芳身上很脏，头发又脏又乱糊成一团，穿着的衣服非但不合身，还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左肩膀上扛着一个对于她身体来说要大的麻袋，里面一半满，都是能够回收的垃圾。
小女孩儿的眼中满是警惕，但因为没有顾廉杰在，叶菲瑶这副没什么威胁性的小身板没有引起她太大的恐惧：“你谁啊？”
“我叫瑶瑶，”叶菲瑶去看她的眼睛，“我……我想和你交朋友。”
她把自己还带着油花的手递过去，手心是温热的油炸鸡翅根。
肉眼可见，芳芳吞了吞口水，但是眼神更警惕了：“……你想干嘛？”
“和你交朋友呀！”
“不可能，”女孩儿斩钉截铁，“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别想耍我。”
她说着，动作迅速地伸手拿走了叶菲瑶手心的鸡翅根，后退两步想要跑。确认叶菲瑶没有想对她做什么的样子，小女孩儿别别扭扭地小声说了句“谢谢”，消失在夜色里。
顾廉杰早就出来了，而且一直在门口看着。
他走过来，在叶菲瑶面前蹲下：“你想做什么呢？瑶瑶？”
叶菲瑶觉得自己鼻尖有点酸：“舅舅，我想帮她。我真的就是想帮帮她。”
顾廉杰一直知道，他的小外甥女真的心底柔软，太软了。
“瑶瑶，你这不是帮她，”他说，“你想怎么帮她呢？我们俩都不能每天吃到汉堡炸鸡，你觉得你这样能帮她什么？让她不饿肚子？”
叶菲瑶愣愣地眨眼。
“瑶瑶，我们现在能做的，太少了。我们帮不了别人，”顾廉杰摸摸她柔软的发丝，“如果你想要帮她，你要好好想想怎么才是真的帮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