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村长
萧磊手中挥动着手铐,眼看就要铐在李栓良手腕上。
不想刚才还一幅大义凛然、底气十足的李栓良却把手一缩,让他铐了个空。
其实,萧磊已经故意放慢了动作,要是真的想铐他,李栓良岂能躲过?
萧磊看他躲开手铐,嘴角微微一翘即收,诧异地说道:“你还敢拘捕?这么多警察在这儿,你觉得你能跑得了?告诉你,不仅是你,还有你、你”,一边说,一边拿手指了指治保主任和胖子厂长,“你们三个,全部涉嫌包庇,干扰刑事案件侦查工作,全都跟我们走一趟吧,去公安局把事情交代清楚。”
这句话杀伤力巨大,除了李栓良,另外两个登时觉得膝盖发软,心里不住埋怨李栓良,你真是想钱想疯了,敢讹警察,我俩这是遭了什么孽啊,要被你牵连。
李栓良缩回手去,心里也微微感到些害怕,不管他心里多有底气,看见锃明瓦亮的手铐,还是忍不住一哆嗦,本来觉得萧磊是咋呼自己,没想到他竟然真敢下手,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问清楚的好。
李栓良把手背到背后,弓着背,伸长了脖子,配上他那满脸褶子,像极了一只觅食的老乌龟。
“你把话说清楚,我咋包庇了?我可不背这不明不白的罪,俺们村全村的人都给你叫来了,咋还不行?你……你……你不能栽赃……”
挺着脖子继续叫喊的李栓良,在萧磊冷冷的眼神和手铐的威慑下,音量已经低了许多。
萧磊微微一笑,干脆把手铐装起,又向前走了两步,伸出一个指头在李栓良胸口戳着,“你以为我是在吓唬你?你以为你这套撒泼耍赖的本事在我们眼里有用?还敢跳出来讹警察,你真是胆大包天,告诉你,要不是因为你下午还算配合,就冲你刚才那惹人恶心的劲儿,铐了你又怎样?”
说一句,戳一下,李栓良连连后退,心里吓得肝儿颤,嘴上还硬挺着,“我不服,我不服,我包庇谁了?你把话说……说清楚。”
萧磊停下脚步,右手从口袋里掏出笔录,在左手上轻轻拍着,“不见棺材不掉泪,把你的那点儿脏心思收起来吧,真以为我们和你一样,是编瞎话讹你的呀。”
一指另外两个体若筛糠的人,“你们都过来,让你们做个明白鬼。”
治保主任和厂长战战兢兢地走到李栓良旁边跟前,三人看着萧磊把记录本翻开,心里惶恐中带着好奇,都伸长脖子,想看看本儿上写着什么,说实话,李栓良是想讹点儿好处,但他在调查上确实没敢耍心眼儿。看着萧磊自信的动作,他心里暗暗念叨,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个啥来,要是真敢栽赃我,我就把全村人叫起来,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萧磊不管他心里咋想,自顾自翻开本儿,说道:“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大富庄全村十六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男性共计一百二十九人,对不对?”
李栓良点点头,这个数字没问题,派出所就掌握着。
“这一百二十九人里头,曾经有过劣迹和在砖厂干过的共计六十七个,加上在砖厂干过活儿的女人,一共是八十四个,这是我们筛出来的名单,是从你们提供的名单里筛出来的,来,不怕你们不认账,自己看看,看清楚了。”
萧磊说完,把名单递给李栓良,转身退回周凯旋身边,掏出烟来给队里人都散了一圈儿,悠哉哉地抽起烟来。
赵丛华从后面凑过来,小声在萧磊耳边说道:“你小子真胆儿大,你是真有料还是吓唬人啊?他们要真把事情闹大,吴队收拾起人来,你可就危险了。”
周围的同事都把耳朵竖起,萧磊环视一圈,和周凯旋对视一眼,笑着说道:“没事儿,他们不敢,我心里有数。”
周凯旋没有说话,冲萧磊点了点头,以示信任。赵丛华却唠叨起来,追根究底地问个不停。
陈二牛看出萧磊真的胸有成竹,拉了赵丛华一把,说道:“消停点儿看着,小萧有底气。”
……
看李栓良等人看的差不多,萧磊问道:“咋样,这名单没问题吧?”
李栓良狐疑地点点头,名单没问题,就是自己三人提供的,这上头难道有啥纰漏?
萧磊把名单从他手里接过,又拿出一张纸,说道:“这是我跟砖厂会计拿的账本上抄下来的,上头记着在砖厂领过工资的人是七十二个,加上其他有问题的,一共应该是八十五个人”
“今天我们问了八十四个,还有一个哪去了?”
“而且,根据问话,砖厂大门的钥匙一共六把,除了厂长、会计、销售、门房,还有两把在外头,一把是李栓良你拿着,还有一把呢?”
萧磊慢悠悠地说着,不时吐口烟,一句比一句语气重,最后说道:“你们给的名单,少了两个人,这是不是包庇?我能不能铐你?”说完把烟头一扔,把眼睛一瞪,“李栓良!你说!”
一声大喝,把李栓良吓得倒退三步,终于一屁股坐到地上,捎带着把一左一右的治保主任和胖子厂长都拽倒在地。
坐在地上,李栓良两眼发木,脑袋发蒙,想了半晌,突然眼睛一亮,以手捶地,连声喊道:“我没包庇,我没包庇,我检讨,我检讨……”
连说带爬,从地上站起,也不管身上的土,几步走到萧磊跟前,抓住萧磊的手,不停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警察同志,我混蛋,我检讨,我们是忘了两个人,嘿嘿,我们认错,马上纠正,马上纠正。”
李栓良这惊天转折,让周围的人眼镜儿碎了一地,这老小子刚才还气势汹汹,一幅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的革命气概,咋瞬间就变身像个谄媚的太监,这转折也太快了吧?
周凯旋等人长吁一口气,虽然没明白其中的真相,但萧磊总算是把这局面板回来了。
县局那帮警察面面相觑,冯副队长惊讶地张大了嘴,半截烟掉在地上都毫无察觉,说好的好戏呢?说好的丢人败兴呢?说好的危急关头自己力挽狂澜呢?这不科学啊!
萧磊冷冷推开凑过来的李栓良,不耐烦地说道:“我没冤枉你们吧?敢不敢闹了?”
“不敢了,不敢了,俺们交代,马上交代。”又招呼妇女主任,“莲花儿你还不快去烧水,喊几个婆姨给同志们做饭,快去……”
李栓良殷勤地跑到周凯旋跟前,搓着手,一脸媚笑,“领导,快回屋,乡下人没文化,给领导添乱了,饭马上就好,我给领导们做检讨,作检讨……”
众人带着一头雾水又坐回屋内,萧磊再次坐在主问的位置,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再顾得上质疑他的身份和能力,李栓良前倨后恭的一场闹剧,彻底把这些警察搞懵了,都对其中的内情充满了好奇。
李栓良老老实实坐在萧磊对面,迫不及待地开口交代。
“哎呀……看这事儿闹的,俺们这……这……对,俺们思想不端正,犯了小集体主义,忽视了两个人,请领导们批评……”
萧磊摊开记录本,不耐烦地挥挥手,“别说废话,赶紧说,两个人是谁。”
“对对,领导批评的对……”李栓良说完这话,又面带难色,犹豫着说道:“这两人吧,比较特殊,那个拿钥匙的,是村长富茂平,那个领工资的,是他叔富扁担……”
此话一出,乡派出所知晓内情的两个警察一拍大腿,怪不得李栓良这狗日的刚才那么凶,现在这么乖,敢情是因为这两人啊!
不明就里的其他人看他们恍然大悟,赶紧凑到跟前,听他两个讲起了个中原委。
李栓良如此作态,难道真是因为他包庇别人被萧磊识破?
狗屁!大富庄老老小小二百来口,他包庇谁都有可能,唯独不会包庇村长富茂平!
大富庄人口不多,但却不是一宗之村,村里两个姓,一个李,一个富,姓李的多,姓富的少。
以前这村里,富姓人比李姓人富裕,解放前,村里四分之三的地都是富家人的,李家人不是佃户就是长工,村里当然是姓富的说了算。
等到解放以后,姓李的翻了身、掌了权,姓富的不是地主就是富农,几十年里夹着尾巴做人,乖乖被姓李的压制。
直到九二年,当兵三年的富茂平复员回到大富庄,串联起富姓村民,野心勃勃地村里的权力体系发起冲击。
李栓良为首的村领导阶层,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轻不屑一顾,没当回事。
不成想,富茂平在部队的连长竟然是乡党委书记的亲弟弟,借着这层关系,富茂平得到乡书记的鼎力支持,硬生生从李栓良嘴里夺下了村长这个香饽饽。
这个时期的农村,《村民组织法还》没有出台,村民选举不像后世那么正规,大富庄就没有这一套体制,以前都是李栓良支书、村长一肩挑,突然多了富茂平这个“强盗”,自然就开始了激烈的权力斗争。
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小小的一个大富庄,因为两个人抢印把子,竟然闹得全乡闻名,甚至都传到了县里。
就像这个砖厂,要不是他们两派互相攻伐不休,也不会早早夭折。
因此上,李栓良咋会包庇富茂平?恨不得把他提出村才是真的。
但是富茂平毕竟是村长,李栓良再恨他,也不会在这个九命大案中给他扣屎盆子,反而是下意识地不愿提起这个烦心的对手,又因为富茂平本人不在村里,他在给萧磊等人介绍情况时,竟然糊里糊涂就把这个人给忽视了。
他这个做支书的忘记了村长,他的拥趸们以为他是不愿让富茂平在上头领导们面前露脸,跟着故作不知;而富茂平一派的,知道村长有急事,也不愿让警察烦他,自然也不说。
而警察们呢?这时候的宁原农村,村委会这个组织机构还很少见,周凯旋等人习惯性地把李栓良当成了身兼两职的一把手。
就这样阴差阳错,造成了这样一个灯下黑的局面。
经过乡所警察的介绍,众人才明白了个中情由。
李栓良面上犹犹豫豫,好像把富茂平说出了是多么大义灭亲的一件难事,其实心里暗爽不已,跟给这个对手添麻烦比起来,什么扶贫慰问之类的,早被他抛在脑后。
不管周围警察鄙夷的眼神,李栓良完美地演绎着一个对同僚充满信任,但出于大局为重,不得已把自己的搭档交代出来,内心无比纠结的一把手形象。
在他的描述里,好像已经把富茂平当成了杀人凶手,假惺惺捶头顿足,痛心无比。做作的表演,让赵丛华看的直翻白眼,恶心的几乎要吐。
萧磊照旧面无表情,声线毫无起伏,只管把问题抛出,回答记下。
……
做完这最后一份笔录,外头也把饭做好了,李栓良殷勤地招呼众人吃饭,恨不得赶紧催促这些凶神恶煞的警察们,去把富茂平铐回来,虽然心里也清楚富茂平不会是杀人犯,但恶心恶心对方也是好的嘛,最好能让全村人都看见这个整天搞串联,喊口号的村长让警察押着,那场面,就是想想都觉得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