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你不要叫我!”骆棠的呼吸有些不稳, 眼眶快速泛红, “为何偏偏是你?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师兄么?”
任雪桥目光温柔,说起话来,依旧是那副脉脉温情的模样:“师弟,我知道你迟早有一日会知晓, 我也从未想过要瞒你一世。你如今正在气头上,我说什么,你当也听不进去。你且放了我,待我们回到梵音阁, 我再慢慢同你解释。”
“放了你?”骆棠缓缓摇头,“让你去拿焚天剑,再继续铸下大错么?你可知,已有多少人因你丧命!”
任雪桥嘴角含笑, 无动于衷:“欲达常人之所不能,必免不了手染鲜血,披荆而行。他们不过为之献祭的殉道者罢了, 死得其所。”
“你简直疯了!”骆棠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你到底想要什么?!”
任雪桥还未应答,一道声音凭空响起:“我来告诉你, 他想要什么。”
计荀的身影自迷雾之中踏了出来, 收敛了平素慵懒而漫不经心的神态,他凝目注视着任雪桥。
他的出现也仅仅只是让任雪桥神色微动, 很快就恢复于平静, 似乎对这个“局”早有所觉。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任雪桥从容不迫地笑了笑:“哦?令仪兄不妨说说。”
云霜走到计荀身边站定。
只听计荀语气低沉地说道:“你想要让梵音阁取代无极道,一统仙界。”
“野心确实不小,但你是否想过,你即便得到了焚天剑,也未必能让仙界诸派俯首帖耳,唯你独尊。”
任雪桥转眸看向身边近在咫尺的焚天剑,笑意不减:“为何不能?焚天剑能让四分五裂的魔界一统,自然也能让仙界诸派一改如今各自为政,一盘散沙之状。不过,这些就不劳烦令仪兄为我操心了。我比较好奇的是,你是如何识破我的身份的?”
他自认为乔装成“雁南楼”几乎算得上是无懈可击。
无论是样貌、举止,皆与他本身的性子极为不同。
计荀转头看了一眼云霜,微笑道:“最早觉得不对劲,是我和挽风从三生浮屠塔之中被救出,我喊了轻霄过来问话。”
任雪桥眸光微动:“他应答有误?”
“相反,”计荀微笑着摇头,“他应答得宜。我问他是如何知道后山有密道直通寒潭,他谈及儿时在后山溪水之中凫水捉鱼,意外发现密道之事。因知三生浮屠塔不可擅入,怕触了门规,故而这些年,不敢对任何人提及。对于如何发现密道之事的细节,他讲得很细,很清楚,没有丝毫不妥之处。”
话锋一转:“唯一让我觉得奇怪的是,时隔多年,为何他还能记得如此清楚?儿时的记忆总是会随着人的长大,而逐渐模糊,尤其是那些你不会经常回忆之事,此乃其一。其二,人在撒谎之时,为了取信于人,通常会下意识的将故事的细节完善,以求尽善尽美,不出一丝纰漏。其三,”计荀顿了顿,眼神渐渐变得微妙,“鉴于我这人有时疑心病重,闲话家常之际,多嘴又问了他一次,你猜怎么样?”
任雪桥此时的眉尖才忍不住皱了皱。
“他回答的话,竟和之前所答一模一样,一字不差。”计荀缓声道,“这多奇怪啊,他在我面前言笑晏晏,实际上,却像个傀儡一样早已失去自我意识。这难道不像是被人施用了摄魂术所致?而据我所知,当年仙魔大战,仙界收缴了不少魔界的修炼秘籍,他们对这些’旁门左道‘自然看不上眼,令梵音阁督而焚之,这其中……怕是便有失传多年的摄魂术罢?”
计荀最后又提及了石门前,真正的“雁南楼”的尸体。
任雪桥怔了怔,恨不得为他鼓掌叫好了,嘴角慢慢翘起,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焚天剑:“此事是我疏忽了,还有么?”
云霜握紧手中的剑,冷冷道:“为了从我师尊手中得到天心石,你费尽心机,甚至不惜用黑雾人影作饵,将我和师弟引开,并于深夜造访师尊。他素来很是看得起你,从前也曾屡次夸赞过你。说你年纪轻轻,力挑梵音阁一门兴衰的重担,这些年过得实在不易,难得的是为人稳重,颇具风骨,是后辈当中的佼佼者。”
“你们相识已久,见你冒着风雪前来,他自扫榻相迎,备温茶以待。”云霜眼眸之中闪现痛色,“可他如何也没有想到,他欣赏的这个年轻人,竟是为了取他性命而来。”
他之前也未曾想明白,可自从在计荀那儿推测出“雁南楼”的身份伊始,他就总是想起师尊昏迷之前,断断续续吐露的“瞧”字。他当时以为师尊是想让他看什么东西,后来仔细琢磨,方知,他口中所说的“瞧”,其实是“桥”。
——任雪桥的“桥”。
任雪桥脸上露出些许似悲伤似遗憾的神情,低叹道:“我一开始并非想要他的命,只是,他实在难缠得很,竟探出了我体内的魔气。未免身份暴露,我不得不动手。”
他望向一直一声不吭的骆棠,柔声道:“师弟,你当真要和他们一同对付我?”
他垂下看了一眼抵在脖颈上的剑,往前走了一步,脖子上瞬间出现一条刺目血线。
骆棠手一抖,呼吸急促,颤声喝道:“你站住!”
“不要听不要看,他只是在迷惑你!”
计荀的声音少有的急切。
任雪桥眼中似有漩涡,吸得骆棠转不开视线,只见他温柔地笑:“成王败寇,自古如此。纵你欺我,负我,我亦甘之如饴地跳入陷阱。师弟,只要你开心,能死在你的手中,我便心满意足。”
他毫无征兆地猛地往前一撞。
骆棠心中突地一跳,手中的剑“哐当”一下松落在地。
任雪桥眼底藏着眷恋不去的温柔情意,还有……笑意。
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骆棠只听到计荀匆匆走过来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血雾炸开,他猛地睁眼。
——他为任雪桥亲手所设的幻境这才算是真正的破了。
眼前景致未变,唯一变化的是,任雪桥手中再无将他束缚住的捆仙绳,此时,他正半勾着嘴角对他笑。
其实从一开始,迷雾就是由骆棠亲手所设的幻境。
任雪桥对他的气息熟悉,最是容易放松警惕。
他们原是想通过幻境将他的神魂困住,这原是最稳妥的法子,能兵不血刃地将人制住,减少他放出黑雾人影所带来的不可控的伤亡。可千算万算,却没想到,任雪桥几次三番的将目光落在焚天剑之上,许是从中看出了端倪,这才主动撞上骆棠的剑,继而让骆棠心神受到影响,一举攻破幻境。
实在是……狡猾得很……
云霜神色清冷,拔剑对着任雪桥。
计荀亦是一副随时准备动手的架势。
任雪桥眼眸微沉,右手成鹰钩状,掌心黑气泛出,一下将倒插在血池当中的焚天剑吸了上来!
没有半分犹豫,他一把扯过骆棠,焚天剑插入大地,发出砰地一声巨响,大地如受到巨兽嘶吼一般震颤晃动!
紧跟着,狂风大作,黑雾从他的脚底飞快弥漫,一个人影在黑雾之中若影若现,她的身子如蛇一般将两人卷住。
计荀双掌推出,汹涌的灵力化风成刃,向任雪桥削去!
狂风对抗着无形的刀刃!
黑雾逐渐缩小,倏而消失于空中。
狂风卷着刀刃尽数砸落在墙,轰然巨响,墙体瞬间龟裂出道道裂痕。
任雪桥带着笑意的声音空荡回响:“多谢二位的赠礼,他日相见,望有酣畅淋漓的一战之机!”
……
两道光影倏倏落在梵音阁。
弟子们见到任雪桥和骆棠回来了,喜出望外,纷纷围了上来。
正要开口关心几句,却见两人的脸色俱有些不对,尤其是骆棠脸色煞白,难看至极。
“尔等退下!”
任雪桥不复从前的温和神色,他用力攥着骆棠的手腕,几乎算是拖着将人拽进了屋内。
房门“砰”地一下关上了。
弟子们匆匆退去,周遭静得只能听到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两人沉默对峙。
任雪桥向前一步,骆棠浑身紧绷,猛地举剑,抵在他胸口,厉声道:“你别过来!”
任雪桥轻轻呼出一口气,放柔声音:“师弟,你把剑放下,我们好好说话。”
“把焚天剑给我。”
“我即便给你也无用,焚天剑在他们手中,等同于暴殄天物。”
“把焚天剑给我!”
任雪桥久久凝视着他,低声道:“若是……我告诉你,我离了焚天剑,便会没命,你会如何抉择?”
他将手放在了骆棠的剑上,轻轻握住,殷红的血液沿着剑身蜿蜒落下。
“……你什么意思?”
骆棠呼吸一变,下意识想要将剑抽回来,任雪桥却更紧地握住了,不让他抽动,目光温柔到近乎悲伤:“灵脉尽断,岂是那么容易被修复?你可知我的心脉早已日渐衰弱,不堪重负。若非修炼禁术,铤而走险,我这条命,早在十年之前就该被老天爷收走!”
“怎么会……”骆棠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