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水牢冤魂
弘历元年冬，酷寒，多雪。
北寻。朝歌皇都。阑珊灯火被茫茫大雪笼罩，一片阑珊当中，彻夜不休的欢歌笑语经久不息。
他们在辞旧岁，迎新春。
寒风乍起，金戈相撞之声自四面传来，昏暗的水牢里，沉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动了动右手，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更加苍白，干裂的唇结着厚厚的痂，宛如老树之皮，右脸上一道利刃划过的疤痕触目惊心！
这里，是后宫唯一的禁地。四面暗红色的石壁将她关在一个不足三平方米的狭小空间内，却在头顶开了一个巨洞，大雪纷扬而下。按照玉栖皇后的话说，就是叫她日夜在血色包围的碉堡中恐惧、窒息，直到魂飞魄散！
没错，那暗褚色的石壁，便是由她身边的亲近之人身上的鲜血浇筑而成，即便在如此酷寒的冬季，依旧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她们，就是要叫她在万千厉鬼的嚎叫中癫狂！
双手被碗口粗的铁链子悬挂在头顶，干枯凌乱的头发上，一层雪早就结成了冰。齐至腰间的浓盐水半个月前就结了冰，将她的下半个身子禁锢在里面，如今她的两条腿不知道是因为冻僵了还是废了，早就没有了曾经盐水浸泡伤口的钻心裂肺！
这，就是完颜恒的后宫，一半笙歌，一半炼狱！
而她沉香，那个完颜恒曾经山盟海誓口口声声说着要宠爱一辈子、要母仪天下的女子，便是这个炼狱里唯一还有身体的冤魂！
她上官沉香，一辈子都拥有着让别人嫉妒到发狂的地位，可她一辈子……
她是东临的九公主，她的母亲却是任人欺凌的冷宫弃后！
十一岁时，母亲被父亲的宠姬诬陷，身败名裂万人唾骂。她眼睁睁的看着她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毒死！
十二岁时，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太子英德竟然不顾亲情伦理，险些做下禽兽之事。罪魁祸首依旧是父母疼爱、众望所归的未来储君，而她，却成了父皇厌恶、宫娥不耻的荡女！
十三岁时，养在深闺的长公主玉栖名动天下，倾国倾城，是父皇的心头肉。而她沉香，东临堂堂的九公主，却成了她的跟班，端茶洗脚，连个丫鬟都不如！
十四岁时，英德兽性爆发，强奸不成便要杀人灭口，她的命，贱的连狗都不如！若不是馨妃母子相救，她早就成了地下冤鬼！
十五岁，北寻骑兵压境，大王子完颜卿要求长公主玉栖和亲，父皇与婉容皇后宠爱玉栖，不愿将她嫁给一个病秧子，便将她向物品一般卖了！
卖了也就罢了，可她嫁过去整整三年，都是完璧之身！完颜卿根本就不碰她，只是心心念念这那个天仙一般的长公主！长公主玉栖，她到底还是将她一步步的推向了深渊！
就在她以为真正的爱情终于来临了的时候，上天却给了她一个晴天霹雳，将她劈的万劫不复！
他，仪表堂堂的北寻二王子完颜恒，站在火红的木棉树下深情的说着：沉香，你是我见过的最清绝、最出尘的女子，他完颜卿不爱你，我来爱你！我们一起开创北寻霸业，到时候，你就是我北寻最尊贵的女子，最美丽的皇后！
多么美好的愿望！多么坚定的表白……可是，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一场将她推进地狱的骗局！而只有她这个傻瓜，相信了如此肤浅的对白……
清绝又如何？终究还是抵不过摇曳生姿的长公主回眸一笑！
等他霸业已成，她已倾尽所有！
为了他，她不惜冒着杀头的危险培养死士，替他铲除异己；为了她，她明知道完颜卿吃的饭菜都下了毒，却还隐忍不发；为了助他逃出陷进，她独自留在匪窝，被折磨的遍体鳞伤；为了他，她容颜被毁，从此只能白纱遮面！
是的，他开创了北寻霸业，其中一半是她的心血，可母仪天下的，却是她的连一块砖也没填过的玉栖公主！
一如十年前模样，被完颜恒捧在手心里的玉栖公主，依旧是集天下荣宠于一身的仙女；而她沉香，还是卑贱的连狗都不如！
一言只差，冲撞了他的心头肉，他就将她交给“善良”的玉栖处理，将她丢进水牢！
是啊，玉栖公主、玉皇后！她是多么的善良啊！而他，又是多么的冷血！
“呵——”恍惚的嗤叹在寒风呼啸中消散，沉香惨白的脸上竟然泛出一抹嘲笑，紧接着，胸口微微起伏，寸断的肋骨传来阵阵钝痛，她嘲笑的脸上布满了不甘和愤恨，涣散的眼神飘过暗褚色的石壁——这座水牢，就是曾经与他山盟海誓的男人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专门为她而建的……
“香妃，你明明知道玉栖有心口疼的老毛病，还故意气她，究竟何意？”
那一日，两个月不见的完颜恒出现在她的面前时，黑青的脸上两个眼睛正冒着怒火，毫无防备的她被一把拎到跟前，她几乎能感觉到他从未有过的暴戾，仿佛只要她辩白一句，就会被他撕成粉碎。
“完颜……我……我没有……”她的脖子都要被他掐断了，面纱落地，将她最不愿意揭开的伤疤暴露在空气中。
那三寸长的的刀痕，是为了救他才被刺客划伤的。而此时此刻，完颜恒却厌恶的皱起了眉头，眼里泛起浓浓的不耐：“香妃，我告诉过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可你偏偏不听！这一次，我也帮不了你！你冲撞了玉栖，她现在心里憋着气，连饭都吃不下。若是这口气出不去，必定留下病根来！我真后悔将你留在宫中！”
沉香目瞪口呆的看着完颜恒暴虐的脸，只觉得白炽色的阳光异常刺眼，紧接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白色和完颜恒冰冷的话语。
“完颜，我没有……真的没有……”
喉咙被死死的掐住，无声的辩解已然没有说出口的机会。隐约间，听见完颜恒的牙咬的咯吱响，只撂下一句话便将她丢在地上扬长而去！
“将这个贱人交给皇后处置！”
贱人？交给玉栖处置？
被掐的眼冒金星，完颜恒离去的背影模糊不清，只留下一团跳跃的金色狠狠的撞击着她的意识。这一切，她怎么敢相信！怎么敢相信曾经山盟海誓的恋人会为了另外一个从未与他共苦过的女人对她如此恶劣！怎么能相信他竟然要将她交个那个女人处置！
像一团烂菜一样被拖进栖凤殿，直到一个花瓶朝着她的门面扑来，她才意识到这一切是真的！
鲜血顺着鼻翼流下，额头火辣辣的疼痛将她唤醒过来时，她才蓦然听见一个温情脉脉的男声：“玉儿，解气了没？”
抬起眼，那是完颜恒！此时此刻，他正满眼柔情的看着怀里天仙一般的女子，还不忘回头狠狠的剜她一眼！
“完颜，算了吧，妾身没有力气！”玉栖说着，娇喘吁吁，仿佛一口气就要上不来似的！
“玉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被这个贱人气的？”完颜恒立即慌乱的搂紧了玉栖，又是揉心口又是拍背，生怕一不小心就死了！
浓浓的恶心与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沉香受不了这样讽刺的场景，她盯着半死不活的玉栖道：“玉皇后，你演够了没有？我沉香若是真的能将你气成这样，那我宁愿把你气死！”
“咳咳咳——咳咳！”听了沉香的话，玉栖突然像是受了刺激，猛烈地咳嗽起来！
完颜恒的脸上立马染上了寒霜，手忙脚乱的抱紧玉栖，抚摸着她的背，转过头来，撕心裂肺的嚎叫：“快！快！来人啊！将这个贱人拖出去杖毙！立即！马上！”
已然心死的她在完颜恒转而变得温情似水有慌乱焦急的“玉儿玉儿”的呼唤声中被拖了出去。架在木凳子上，不多时，她的整个下半身已然血肉模糊，皇宫中传出女子撕心裂肺的叫喊，完颜恒就像没有听到一样！
她的脑海里只剩下木棍落下的声音和撕心裂肺的痛感，直到她的意识快要模糊时，才隐约传来玉栖的声音：“住手吧，血淋淋的看着怪害怕的。”
冷宫十五天，她身心交瘁。伤口太多，又没有御医来看，四月的天气，虽说不太热，伤口却已然开始流脓，将她的全身搞得邋遢无比。
可她，还能顾得上这个么？这几天，完颜恒她已经不想了，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早点死。现在身边守着两个丫鬟，寸步不离，她连死的机会都没有！
“奴才拜见皇后娘娘！”门口，突然传来这样一声。
紧接着，就看见玉栖面若桃花，一声凤袍摇曳生姿的走了进来。
脸上蓄满笑容，她朱唇轻启，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刺向她的伤口：“沉香妹妹，完颜本来是要将你打死的，可是姐姐怎么忍心你就这么死掉呢！从东临到北寻，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姐妹，甚至——”
她微笑着顿了一下，看向沉香满是恨意的眸子，满心畅快的道，“甚至，还我们同时成为了完颜的女人……”
完颜的女人么！沉香真想冲上去抓烂这张伪善的面孔，叫她暴露出恶魔的本质！
“沉香妹妹，你也不要太难过，完颜疼我和疼你不是一样的么！我们是姐妹啊！”她咯咯一笑，仿佛不更事的少女，“完颜已经给你准备了一座水牢，整整花了十五天的时间呢！我看着那青石板颜色不太好，就想着用你那些婢女们的血给染一染，完颜他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