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搬家
被王虎山拉住的这个中年人看着有五十岁上下,头上稀疏的头发精心梳着“地方支援中央”的发型,也许是搬东西运动多的缘故,发型有些乱,中央的高地少了些遮掩,在阳光下反着光,一闪一闪犹如灯泡。
此人五官紧凑,天生的笑模样,戴一副无框眼镜,不仅头发稀疏,眉毛胡须全都少得可怜,要不是头顶荒地的出卖,看起来还要再年轻几岁。
细胳膊细腿,白生生的衬衣,笔挺挺的西裤,亮锃锃的皮鞋,咋看都是个坐办公室的干部,听王虎山称呼还是个主任,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像个苦力般帮着搬家呢?
看到王虎山和他身后的两个警察,这位何主任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把王虎山拽远几步,跟他嘀咕了几句什么,又回头招呼众人加快了搬东西的速度,远处,又有几人推着板车过来。
看到这乱哄哄的场景,实在不是个问话的好时机,萧磊只得无奈地走到黄牡丹的丈夫旁边,简单地问了问他是否听妻子提到过海棠这个名字,或者在夜总会里有什么处得来的朋友。
黄牡丹的丈夫叫刘大明,是厂里的电工,这根胳膊就是一次触电事故后做了截肢手术,听了萧磊的问话,仔细想了半天,抱歉地摇了摇头。
此刻,那帮搬家的人来来往往,刘大明还需要在旁边照应着,萧磊看看不方便,也就没再深问,对刘大明和他那个机灵早熟的女儿小声交代了几句悄悄话后,和王强、王虎山结伴离开。
在向厂大门走去的路上,萧磊问王虎山:“王科,黄牡丹家搬家这是怎么回事啊?刚才那位何主任是谁?”
“哦,那是厂办主任何泰清,泰山的泰,清水的清,他说给黄牡丹家搬家是受了张厂长的指示,说要照顾她家,给她家换一套两居半的房子,也是一层。”
“张厂长?就是你们厂一把手张祖德?看来这人心眼儿不错啊,你们厂这两居半的房子也不多吧,说换就给换了?还安排个厂办主任亲自动手,张厂长真是爱民如子啊。”
“心眼不错?呵呵,不错……不错……”王虎山苦笑了两声,欲言又止的样子。
“咋了,王科,这里头还有啥说道?来抽根烟,我和王队又不是外人,再说跟你们厂也没啥瓜扯,说说呗。”萧磊递过去一支烟,又给王虎山点上,一副想听闲话的八卦模样。
王虎山用力吸了口烟,看看四周无人,放低了声音恨恨地说道:“你们知道何泰清在厂子里外号叫啥吗?何太监!刚才你们看见他那样子了吧?嘴上连根毛都没有,都说他老二有病,是个摆设。”
“呵呵,你们厂的人可真损,这人我看不错啊,至少很有同情心。”萧磊故意套着王虎山的话。
“不错个屁,你以为他得这外号就是因为那传言?工人们虽然好开玩笑,但也不会缺德地拿这事儿埋汰人,叫他‘何太监’是因为他这人呀,一门心思就知道伺候当官儿的,伺候的那叫个舒坦,比伺候他爹还肉麻。来来,你们天天跟这社会上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但我敢说,像他这样的,你们肯定没见过。我给你们说说这何主任的故事,也让你们开开眼,以后想升官提拔,好好跟人家学学。”王虎山打开了话匣子,音量也渐渐高了。
萧磊摆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洗耳恭听。
“都说这办公室是专门伺候领导的,一般人觉着无非就是个端茶倒水的活计是吧?可这何太监做的事,简直就绝了。有一年厂里人去郑市参观考察,就是张祖德带的队,这小子也跟着去了,还有技术上一帮人,都住的一个招待所。有个副总工,年纪大,资格老,人也大大咧咧,晚上去找张祖德说事儿,也没敲门,推门就进,你们猜他看见啥事儿了?”
王强和萧磊摇摇头。
王虎山又把声音放低,神神秘秘地说道:“这老汉进去,看见张祖德半躺在床上看电视,何泰清圪蹴在地上,端个盆正给他洗脚呢!”
“啊?”饶是王强和萧磊定力过人,听了这匪夷所思的事情,也惊讶地啊了一声。
“这还不是最恶心的,这老汉看见这场面不是愣了吗?人家俩根本就没当回事,张祖德叫老汉坐下谈事儿,何泰清就自顾自继续洗,洗完不算,还抱怀里给剪指甲,完事儿又端着盆儿去洗袜子,把个老汉臊的呀,他说他从那房里简直就是逃跑出来的……”
“啧啧,这简直就是新时代的《官场现形记》啊,强哥,你见多识广,见过这么脸皮厚的没有?”萧磊一边对何泰清的手段表示赞叹,一边问王强。
王强恶心地呸了一口,骂道:“妈的什么玩意儿,比那卖身的都下贱,光听说这拍马屁的还有个说法叫捧臭脚,今儿总算知道啥叫捧臭脚了,呸呸,怪不得叫太监,妈的这就是个李莲英啊。”
王虎山很满意自己故事的效果,谈兴大发,他本来不是个好讲闲话的人,但对这姓何的有意见不是一天两天了,王强和萧磊又不是厂里人,也没啥避讳,干脆讲个痛快。
“就冲这,人家出差前还是个办事员,回来没俩月就提了副主任,两年不到就扶正,你们刚才见了一眼,觉得这人多大岁数?”
“有五十二三?”萧磊猜测道。
“嘁,看走眼了吧?说出来吓死你,这人今年满打满算才三十七!”
“啊?这么年轻?”王强和萧磊再次惊呆,这个何主任实在是各个方面都出人意料啊。
“这么年轻的厂中层,还是个初中毕业的,你们在市里打听打听,这大大小小的厂子里,能有几个?小萧你刚才说张祖德人不错,就冲提拔这样的厂办主任,这还叫不错?”
看王虎山一脸激动,萧磊又添了把柴。
“王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这事儿低俗是够低俗的,可拍马屁也不算大德有亏吧?”
“大德,嘿嘿,大德个屁。你们知道说他不是个男人的话是从哪儿传出来的?这人呀,年轻时候娶的也是厂里人,结婚两三年没孩子,天天打老婆,说人家不下蛋。后来他老婆实在受不了,就跟他离了婚,又想法儿调到副食公司去,嫁了个冷库扛猪肉的,三年抱了两娃,这才有了说他是太监的闲话。”
聊得兴起,王虎山干脆拉着王强和萧磊找个僻静荫凉处,坐下细说:“这小子,离婚以后,也没在周围踅摸,干脆回老家从山里带了个女娃回来,比他小六七岁,长得还挺水灵,在这厂里都算漂亮的。娶了没几年,终于生了个闺女,可这谣言却从没停,还越发传的大了,你们猜为啥?”
王强听得有趣,又看出萧磊是故意打听事情,虽不知为何原因,但还是积极配合,做出不耐烦的样子,急急说道:“我们上哪猜去,你快说。”
王虎山白了王强一眼,继续绘声绘色地说道:“嘿嘿,别人娶老婆,都是放自己家干活,人家娶个女人回来,直接扔厂长他爹家当保姆用,一宿一宿地不回家,一年不到就生个孩子。张祖德他爹不在了以后,这女人也不上班儿,成天抱个孩子窝在家里。”
“厂里都传,啥时候何泰清站他家楼门口抽烟,厂长那会儿指定在他家,这事儿我没见过,不过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反正他闺女有年过生日,张祖德给打了个可大的金锁,这我倒是见过,你们说说,这里头能没事儿?”
萧磊对这传言不置可否,问道:“要这么说,你们这厂长也太不在乎名声了吧?他家里也不闹腾?”。
王虎山拔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不屑地说道:“这厂子,母的多公的少,这些个桃色事件放别的地方兴许了不得,放棉纺厂也就是几句闲话,张祖德他老婆也不是啥好货色,年轻时候也风流的紧,这些年尽顾着搂钱了,只要把钱给她拿回去,她才不管他男人睡在谁家炕头呢。”
听完这几段故事,看王虎山聊兴正浓,萧磊趁机提出了心中的疑问:“那王科你看今天他安排给黄牡丹家换房子这事儿,是不是因为黄牡丹和这张厂长也有啥瓜葛啊?”
“那不可能。”不料王虎山的回答竟是如此斩钉截铁,“我虽然不是这厂里的子弟,但黄牡丹这女人的为人还了解,别看她最后去了夜总会干上那种买卖,但之前一直是厂里出了名的正派女人,听说她刚上班儿那会儿,张祖德还是副厂长,还提过要把她调到计划科坐办公室,照张祖德那德行,这里头能没点儿花花心思?就冲她这么些年一直干挡车工,这人品我就信得过。”
“那咋会在她死后没几天就给她家换房啊?她家那情况是住的有点儿挤,为啥活着不给换?王科你家几口人,住的啥房?”萧磊继续提出心中的疑问。
“我也纳闷儿,厂里这宿舍,都是老楼了,大多数都是一居半、两居的,我家和黄牡丹家人口一样多,两个老人,两个孩子,还有我们两口子,倒是住了一个两居半。像黄牡丹这样的工人家,比她家挤的也不是没有,六七口人住两居室的也不算少,还有住平房的呢。”王虎山对此情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两居半的房子多吗?”
“不多,就三幢楼九个单元,我算算啊,嗯……一百二十六户,基本上住的都是中层。还有两幢是三居、三居半的,都是厂长楼。何太监那王八也占了一户。”王虎山恨恨地答道。
“以前有过这种厂长直接调配职工住房的情况吗?”萧磊一个问题赶着一个问题。
“这咋说呢,要说这分房子是归副厂长姜全保分管的,可要想分个好层次啥的,给张祖德送礼也行,她老婆那人是钱就要,比给别人送礼痛快多了。但像今天这样的情况还真是少见,你要不说我还没琢磨过来呢,这两居半的房子多少人盯着,张祖德咋就直接分给她家了,也不怕有人上他家闹事去?”
王虎山说着说着,自己也反应过来不对劲儿了,疑疑惑惑地说道:“刚才没咋注意,好像给黄牡丹家搬家的就没几个工人,你看有何太监领头,还有财务科的冯会计、计划科的副科长艾二毛、二车间的雷主任、设备科的牛科长、办公室的李金友……哎?咋都是些干部帮着搬家呀?奇了怪了……”
萧磊听了王虎山的话,眼神就是一亮,围绕着黄牡丹这名死者,发生的任何不符合常理的事情,都可能是破案的线索,他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又问道:“王科,你听没听说这会不会是啥学雷锋做好事,要不就是党员干部带头义务劳动啥的?”
“啊?”萧磊的话让王虎山愣了一下,转而大笑着说:“你快拉倒吧,就厂子现在这光景,连个党员会都开不起来,咋还会有这些事,你当这是十年前呢。”
萧磊望向王强,见对方也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冲王虎山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王科,你刚才说的那几个干部,都是谁的人?”
“还能有谁?就看何太监在那儿打头儿,可不都是张祖德那无能厂长的亲信,一帮子靠送礼溜须拍马屁升上去的干部。”王虎山不假思索地答道,话里也没好气。
萧磊点点头,起身对王强说:“强哥,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去金碧辉煌吧。”又对王虎山说道:“王科,还得麻烦你个事儿,完了你帮着看看黄牡丹家搬到几楼几号,给我打个传呼告一声,晚上我们再去她家一趟。”
“行,一会儿我就去看看。”王虎山也起身,答应了萧磊的话,又把两人送出了厂门口。
和王虎山挥手告别,坐上警车,萧磊兴奋地对王强说:“强哥,看出来了吧,黄牡丹这案子,很有可能根儿还在这厂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