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对子,政体之辩
晚宴在友好而热烈的气氛中继续着,主要的客人都坐在客厅内,赵轩沾高衍的光,也坐在了屋里。其实在屋外的也不会觉得冷,因为上好的贡炭遍布四处烧着,整个院子里都暖烘烘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到了该自由发挥的时候了。
所谓自由发挥,无外乎是行酒令,对楹联,作诗和时事评论,这个时候只能凭借个人才能,尤其是捉对厮杀的时候,主家和他人轻易都不能干涉,否则不但会落埋怨,处于弱势的一方更让人瞧不起。
所以当程敏拎着酒壶端着酒杯来到赵轩前时,非但没有一人干涉,而且大都颇有兴致地看着。
“听闻赵生员一部红楼梦使金陵纸贵,人皆曰有才,老夫有一事不明:两火为炎,既然不是酱盐之盐,为何加水变淡?”
赵轩不明白,摆明对对子难不倒自己,怎么程敏还以此开始?堂堂楚国最高学府的一把手,不应该只是这种智商吧?
“学生不敢:二日为昌,虽然不是上苍之苍,却能有口便唱。”
“望江游,望江流,望江游子望江流,江游千古,江流千古!”
“掬月楼,掬月影,掬月楼女掬月影,掬月万年,月影万年!”
赵轩顺便给掬月楼打了个广告,众人会意地一笑。楼女是什么大家都明白,跟游子倒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十口心思,思国思家思社稷!”
赵轩笑了:“八目共赏,赏花赏月赏秋香!”
程敏喝了口酒道:“虽然工整,却甚为小气,况且花月秋香是什么,怎能对得上国家社稷?”
赵轩拱手认真地道:“大人您身居朝廷要职,每日所思是国家社稷的大事,学生不过是个仰仗父荫整日嬉戏的小小纨绔,境界上自然相距甚远……秋香是学生家的侍女,略有几分姿色,勉强当得上赏字……说起来,学生家中还有一对双胞侍女,一名石榴,一名如花,不但有倾城之貌,而且才华出众,大人如果有意……研习学问,学生愿将两女送到大人府上……”
“不用了,你的好意心领了!”
“大人不用急着拒绝,此两名女子在做对上别有天赋,纵然是千古绝对也能对上一二,若到了大人府上,说不准又为金陵增添一桩风流雅事呢!”
赠婢在楚国是成人之美的常事,若之后能琴瑟和谐,那更称得上是雅事,所以很多人都一脸羡慕地望着程敏,就连程敏本人虽然不相信赵轩会这么好心,也禁不住心里蠢蠢欲动。
貌美如花又才华出众能够红袖添香的侍女具备多合一功能,是个男人都想,何况还是双胞胎。
“此事不急,”赵轩对着沉默的程敏道,“今日学生恰逢盛会,能与诸位大人把酒言欢,甚有荣焉!不如这样,请章尚书出一上联,你我二人对下联,无论胜负,就此暂罢如何?”
“好!”章泽起身道,“既然由老夫出联,那老夫就难为难为你们,出一个大家都知道的对子:烟锁池塘柳!”
程敏见章泽出面,知道今日无法没完没了地折腾下去,否则就是不给他面子了。又一听他的上联乃是千百年来的绝对,知道自己对不上,于是望向了赵轩。
赵轩思索了一阵道:“此联乃千古绝对,学生之前冥思苦想数月也未曾有良对,今日蒙程大人提醒,学生忽然想起十年前镇坪之败……”
“当时家父遭受诬陷,幸得诸大人前辈仗义执言,才使家父沉冤得雪,学生对此一直心存感激之情……”
“当时近千楚国大好儿男埋尸镇坪,虽首恶伏法,但学生每思之吊之,无不扼腕叹息,如今十年已过,英魂尚在否?”
“因而学生勉强对‘烽滞镇坪棺’,取其无边烽火使我大楚镇坪白骨纵横之意,谨以此怀念无数为大楚边疆抛头颅洒热血的好儿郎!”
“好对子!”众人一阵沉默之后,章泽举起酒杯道,“我提议诸位共同举杯,第一杯,遥祝为大楚牺牲的无数英魂,与天长存!”说完将酒洒祭在地上。
“第二杯,为了大楚!为了边关诸将士!”一饮而尽。
虽然在座的大都是文官,但有这么一个展示自己关心边疆将士、热爱大楚的机会,自然都不会放过,何况还有一个强势的兵部尚书坐在席上,于是众人也都随着一饮而尽。
赵轩经此一事,在众人面前又树立起谦和、爱国、爱兵的光辉形象,加之以前的多金、才名以及侍读等形象,再考虑到他雄厚的背景,众人毫不怀疑他将很快成为楚国的新星之一。
“楚国无人,不意竟使竖子成名!”
就在气氛将要再次热烈起来时,一个声音冷冷地回荡在厅堂中。
在吸引到足够的目光后,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袍男子站了起来,虎背熊腰,长相颇有些威严,他巡视四周一遍拱手道:“在下江南雁,大雁之雁,燕国人士,在楚国游历数月,今日适逢盛宴,见到楚国诸多贤才济济一堂,略略有些失望……所谓千古绝对,在我大燕才子眼中,不过如探囊取物一般!烟锁池塘柳,炮镇海城楼,在下对的这个下联,比那个什么‘烽滞镇坪棺’也强了许多!”
众人一听顿时群情激昂,楚国的文坛什么时候轮到燕国蛮子指手画脚了?
“划出道来吧……”众人嚷嚷着。
又来?赵轩实在是烦了这些所谓文人之间的把戏,尼玛,对来对去花来蕊去的有个啥劲呀,大好的青春留着做什么不好。
不过这个江南雁可是拿自己打的头,然后抛砖引玉打倒楚国文坛,自己出头比较合适,可以让众人进退自如,再说自己也不见得会输,毕竟哥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
望着江南雁目空一切的样子,赵轩决定先出手。
“在下赵轩,金陵人氏,六岁过院试,人送外号‘对穿肠’!当然楚国之内,六岁即为生员者多如牛毛,江兄可有功名在身?”赵轩问道。
“江南雁,幽州人氏,说来也是巧了,燕国十八省人送在下外号‘对断肠’,江湖漂泊,视功名如浮云。”
“承让!上钩为老,下钩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赵轩嘲笑道。
“一人是大,二人是天,天大人情,人情大过天!”江南雁毫不在意地道,“我来:品字三个口,宜当张口且张口,口口口,劝君更尽一杯酒。”
“晶字三个日,时将无日思有日,日日日,日你三万六千日!”
众人哈哈大笑加淫笑,江南雁眼中闪过一道厉色。
终于生气了,尼玛,看你不动如山屌了吧唧地还以为你不会生气呢,既然会,那再给你浇点油。
“再来:二猿断木深山中,老猴子也敢对锯?”
众人又笑。
江南雁很快回道:“一驹陷足污泥内,小畜生怎能出蹄?”
赵轩一愣,尼玛,行啊,还是个战士哪。看来得速战速决了。
“浮云拨开,明月出来,天何言哉?”
“莲萍拨开,游鱼出来,得其所哉!”
“齐楚秦燕赵魏韩,七国称雄,逐鹿中原,百年风雨,当归燕一统!”
“熊李段刘孔陈张,十国鼎立,称霸天下,卅载离乱,独活楚一家!”
……
两人你来我往大战几十个回合没有分出胜负,都有些倦了。
江南雁道:“诗词曲赋乃是小道,与国事无益。我游遍楚国,见楚人不是玩弄些诗词歌赋,就是人人拼命搂钱,然后醉生梦死,无人关心国事……反观我大燕,境内万众一心,人人以献身国事为荣,吾皇圣旨所至,无不一呼百应,如臂使指,若有不从,千万个人头落地也在所不惜,故而无所不克!”
“这便是我大楚与燕国的根本区别了。”赵轩叹道,“我大楚上下,无不以民为本,皇上为君之道,首要心存百姓,以百姓之心为心,秉承‘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祖训;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使百姓各安其业,各逐其好,所以大楚各业才能如此兴旺发达,为诸国之翘楚!”
“哼!地利而已,倘使大燕在此,昌盛必然更过之!百姓愚昧无知,唯有在上位者高屋建瓴,使上下宛如一体,集中全部力量,才能成就大业,而百姓为之赴死乃是其莫大的荣耀!听闻楚国有内阁和给事中之职,且都有封驳圣旨之权,实在是可笑,皇权天授,又岂容臣子反对?若臣子总是封驳,那皇权威严何在?如何集中力量办大事?又何谈国运昌盛?”
“按照江先生的说法,权力必须集中于皇上一人手中,可以天下之广,四海之众,朝务千头万绪,若无内阁百司筹谋商议,而独断于一人,即便十事有一事错误,日积月累之下必谬以千里,如此不亡更待何时?我楚国皇上和官员各有所司,且配合提醒相得益彰,自然能保持国家稳定繁荣……”
“燕国的百姓在燕皇高压之下,不知不觉成了沉默的好人,造成了燕国稳定的假象!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百姓居无所饥无食寒无衣时,必会揭竿而起,到时一呼百应,燎原之势顿成!即便燕军强大,最终剿抚全部叛乱,国力势必遭受重创,此时你还能高谈皇权威严吗?还能阔论国运昌盛吗?”
“我们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楚国把百姓当人……一个国家,如果毫不在意它的百姓,还让百姓为它赴死,这样的国家存在的意义何在?就让它灭亡好了……”
“大胆!”江南雁一声断喝,看了赵轩会儿后,稳了稳情绪道,“按你所说,楚国如此爱民,那应该是国泰民安才是,可为何我一路所见流民遍地,饿殍千里?”
赵轩哧然一笑:“江先生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了。一国一地,乃至一家一户,能力各有不同,时运、性情也都各有差异,加之天灾人祸,致使贫富不均实属再正常不过,况且我楚国正在缩小这些差距,并配有养济院、漏泽园等各种帮扶之举,假以时日必将使民更富国更安……”
“而燕国对此种事绝无解决办法,在燕国,一切资源和财富的分配都按照权力大小,皇上占据国内大部分财富,其余宗室、官员次之,百姓则身无长物,青黄不接,这才是真正的赤贫千里!”
“大燕政体之妙、国力之强岂是你这等黄毛小子所能知晓的?”江南雁微笑道,“纵观楚国上下,谷米之价是大燕十倍,金陵一套两进宅院竟达四百两白银,是幽州城的十五倍之巨!如此民岂能安居,民岂能乐业,国岂能安泰?”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赵轩道,“谷米宅院之价如此之高,自然有它的道理。需求创造供给,楚国富庶,各国特产无不汇集于此,而百姓钱多,你管它价多高,买得起就行!而燕国之所以价低,却是人为所致,是灭人欲、涸泽而渔,倘使楚君临之燕地,必能使燕国民富国安!”
“哼!南人孱弱,又岂能挡得住我大燕铁骑?”江南雁撇嘴道,“也就只能耍耍嘴上功夫,安敢掠我大燕兵锋?”
“这也是我们大楚的优势之一,”赵轩笑道,“若连嘴上功夫都不能耍,如何有政治清明,如何有民安国泰?恐怕连做人也没什么意义了吧?”
众人会意地大笑。
“倒是江先生,区区一介江湖江湖浪子,竟然能够对楚燕国家大事侃侃而谈,如信手拈来,实在让人敬佩不已!”
赵轩这话就有些恶毒了,在座的都是成精的人物,哪有不明白他话中暗指?于是众人都用狐疑的眼光望着江南雁。
江南雁呵呵一笑,风淡云轻地道:“在下常年江湖游历,对所见所闻有些粗鄙的见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今日借贵地高谈阔论一番也是美事一件,只是让诸位贤达见笑了,若言语中有什么冒犯,还请多多见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