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宋仁的主场
“谢大人,请诸位大人移步堂前……”宋仁引着众人到了堂前的箭堆旁,指着那对破烂不堪的弓箭道:“箭头尖而锐,后附倒钩小刃两枚,长三寸八分,宽两寸,重一两,纯钢打制而成,显然是我大楚军中标准的点钢箭,此箭无论大小样式重量,兵部都已详细规章,因而同样数目的箭头在重量上应该所差无几……”
宋仁说的是实话,周围的人也大都了解楚军的这种标准配备,所以对都下意识地点点头。
“然皇商金陵赵家改进了点钢箭的工艺,使此箭更快更稳,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在箭头上的改动——”宋仁说着得意地瞟了荆子湘一眼,继续说道,“赵家出产的全部点钢箭的箭头里都掺入了铅,是铅钢一体……”
“而很明显的是,同样大小的铅块必钢块的重量大一些,按照西洋格物学的说法,因为两者的密度不同……”宋仁说道这里,迎着众人或迷惑或佩服的目光,一脸地敬佩望向赵轩。
前几日这位小少爷跟自己解释了半天为什么同样大小的钢块和铅块会重量不同,什么密度原子的东西一大推,那些名词虽然自己闻所未闻,可最终自己居然明白了。
想通了这个道理,宋仁觉得西洋学问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的,赵家小少爷从小人人都夸聪慧过人,想来西洋学的作用也功不可没吧,看来自己也得兼收并蓄一下,艺多不压身,最不济打官司的时候也用得上。
“简单来说,从这堆所谓的赵家兵器里取出两百个箭头,分成各一百个的两堆,第一堆跟第二堆的重量应该相差无几,而跟一百只真正由赵家出产的点钢箭相比,重量上则会有明显的差距,如果是上千只箭头比较,那么差距会更大,更明显……”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赵家从自家的兵工厂里拉来了一批点钢箭,请诸位大人实地称量查验!”
钱牛在一旁插言道:“你说那些箭是赵家它就是赵家的?谁知道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宋仁微笑道:“钱大人稍安勿躁,到底是不是赵家的刑部自会判断,你以为这点小事能瞒得过诸位大人吗?”
钱牛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自己一句话把案子的关键,从判别原先那堆箭是不是赵家的转移到宋仁新拉来的箭是不是赵家的上,而查清后者显然要容易很多,况且宋仁也不至于弱智到弄一批假的来充数,到时候只要再比较出两批点钢箭的箭头重量不同,那结论就很明显会对己方不利。
“就算是又能说明什么?能说明面前的这堆箭不是赵家出产的吗?每批箭在重量有些差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钱牛补充道。
宋仁不再理他,只是准备好了工具,催促着进行实地称量对比。
称量后的结果跟宋仁说的完全符合,钱牛马上说道:“你怎么能证明你这批箭就是赵家的?”
刑部主事廖凡看了他一眼道:“不用证明了,刑部有人在赵家的兵工厂,这批箭确实是赵家所产。”
宋仁像看白痴一样看着钱牛。
钱牛拱手道:“廖大人用刑部做保,钱某自然不会不相信。可即便如此,又如何证明从镇坪运回的这批箭不是赵家打造?”
宋仁嘲笑地道:“钱大人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事实俱在眼前,还需要什么证明?”
“不同批次的箭稍微有些差别也不是不可能,兵部可是有勘合文书为证,这批箭是赵家前些日子移交给兵部,之后兵部又发给镇坪边军的……这只能说明,这两批箭都是赵家打造!”
“钱大人的意思是?”
“推断不能成为证据,你可有直接的证据证明镇坪运回的这批箭矢不是赵家打造?”
宋仁思索了一下道:“钱大人之意,只要学生有直接证据镇坪这批箭矢不是赵家打造,就可以证明赵家与镇坪之败毫无关系,而完全是荆守备推诿诬陷?”
“这个……不错!”钱牛见宋仁信心十足的样子,心下有些犹豫。
“好!”宋仁折扇一收,开始做总结陈词:“章大人,诸位大人,只要学生能够用直接证据证明,是不是就可以据此判定赵家与镇坪之败毫无关系?”
几人商量了一下,章泽道:“既然此案的关键在于兵器是否为赵家所有,你若有直接证据证明镇坪箭矢非赵家所打造和提供,那镇坪之败自然与赵家没有关系。”
“谢大人!学生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请大人屏退不相干人等,因为学生的证据关系着赵家的商业秘密……”
一干人等退下,堂上只剩下了审判官、对簿双方及熊安等人,宋仁这才道:“既然是商业秘密,学生就请赵家小少爷赵轩为诸位大人出示此项证据,学生暂时告退,有请赵少爷……”
赵轩拿个一个放大镜,又从自家打造的箭矢里随意取了一只箭头,走到章泽等人面前,行礼道:
“大人们,我们赵家经商向来以诚信为本,经手的所有东西都是质量上乘,为防止别家假冒,我们在所有成品的隐蔽处都烙上了赵家独有的标识,请看……”
赵轩把放大镜放在箭簇的后端,让主审看清了内面最深处的一处标识:“这个图案叫四叶草,是赵家独有标识,取其罕见和幸运之意,也表示赵家出产或打造的东西都是质量上乘,万里挑一……”
章泽接过一看,最深处果然有一个又小又浅的四叶草的图案,像是烈火所淬,单凭肉眼却难以发现。
“家父常说,兵器关系着大楚百万将士性命,更关系着大楚边疆永固,决不能马虎,因此除符合兵部要求之外,更要在工艺上精益求精,以求在战场上为大楚多保留一名士兵的性命,无论什么战役,多保住一名士兵的性命,就多一份希望,甚至扭转整个战局也为未可知……”
“这四叶草就是我赵家区别于他家的独家标识,为的就是防止假冒,所以一直视为秘密,只是没想到用到了今时今日这种场合……诸位大人如果还不能确定,用锯子锯短箭簇就会一目了然——而镇坪运回来的那批箭矢……”
熊安飞快地过去取了一只递过去,赵轩拿着放在放大镜下对章泽道:“大人您看,这批箭簇内深处显然没有此标识,因而肯定不是赵家打造……”
“如今家父无辜蒙冤而身陷囹圄,幼子惶惶若失怙,终日悲戚无心学业,家母亦顿失所依,日夜以泪洗面,赵家有覆巢之下无完卵之虞……学生闻三皇子言道,诸位大人公正廉明,故此上堂泣血为父伸冤,学生也无他求,唯求冤情得雪……”
赵轩说着说着,带上了哭声,接着泪珠滚滚而下,好不凄惨哀哉。
章泽、黄景行等人额首称赞,难得此子一片赤子之心,孝感动天哪。
钱牛上前抓过放大镜和两只箭簇,仔细看了又看,顿时泄了气。荆子湘一看这阵势,觉得大势已去,他悄悄向后退了退,想趁人不备鞋底抹油偷偷开溜。
来时觉得十拿九稳信心十足,没想到形势急转直下的如此不堪,巨大的落差把荆子湘吓昏了头,他也没来得及细想想,光天化日的这么多人能逃到哪里去?
他刚跑了没两步,章泽一声大喊,堂外的武士就一拥而上。荆子湘不愧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武艺真不是盖的,他扬拳飞腿左右出击,最终,在付出了两人受伤的代价后,众武士才把他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
荆子湘这一跑不要紧,几乎瞬间让案情水落石出。
章泽气得胡须发抖,浑身哆嗦,难道大楚的边疆就是靠这种将领守护吗?
荆子湘的突然临阵脱逃让钱牛悚然而惊,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场阴谋中,而自己竟然只是一个马前卒!更可悲是自己还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个劲地往前冲!
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最终化成了黄粱一梦。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所有的箭头里都有标识……”
他喃喃着,失魂落魄地走出刑部大堂。
“赵轩,那个叫什么密度的你知道吗?”熊安兴致勃勃地问道。
赵轩没有搭理他。
“赵轩,对不起啊,我不该怀疑你们家的……”
……
案情虽然明确,但案子并没有结束,章泽等人自然不会相信这件事只是荆子湘一手策划,而一旦深入调查下去,拔出萝卜带出泥是确定无疑的,所以把握调查的度变得很关键。
刚刚被无罪释放,经历过刑部大牢三日游的赵文安,站在尹好的牢房前,神采奕奕,一脸微笑。
“进来的时候我说过,不管我们开始如何相似,但结局肯定不一样……如今我要出去了,而你,可能永远被关在这里,等待天下大赦的时候,当然也可能是秋后问斩……”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不知道什么钱该拿,什么钱不该拿。该拿的,不拿对不起天地父母,不该拿的,拿了就等于送了自己的命……说白了,你只是这一轮中的最不值一提的一环,我不会可怜你,因为你太贪婪,而太贪婪的人一般不会有好下场……”
一名司狱小心翼翼地陪在赵文安一旁,落后半步,像陪伴来视察的上级官员一样,引导着赵文安又到了殷道炎的临时住所,然后又知趣地退到远处。
“殷大人最近可好?呵呵,看殷大人处之泰然的样子,想必还等着人来救你吧?我劝大人还是别等了,因为你等来的很可能是给你送行的……”
“殷大人,我真为你不值啊……”赵文安喟叹道,“尹好把一切都推到了你身上不说,就连李大人都已经把你当弃子了。殷大人可能还不知道吧,今日刑部两司会审镇坪兵器一案,结果呢,你肯定也猜到了,我现在好好地站在这里,难道这个时候你还心存幻想吗?”
“咱们之间说起来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谁也没把谁的孩子扔井里,就是之前那点事也不过是一点银子的小事,何必闹得大家都不痛快呢?咱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家人考虑吧?赵某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殷大人好好想想我的话,我在外面等你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