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寻觅山遗孤
十四年前，青州。
武国和神州国的战事终于告一段落。
这一年阿文二十三岁，战争过后他乞讨事业难以为继，因为家破人亡的人愈发多了，乞讨者一时间多出几倍，而且大多数是十岁以下的孩童。不是孩童的乞讨者几乎都有缺陷，比如缺胳膊的少腿的瞎的疯的，相比之下阿文四肢健全不疯不癫，在乞讨上没有一丁点优势。
“年纪轻轻的，不知道自食其力吗？”这是阿文乞讨时听到的最多呵斥。
阿文听了这话很是无奈，因为他还真是不能自食其力，他曾有过几次自食其力的经历，结果都以他晕倒在岗位上而被停用。至于为什么会三番五次晕倒，没人知道。他也曾想过寻医，但是高额的问诊费让他望而却步。
乞讨是他唯一的存活道路，但是现在这条道路对他来说似乎走不下去了。
那时唯一能得到施舍的只有完全没有自理能力小孩。阿文多希望能回到孩子的世界。
还是小孩好呀，不必为生计担忧。看着那些有人施舍的孩子，阿文不由得想。
这时的他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强烈的饥饿感迫使他不得不另寻他路，青州城外三十里处有座寻觅山，山中盛产野菜，他想去寻些来填饥。
寻觅山因山势陡峭而人迹罕至，虽时值冬季山上却也并不萧条，深不可测的树林，高耸入云的乔木，处处都能听到悠远的鸟鸣，几只猴子在林间攀爬嬉戏。
阿文无心留意这些，在他眼里寻觅山里的所有美好都不及地上那一棵棵野草，在饥饿了两天之后任何野菜都变得可口起来，一顿暴饮之后阿文满足地闭上了眼睛，赶路及爬山的疲惫侵袭而来，迎着冬日暖暖的阳光，他沉沉睡去。
阿文做了个美梦，梦中他成了天底下最有钱的人，每天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娶了天底下最美的姑娘，还生了个大胖小子，那小子正拼命地啼哭着，阿文笑着笑着就笑醒了。
原来只是黄粱一梦，阿文有些失落地想，可是梦里那婴儿啼哭声是那么真切啊，他心中一惊，不对，这声音还在耳畔响起！虽然细微，却真实无比。他心下想道：这寻觅山上怎有婴儿？他站起身来，环顾了一周，朝着声源寻去。
随着哭声的指引，走了百来步后，阿文找到了那个婴儿。
那婴儿肚脐还未愈合，显然刚出生不久，浑身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半透明的感觉。
这时局很多人都难以生存，弃婴比比皆是，所以阿文见到这个弃婴也不意外，只是不明白这婴儿的母亲为何将孩子生在这荒山野岭，要知道大多弃婴被弃地都是在大户人家的门口。
阿文大喊了几声：“有人吗，谁家的孩子？”声入松海，杳无回应。
阿文想一个刚生完孩子的母亲应该走不远，四处找了起来。
夕阳渐渐西垂，阿文满头大汗回到婴儿处，看看天色长叹一声，不明白孩子的生母怎么消失得这般迅速。想寻觅山中走兽奇多，还是趁早离开得好，可这个婴儿怎么办，留下他？那他必定会成为野兽的晚餐，带走他？更不可能，自己都食不果腹，更何况还要养活一个婴儿。
阿文犹豫不决，想着回到青州城将要继续的乞讨生活，不由有些黯然。突然他灵光一闪，计上心头，转头看着躺在草地上的婴儿，婴儿已经停止啼哭，静静地熟睡着，那样的无辜，那样的招人怜爱。
阿文走上去将婴儿抱起，婴儿的身体似豆腐般嫩滑，他不敢多用一丝气力。他痴痴地看了婴儿一会，强颜道：“孩子，我今日救你一命，日后我这条命也靠你来救了，这买卖你做是不做？”
婴儿依旧熟睡。
“呐，没反应就是答应啦，那以后为了我这条命不管怎么对你都可以哦。”阿文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找到安慰自己的方法。
从那天以后，青州城里出现的阿文不再是一个人，在他的怀里多了一个婴儿，裹布单薄却十分漂亮的婴儿。奇怪的是多了一个人后阿文却并未饿着，施舍明显多了起来，他再也不必长途跋涉地去寻野草野菜了，在这战事刚息的时局里已经不错了。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半年阿文忽然发现青州城里的乞丐纷纷效仿起他，都带着声称是刚出生便死了娘的婴儿来。这个时候弄个弃婴还是比较容易的事。
阿文又陷入了困境，他知道乞讨的要义，那就是比惨。谁更惨谁就可以得到更多同情，也就可以得到更多施舍。
于是阿文又想了一招，他将沸水泼在婴儿身上，婴儿凄惨地哭着，浑身抽搐，睁着眼恐怖地看着阿文，空气里满是皮焦的味道。
阿文看着烫伤，满意地对婴儿道：“别怪我，烫伤总比饿死强，是吧。”
阿文将烫伤后的婴儿扒了衣服，供往来行人观看，然后可怜兮兮声泪俱下地乞讨，说要去医治。这招果然管用，阿文收获颇丰。
次日阿文又想故伎重演，扒开婴儿的衣服一看，那烫伤不知何时竟好得差不多了，不仔细看还有些分辨不出。
“小孩子恢复力就是强啊。”阿文感慨道，“不过真不算好事。”
一瓢开水又泼向那婴儿..
婴儿就这样渐渐长大，阿文每天都要想方设法添些新伤到他的身上，因为这些伤痕很难在他身上呆上两天。
因为要展露伤痕，所以不论是严冬还是酷夏，这婴儿始终要光着上身，冬天，他被冻得全身僵硬，炎炎的夏日，他忍受蝇蚊腐蚀伤口，汗珠流到伤口一阵阵刺痛。
阿文一直奇怪，这吃不饱喝不好的孩子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都没有休克和中暑，适应能力确实难以想像。
他并不知道这孩子也开始奇怪起自己的身体来，总感觉体内有什么，可是又不知道是什么。
到了第五年春天，阿文已经带着他走遍了武国的四个州，他乞讨的成果够阿文丰衣足食，阿文也挺满意，觉得当初自己的决定没错。
那时很多乞丐效仿他的做法，更有甚者将孩子弄残废以求能乞讨更多。
这种事情越来越广，越来越离谱，终于武国的官俯知道了。
也是在那年春末，武国国主残阳下诏，大肆抓捕带孩子乞讨的乞丐。若查出两人是父子关系，则子由武国养至成年后可由父母带走，若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则子归武国养至成年后参军报国，参军时间同武国养其的时间，乞丐以丧良罪入官狱两年。
法网恢恢阿文终没能逃脱，在一个雨天的傍晚入了扬州官狱，男孩被官府领走，不知所踪。
阿文在官狱修了两年的城墙，昏倒无数次，狱医诊断不出任何问题。
两年后..
阿文出狱的那天，艳阳高照，他有些不适应地皱起眉头，走了两步，忽然发现前方树荫下站着一小孩，他起初并没在意，转头却感觉这身影似曾相识，再走近几步，看到那人面貌时，阿文定住，脱口道：“……是你？”
树荫下站着的是他从小带大的男孩，此时的男孩穿上了上衣，比两年前高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男孩缓缓上前，风吹着他长长鬓发和衣角，他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比以前瘦了许多。
“你终于出来了。”男孩道，语气和他的年纪完全不符，“我有名字了，我叫小白。”
阿文见他已经长大，想必是要来秋后算账，有些不安道：“你……你来……”
“我来是有事问你。”小白道，“我想知道我双亲是谁，在哪。”
阿文一愣，在狱中最后些时日，他就开始担忧出狱后的日子怎么过，他的身体除了乞讨别无他路，虽然乞讨不触犯法旨，可如今的武国已经不允许乞丐带着未成年人，即使亲生子女也不被允许，他知道光凭自己乞讨将要面对的是怎样艰难的生活。
但是就在小白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内心闪现了光亮，他知道改变之后生活就在此刻。
“七年前，我和你父母做过一次买卖。”阿文不慌不忙道。
小白瞪着双眼，道：“什么买卖？”
“用你一条命换我一命，我负责养活你，而你负责我不被饿死。”
小白沉默一会，淡淡道：“你养活我五年，我也替你要到了很多，扯平了吧。”
“但是这两年我受的罪怎么算？”阿文愤愤道，“我没义务告诉你关于你父母的事。除非依旧当买卖做。”
“买卖……”小白咀嚼着这两个字，回味过来道：“武国上下不是不可以带我们乞讨了吗？否则……”
“我没说让你替我乞讨。”
“那是？”
阿文笑了起来：“我不会再伤害你，但是你必须受伤，让别人伤你，我们也不需要再乞讨，而是让别人对我们低头。”
“好，我做。”小白毅然决然道，“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父母是谁，家住何方了吗？”
阿文不可思议地望着小白，以为他并没明白自己说的买卖的实质。
“你这么大了，要是我说完你就跑掉我岂不做了亏本买卖了。”
“那你的意思是？”小白试探问道。
“很简单，替我做到你成年为止，到时候我才会告诉你，我这两年冤狱也就不计较了。”
小白并不傻，他知道阿文不可信，但是他也知道，天底下知道自己亲生父母的人可能就只有他一个，他别无选择，只能在他身上赌一把，哪怕知道今后的日子将十分凄惨。
“但愿我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