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推理
做完这最后一份笔录,外头也把饭做好了,李栓良殷勤地招呼众人吃饭,恨不得赶紧催促这些凶神恶煞的警察们,去把富茂平铐回来,虽然心里也清楚富茂平不会是杀人犯,但恶心恶心对方也是好的嘛,最好能让全村人都看见这个整天搞串联,喊口号的村长让警察押着,那场面,就是想想都觉得过瘾。
……
吃过李栓良张罗的宵夜,凌晨三点时分,忙乎了一天的警察开着夜车,离开了大富庄。
前面带路的县局警车上,一个年轻警察对冯副队长说道:“冯队,你说咱这一天都干啥了?这帮省里来的,一个个鼻孔朝天,牛的不行,还以为有啥天大的本事,最后还不是啥也没查出来?要不是那个李支书跟村长有仇,他们今天晚上出这个村都是难事儿,真要让那老汉讹上他们一把才好。”
冯副队长假意呵斥,“胡说,谁说人家没查见,不是最后还有个嫌疑人嘛,咱们就是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帮忙的,不掺和,就看着,看看他们省里专家的本事。说不定呀,这个村长还真是杀人犯呢?”
虽说是呵斥,可这话里的酸气,谁也能听出来,尤其是最后一句,简直就是调侃了。
同车的警察对三队的调查不屑一顾,撇着嘴说道:“嘁,我看他们就是因为得罪了那个支书,临时想出来的法儿,什么人数啦,名单啦,假模假式的,那个问问题的警察,装的跟电视里的人一样,真把自己当亨特啦?”
《神探亨特》是八十年代的一部美剧,华夏引进播出后,收视大热,亨特这个名字也成了神探的代名词,这个年代说福尔摩斯知道的人不多,说亨特,那是街知巷闻。
……
最后一辆切诺基上,金城市局的一位警察开着车。周凯旋坐在副驾驶位上,埋头苦思,一言不发,后座上,陈二牛和赵丛华一左一右夹着萧磊。
“唉……又白干一天……”赵丛华叹了口气,瞅了瞅一脸平静的萧磊,“我说小磊啊,你这小子吓唬起人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今天幸亏你看见那个纰漏,也正好赶上那个老货和这村长有矛盾,要不然咱们还真得费点儿事儿。”
说完,又冲前头的周凯旋说道:“周队,你说要不是小磊看出来那个小漏洞,咱们今晚上可就真让县里那帮货看了好戏了,娘的,那帮人真不地道。唉,周队,要是小磊不出手,你准备咋办?”
周凯旋的思路被赵丛华打断,也没回头,没好气地说道:“能咋,打电话给他们县上呗,总不能真打那坏怂一顿吧。”
说完回身冲赵丛华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小子闲了就睡,睡不着就琢磨琢磨案子,净说废话。”
赵丛华委屈地往萧磊身边缩了缩,小声嘟囔着,“琢磨、琢磨,你琢磨不明白就知道拿我撒气……”
陈二牛在一旁一直苦着脸,今天这一圈忙活下来,先喜后忧,本来以为在大富庄能有所突破,信心满满地忙了十个钟头,最后落得一场空,要不是萧磊最后关头抖了个小机灵,自己这个前金城市刑警支队的老人,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土鳖支书挤兑的,真是要把脸丢在老家了。
此刻听见周凯旋说琢磨案子,心里的憋屈登时发作起来,本来他就有胃病,当下只感觉胃里就像被塞了一把钢钉,钻心的疼,咬着牙从兜里掏出胃药,没有找水,偷偷塞进嘴里,生咽了下去。
萧磊在一旁发现了陈二牛的动静,也没声张,悄悄把自己的保温杯给他递了过去,陈二牛默默接过杯子,也不说话,小口小口啜饮热水,车厢里安静异常,唯有他吞咽的声音清晰可闻。
就在这气氛一刻沉闷似一刻的时候,萧磊突然呵呵一笑,突兀非常。
“我说队长,二牛哥、华哥,虽说今天忙点儿累点儿,但这案子眼看有戏,你们为啥都愁眉苦脸的?”
赵丛华闻言白了萧磊一眼,“小磊,你这人啥都好,就是有点儿死脑筋、认死理,事到如今,你还准备一条道走到黑呀,难不成你真的以为那个村长会是凶手?”
“是啊,为什么不呢?难道你们都对他没有怀疑?”萧磊不解地问道。
周凯旋一路上不说话埋头苦思,听了萧磊的话,心中隐隐一动,扭头对萧磊说道:“小萧,今天的询问都是你主问的,谈谈你的看法。”
萧磊对周凯旋今日对自己的信任十分感激,尤其是在今天夜里,县局警察的闲言闲语先不提,当时他坚持要把全部对象问一遍,就连三队都有几位同事不以为然,而周凯旋却始终对他信任有加,一直让他主问。
萧磊本来就是知恩图报的性子,别人对他好一分,总要想办法报答十分回去,自从穿上这身警服,他幸运的遇到了刘小兵、王强等既是同事又是兄长的一干朋友,在共同工作期间,他都想办法把自己的功劳分润出去,就是为了回报这些人对他的帮助和照顾。
周凯旋不因为自己年轻经验少就瞧不起自己,在认可自己的分析推断之后,放手让他施为,即使是众人都以为做了白功,没有取得进展的情况下,周凯旋也没有对自己露出丝毫的不满。就冲他这份胸襟,这个案子也一定要帮他拿下。
萧磊故意笑出声,就是为了引起周凯旋的注意,此刻听到他询问,连忙开口。
“队长,这个案子看起来很麻烦,又是凶杀,又是盗墓,加上外界渲染,添上了不少神秘色彩,再加上有省委办公厅一个电话,厅长的命令,这一串儿事儿下来,把本来简单的事情弄复杂了。其实从咱们现在掌握的情况看,这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杀人灭口的案子,咱先不管盗墓不盗墓的,比方说,这要是一起普通的盗窃案,正好赶上八个目击者,盗窃团伙把人杀了,你说,案子要是这种情况,还难查吗?”
“对呀!”萧磊话音刚落,赵丛华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他本来就聪明,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陈二牛也眼前一亮,仿佛萧磊挥手之间驱散了遮在眼前的迷雾,“嗯,有道理,就是这盗墓闹的,不要想这个墓,案情其实挺简单。”
周凯旋点点头,面上平静,心里其实已经掀起惊天骇浪,萧磊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在他的心海。
“你继续说。”话音里,已经带上一丝激动。
“把影响咱们判断的东西先搁置到一边儿,再看这个案子,根据那个“金猴”烟头,咱们先假设作案的是从秦西过来的盗墓团伙,那么就产生了三个问题:第一,他们怎么知道‘埋宝底’有大墓;第二,他们怎么能打开砖厂的大门,而且知道砖厂后面有能爬上去的水沟;第三,他们为什么要杀人灭口。”
萧磊隔着赵丛华谈过身子,把车窗打开一条缝儿,点上烟,侃侃而谈:“这三个疑问很好解释,这个团伙里头,一定有本地人,这个人要有盗墓或者考古的经验,认识那九个人中的某人,和大富庄砖厂有关系。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周凯旋等三人齐齐点头,这个判断不新鲜,他们去大富庄问话就是建立在这个推论的基础上。
萧磊继续说道:“之前在大富庄的问话,没有找到嫌疑人,是不是就证明了这个推论是错误的呢?我不这样看。”
“如果作案团伙里没有本地人,埋宝底那么隐蔽的地方,他们从何而知?砖厂里的水沟,他们从何而知?还有,盗墓罪再大,能大的过杀人罪?除了那个疑似他们同伙的青年男子,八条人命,敢做下这么大案子的盗墓团伙儿,队长,你听说过咱宁原有这样的盗墓贼吗?”
“今天在砖厂,二牛哥你有个疑问,为什么他们不把人杀死在砖厂,那个地方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有人去,也是个合适的抛尸场所对吧?可是根据今天的问话,不知你们注意没有,李栓良说乡里有计划要接收他们这个砖厂,很可能再过一两个月就要重新开业,如果凶手也知道这个消息,那么他们大费周折把人绑到墓里去就可以理解了。”
“这个消息,李栓良等村干部知道,可是村民们却对此一无所知,这意味这什么?不言而喻!”
赵丛华听着萧磊条分缕析地讲述,两眼发亮,两只手绞来绞去,兴奋的不知如何是好,陈二牛也频频点头,对萧磊的分析叹服不已。
“所以说,这个团伙里头,必定有本地人,而且是知道砖厂动向的人!”
萧磊说完大段的话,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又继续说道:“不知道你们看不看小说,福尔摩斯说过一句话:去掉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也是真相!这句话用在这个案子上,我觉得真是恰如其分。目前来看,村长富茂平有着重大嫌疑!”
对萧磊的推理,赵丛华已经五体投地了,不过对富茂平的判断,他却不置可否,“不会吧,这个村长听他们说人很好啊,那个支书才不是东西,我看除了你,别人都没怀疑他。”
萧磊笑笑,解释道:“即使富茂平没有嫌疑,不是还有他叔叔富扁担嘛,华哥,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大家都不怀疑他们?”
这个问题把赵丛华难住了,挠着头想了想,“咦?你不说还真没想过,好像下意识地就把他排除了。”
周凯旋毕竟是经验丰富的重案队队长,起初他被笼罩在这案子周边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乱了心,经过萧磊的讲述,把案子外头的“迷彩服”一扒,用平常心去看,早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心里一阵轻松,笑着对萧磊说道:“你给这小子解释解释,别说他,我也差点儿就糊涂过去了。”
萧磊说道:“华哥,你以前知道这个富茂平吗?”
“一个乡下小村长,我上哪知道他去?”
“那你对这个人的印象从何而来?”
“听那俩派出所警察说的,这个村长人不错。”
“他哪儿不错?是带领群众致富了?还是给村里修桥补路?或者是帮孤寡老人挑水了?”萧磊笑着问道。
“嗯……你这么一说,好像他也没干啥啊。”
“这就对了,这个村长并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好事,你对他有好感,是因为你对李栓良那个村支书不满意,他俩不对付,所以你下意识地就把和李栓良作对的富茂平当成了好人。”
“啊?哦……原来是这样……”不仅是赵丛华恍然大悟,就连开车的那位警察和陈二牛都齐齐发出一声“啊”。
“有了心理上这种先入为主的认定,李栓良在接受询问时,他越说富茂平的坏话,你们就越不信,对富茂平的怀疑就越轻,再加上当时问了这么多人,都不相信真会那么巧,所以大家就忽视了,富茂平是在尸体被发现的消息传出后,当天下午带着妻子离开村子的,同时离开的还有他的叔叔富扁担。”
“如果没有之前李栓良的阻挠,如果没有大家对李栓良的厌恶,华哥你好好想想,你会这么轻易就把富茂平的嫌疑排除吗?”
……
萧磊的话,让赵丛华、陈二牛都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周凯旋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掏出对讲机,吩咐前面的车,不去县公安局了,直接改道,前往县医院!
富茂平,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