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鼠眼监视
“喵——”黑白花猫又叫了两声。
罗艺把猫交给随从, 嘱咐其好生给猫梳毛,“仔细些, 别太用力, 胡子那里多梳几下, 它喜欢。”
随从应承, 小心抱着猫去了。
罗艺双手掐腰, 望着夜色下死一般沉寂的湖水发了会儿呆。他在思量,思量下一步该如何处置长孙无忌等人。
周管家在旁瞧出罗艺的忧心,眼珠子动动,“大王,要不要属下今晚就带人把他们解决了?”
“好主意!”罗艺扭头,眸子闪亮地看着周管家, 嘴上还带着灿烂的笑容。
周管家嘿嘿笑起来, 他正欢喜自己讨了大王的开心,头顶就重重挨了一记。周管家吃痛地捂头, 抬眼对上罗艺凶狠的眼神,吓得立刻就腿软跪在地上。
“有脑子没有,杀人容易,但问题能解决么?”
周管家惶恐地缩脖子,连连点头应是。
“好生伺候着他们, 他们十五人不管是谁, 有任何举动, 立刻上报。”罗艺厉害地警告完周管家, 转身匆匆去了。
他两个胳膊上还挂着长长的红披锦, 不小心就挂在了路边的矮树丛上。罗艺猛生生往前拉扯一下,也不顾披锦被刮成什么样子,径直匆匆地往前走。
秦远和长孙无忌回房后,本来是想跟长孙无忌交流一下罗艺的情况。不过长孙无忌似乎有心事,他嘱咐秦远一句早点睡,就转头回了自己的屋子。
秦远在自己屋门前停留了片刻,才推门入内。
秦远已经被各种小声音弄得神经质了,所以他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把屋里所有蜡烛都点亮,然后细致检查。秦远在东墙角放置花盆的木架子下,发现了一颗比米粒大些的老鼠屎。秦远找来一根细木棍轻轻戳了一下老鼠屎的表面,软的,并没有风干变硬,说明这是最近才产出的新鲜货。
屋子里的窗户都关着,秦远去把门也关上了。
万幸他住的这个屋子面积不大,秦远拿出几粒他农场里晒好的葡萄干,放在了地中央。农场里出产的葡萄本就清甜可口,风干之后,葡萄失水甜度更高。人拿几粒葡糖干凑到鼻子边闻,都能闻出特别腻甜的香味来,更别说对于嗅觉灵敏的老鼠。
秦远托着下巴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地保持安静,静等老鼠上钩。
半个时辰之后,一只小孩拳头大灰老鼠,从床底冒头,试探地朝地中央的葡萄干跑去,它不停地抽鼻子嗅葡萄干的味道,警惕地观察四周。最终确定周围没什么动静之后,老鼠就开始吃葡萄干。
秦远搬起眼跟前的凳子,就朝老鼠砸。老鼠受惊后乱窜,顺着墙边溜进床下躲着。
秦远拿着蜡烛往床下照,他本以为这屋子其它地方都没有老鼠洞,床下面可能会有,毕竟这老鼠是在门窗紧闭的时候在屋子里出现。但秦远查看窗下后,发现并没有鼠洞。
这时,床下的老鼠感受到秦远的到来,又开始乱窜,在屋地里四处跑。秦远顺手拿起铜镜,就追着老鼠打。
一人一鼠在屋里折腾好半天,最终小老鼠因为体力不如秦远,被秦远拍个正着。屋子里也被秦远弄得乱七八糟。
秦远望着这只死老鼠,连同之前保留的那只也放在地上。对着老鼠思量半晌之后,秦远写了两章纸条,其中一张纸条上写着‘早登极乐’。然后他就拎着两只死老鼠,去问郡王府的家仆要了工具,将两只死老鼠,和他美好的祝愿——一张‘早登极乐’的纸条,一起葬在了长孙无忌的屋子后头。
秦远挑着灯笼顺便观察了屋后的情况,在自己和长孙无忌、温彦博的屋子窗下,发现一些碎的胡饼块,因为土是黄的,胡饼表皮也有点黄,加上比较琐碎,被撒在墙角,不仔细去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秦远挖了新鲜的黄土,他在自己屋子周围铺上了一层黄土,并用一捆树叶将黄土表面扫平。做完这些后,秦远筋疲力尽地打了个哈欠,回屋睡觉去。
次日一早,秦远就开窗查看外头地面的情况,原本平整毫无痕迹的一层黄土,现在印了许多凌乱的老鼠脚印。秦远根据脚印的大小粗略分辨,至少有十只以上。
“啊!”身后忽然有人叫一声,秦远吓了一跳。
“这……这是什么东西?”温彦博一脸惊悚地望着秦远,他把脚尖转向门口,做好了时刻逃跑的准备,“鬼鬼鬼鬼脚印?”
“你不会连老鼠的脚印都没见过?”秦远问。
温彦博尴尬了下,再去看脚印的时候就很放松了,没有之前那么害怕,“原来是老鼠脚印,该真没见过,可是你房间外怎么会有这么多老鼠脚印?这燕郡王府是不是闹鼠患了?”
“不知,不过倒是可以去你房间试试。”
秦远趁着吃早饭的时候,拿了两块点心放到温彦博房间的地中央,并在食物周围撒上了一圈黄土。回头只要有老鼠跑过来偷吃,势必就能在黄土上看到脚印。
温彦博连连佩服秦远这招聪明。
俩人关上门后,秦远就感慨长孙无忌这么晚还没起。二人去问站在长孙无忌门口守卫的侍卫,俩侍卫都摇头表示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二人是半个时辰前被许安派来在此守卫,期间并没有见长孙无忌。
秦远就去敲了敲门,轻声问长孙无忌有没有起床,结果半天屋子里都没人回应。
温彦博担心长孙无忌有危险,建议直接推门入内。随后他发现屋里床铺凌乱,但空无一人。看床铺说明长孙无忌昨晚确实在床上睡过。
徐安兴冲冲地跑来,正高兴地预备跟长孙无忌请安,却只见秦远和温彦博在这,并没有发现自家主人。
徐安愣了下,疑惑问秦远和温彦博长孙无忌的去向。
“我们还正要问你呢,你家主人去哪儿了,怎么一早就不见人了,出门去了?”温彦博问。
徐安茫然地摇了摇头,表示他不知道。
“昨夜宴席散了之后,我伺候长孙公寝后就退下了。本欲在外间守着,但长孙公说他累乏了,不想被人打扰,就打发我出去。”徐安解释道,“长孙公不忙碌的时候,一向习惯晚起。半个时辰前我就带人来过一趟,没听见屋里有动静,以为长孙公还在休息,就派他们两个在门口守着,等人醒了就叫我。”
秦远就召集院子里所有的侍卫,问有谁见过长孙无忌出去没有,大家都说没见过。
“怎么会这样,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温彦博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又碰到诡谲的事了。但这次最麻烦,丢了当朝国舅,圣人最最宠信的臣子。如果他们不把人及时找回来,他和秦远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大家赶紧分散开,现在府里寻人,四处询问,结果府中没有一人曾在今晨或者昨晚见过长孙无忌。再问郡王府的各门守卫,他们也都表示并没有见过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就这么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燕郡王罗艺听说消息,赶来询问情况。他立刻下达命令,出动府里所有人在全城寻找长孙无忌,并将安定县彻底戒严,在找到长孙无忌之前,任何人都不准出城,任何人也都不准进城。
“你们昨天晚上是谁最后见的长孙公?”罗艺质问大家道。
徐安忙表示是自己,就把他昨夜伺候长孙无忌就寝的经过再说了一遍。
罗艺应承后,转眸扫视众人,再一次厉声问:“这之后一直到今天早上,你们就再没有人见过长孙公?”
大家都摇头,除了秦远。
罗艺的目光却直接落在了秦远身上,把刚刚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并加重语气。
秦远这时候站出来,跟罗艺承认:“昨天半夜,我见过长孙公。”
“哦?你们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长孙公有何异常,是否说过想要出门的话?”罗艺立刻追问秦远,并没有表达出太多的惊讶。
秦远自然看出来罗艺的心思,微微拉起嘴角,一派斯文地对罗艺解释道:“昨夜我们在屋中休息,被曲子吵醒 。我们好奇,就循着声音去瞧怎么回事。”
燕郡王瞪圆了虎眼,紧紧地盯着秦远,眼神里透着明晃晃的威胁之意。他故意放慢语调,悠悠地问秦远:“那你们可瞧清楚是怎么回事?”
“瞧清楚了,当时因为太过震惊,我俩都不敢现身,匆忙就跑回来了。”秦远温柔地眨了下眼睛,声音四平八稳,态度如常,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燕郡王的目光威胁。
“什么震惊,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秦远的话引得温彦博和徐安等人都好奇,大家都紧盯着秦远,希望他快点把事情说明白,给大家解惑。
在自己凶恶的质问之下还能正常讲话的人没有几个,罗艺注意到秦远算是个有胆量的。不过再有胆量有什么用,他不过是一个区区八品下阶的主簿。自己若想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罗艺喜爱争强好胜,性子一向很倔,别人如果和他杠什么事,他定会杠到底,杠到让对方怕他怕得屁滚尿流连连求饶为止。
此时此刻,罗艺眼神里腾起杀气,恶狠狠地瞪着秦远。
“有意思,既然大家都好奇,你倒说说看你们昨晚看见什么了?”
罗艺以为这是他的地盘,他这么气势汹汹地威胁一名八品主簿,对方肯定会吓得什么都不敢说。等这事混过去了,罗艺便打算让秦远永远住嘴。
“我们昨晚看见有一名红衣女子在花园的湖心亭里翩翩起舞,三人奏乐,两人伺候,另还有周管家在陪侍。”秦远张口就总结了昨晚所见的情况。
“红衣女子?”温彦博听到这熟悉的四个字,惊叹了一声。随即他发现罗艺凶神恶煞的目光朝自己射过来,温彦博忽然不敢继续张口说话了。
这燕郡王满身煞气,好生吓人,比起长孙公恐怕要高出十倍。他甚至怀疑,圣人当初晋封燕郡王的时候,是不是就因为被他煞气吓着了。当然这只是温彦博现在因为害怕的意淫罢了,圣人是何等人物,他岂会惧于燕郡王。
“继续说!”罗艺眼珠儿瞪得都快掉下来,他明明不想让秦远曝光他丑事,但是秦远越这样,他越要跟秦远杠。所以当罗艺喊出这三字的时候,他吼得几乎可以用声音杀人。
在场其余众人,都禁不住吓得心里打颤颤。
“谨遵大王之意。”秦远面色未变,且还礼貌地对罗艺微微点了下头,言谈神色依旧斯斯文文,“那红衣女子身量高挑,头梳着随云髻,迎着乐声翩翩起舞,但她其实就在瞎跳,跟乐曲根本不搭调。后来她跳着跳着还纵身一跃,在天空中打了个转儿,正脸就冲着我们了——”
秦远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引得众人的好奇心被激发至顶峰。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秦远,等待着他揭晓此女子的真正面容。
罗艺这时候的眼珠子已经快要瞪爆炸了,而且他这时候忽然意识到,秦远根本就不惧于他的威胁,故意打算把昨晚的事当众讲出来令他出丑。
罗艺后悔了,立刻伸手欲拿住秦远,阻拦他最后的话。
秦远仿佛精准地捉到了罗艺的心思,他文绉绉地往后挪了一步,令罗艺伸出来的手扑空了。然后,秦远非常快地道出:“此女子不论体态还是面容,都跟燕郡王一模一样。”
众人呆呆地望着秦远,有的甚至张大嘴,险些惊掉了下巴。
死一般的沉寂之后,大家都又惊又怕望向罗艺。顶着这么一张黝黑粗糙的脸,一位如此凶恶至极、煞气满盈的战神,要想像他身穿一件单薄飘逸红裙裳,梳着随云髻,挥舞着长袖,翩翩起舞?
无法想象,完全无法想象,若是这张脸还要涂脂抹粉……
大家想笑又不敢笑,装着面无表情,但抑制不住翘起的嘴角已经出卖了他们的内心。
罗艺尴尬地扫视众人,恍惚了一下,随即暴怒地吼着众人都不许笑,命人将秦远拿下。
“不知大王要以什么罪名抓我?遵从大王的吩咐说出大王的秘密么?”秦远反问道。
“我看你脑子糊涂了,竟不知这泾州是我的地盘?我想用什么罪名拿你,就用什么罪名!”罗艺霸道地吼道。
秦远掏出李世民之前赏赐给他的令牌,晾给罗艺看。
“我们奉圣命来此调查燕郡王是否对陛下忠心不二。燕郡王扮成女子深夜跳舞,与我们并不想干,我也并不想将此事道出。是燕郡王自己再三要求我说出来,我本以为燕郡王铁面无私,不避嫌,不遮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心中正佩服燕郡王坦荡了得,琢磨郡王这等豪爽人物怎可能装假做戏,暗中策划谋反。”
秦远露出一脸失望,对着罗艺摇了摇头。
“万万没想到啊,是我想多了。”
“你休要诬陷我!”罗艺叱了一声秦远,他这会儿的愤怒明显没有之前的程度深。换句简单的话来说,燕郡王听完秦远那番话之后,竟然有一点消气了。
“我之所以抓你,是因你是最后一个见长孙公的人,我怀疑是你谋害了长孙公。”罗艺为了否认自己谋反,随便扯了一个理由出来,“我女装在府中跳舞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刻意隐藏的意思,府里的人都知道,不信你们问。我罗艺从来都是想什么做什么,不需要避讳人,问心无愧!”
罗艺在变相应和了秦远刚才的话,相当于顺坡下驴。他的人马现在尚没有准备妥当,如果这时候明着面谋反,很容易被朝廷剿灭。既然这些人还没有完全肯定他在谋反,他必须暂缓一下,拖延时间,不能把事情继续闹大。
秦远听罗艺说了这番话后,默了会儿,突然爽朗地笑起来。
“既然如此那我和大王刚刚就是误会了。其实不瞒大王,我们当初离京的时候,便与圣人约定好了,若半月内未能及时回京报信,大王谋反的事情就算是彻底坐实了。我差点以为大王真要动心思杀我们,原来大王只是担心长孙公的安全。”
“啊,对对对……”罗艺应和道,赔笑两声,接着问秦远长孙无忌到底去哪儿了。
秦远摇头,“我们真不知道。”
“可是他好好地在这住着,怎么突然就走了?”罗艺非常怀疑长孙无忌已经怀疑自己了,所以他就偷偷跑出城去报信。
“你们吵什么?”
从众人的头顶上方,传来慵懒且厌烦的男声。
大家仰头往上看,发现长孙无忌正坐在房顶上,一脸倦怠地睥睨他们。
“大王!您怎么在房上?”徐安看见长孙无忌后,欢喜不已,连忙呼喊。
长孙无忌一个纵身跃下,身子飘逸。
“认床,昨夜睡不着,就躺房上看星星。正睡得香,被你们给吵醒了。”长孙无忌疑惑地望罗艺,问他怎么也在这。
罗艺见到长孙无忌还在自己的府中,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也开始相信长孙无忌等人真的没有怀疑自己谋反。罗艺笑着跟长孙无忌解释了大家找他的缘故,然后就带着人告辞了。
秦远和长孙无忌对视一眼,彼此暂且没有说话。
温彦博见事情和平解决了,就回房去,复而变了脸色匆匆跑出来,拉着秦远赶紧去他屋子里。长孙无忌也跟着去了。
屋地中央原本放着的两块糕点没了,只剩下些许碎渣,周围铺的一圈黄土上有数个老鼠的的爪子印。
“天啊,我屋子里还真有鼠。”温彦博一脸嫌弃。
想到自己昨晚和有可能会跟这只老鼠同床共枕,温彦博就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了。
秦远和长孙无忌对看一眼后,都没有说话。
温彦博觉得俩人奇怪,问他们俩怎么了,接着他就忍不住叹起罗艺女装的事。
秦远用手指堵住嘴,示意温彦博不要多言。
温彦博愣了下,见秦远谨慎地环顾四周,他以为秦远担心隔墙有耳,立刻识趣地不说了。
长孙无忌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温彦博。温彦博认出纸上的字迹属于秦远,看过内容之后,惊讶地挑眉看向秦远和长孙无忌。他有好多话想说想问,但是纸条最后一句已经提醒,以后他们任何重要的事都不能用嘴说,要用写得。
秦远点燃了蜡烛,将纸条焚成灰烬,然后看着温彦博和长孙无忌二人。
秦远做口型告诉他们,信他的没错。
温彦博当然愿意相信秦远,直点头。但是他倒是很意外,长孙无忌在没亲身经历诡异案子的情况下,竟然也能选择相信秦远。
原来昨夜长孙无忌在房顶睡觉一事,其实是故意为之。秦远昨晚思虑之后,就担心罗艺会先下手为强,对他们灭口。所以他想了一个办法,把自己的建议写在了纸上,借着埋老鼠的机会,偷偷从后窗缝里送了纸条给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起初接到纸条时想质问秦远,但他很聪明地领会了秦远递纸条的意思,所以决定先看纸条再决定。最后二人就在隐晦无声的情况下,设计了这一出。先引得罗艺怀疑,再反转剧情,令罗艺信以为真。如此就可以保证在短时间内,罗艺不会对他们下手。
温彦博对秦远和长孙无忌作揖,默然赞叹他们这出戏厉害。刚刚他可是完全沉浸其中,真的相信了。
秦远在宣纸上写了三个字:说反话。
温彦博和长孙无忌立刻会意。
“燕郡王性子憨直,有武将爽快的脾气,肯定不会谋反。”秦远抛砖引玉,先开了个头。
“既然我们已经证实燕郡王确实不会谋反,那我们下一步该如何,早些回去复命?”温彦博问。
长孙无忌摇头,他们如果要是这么干脆就走了,以罗艺多疑的性子,指不定会重新怀疑。
“我看我们还是谨慎些,在此住上两日,看一看这荆州百姓的生活情况,再作打算。”
“极是!对了灵台镇那些乞丐突然消失,很奇怪,我觉得该查一下。”秦远附和道。
三人议定之后,就打算出门。
待他们牵着马,准备从王府侧门离开的时候,罗艺忽然出现了,笑问他们干什么去,他已经备好了酒宴等着大家。
长孙无忌和秦远等人,在罗艺强烈热情的邀请之下,只好暂时作罢出门的打算,先跟着罗艺去喝酒。
而就在罗艺跟他们喝酒这段时间,罗艺的属下们开始着忙出府,准备安排一切。
酒至半酣,罗艺就主动提出要带长孙无忌他们在泾川转一转,感受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这里可是古密国所在之地,当时密国的宫城现都尚存。几位若对此有兴趣,我就带大家去瞧一瞧。朝中不是有人进谗言说我谋反么,可这谋反养军需要大量的钱财。我一个小小郡王,能有多少钱,若真谋反从哪儿弄钱?势必要搜刮百姓。你们只要去瞧一瞧,这泾州百姓都过得怎么样,自然就清楚我罗艺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罗艺虽然长得比较凶悍,但心却是善的,不管做什么事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罗艺边说边信誓旦旦地指着天,铿锵有力地告诉秦远等人,他问心无愧。
这种说话的气势很容易鼓舞人心,秦远猜测罗艺以前带兵打仗的时候,必定也曾用这样语气鼓励过将士。那时候他还是骁勇善战,忠心耿耿的猛将,而今天太平了,他却饱暖思叛乱。
温彦博很有兴趣见识当初古密国所留下的繁荣遗迹,忙附和罗艺,表示他想去看看。
于是事情说定,四人于第二日出发,逛了泾川两处富庶的村子以及古密国的宫城遗址。一路所见,皆是一派繁荣,百姓们安康和乐,日子看起来过得很富足。
最后,在他们赶回安定县的时候,遇见一批乞丐正被领去一处村子安置。罗艺故意停下来,问了情况,嘱咐属下一定要把这些人安置妥帖。长孙无忌询问缘由,罗艺就跟长孙无忌解释这些人都是灵台镇的乞丐。他命人开荒划地,置办房舍,把这些从别州逃难而来的乞丐给安置好了。
“别州逃难来得?”秦远疑惑地望着罗艺。
“可不是么,两州交界之处有个叫红岩村的地方,遭了匪患。贼匪屠了整个村子壮丁,不仅抢光了村子里的东西,还把房舍都给少烧了。这些可怜老弱妇孺,只能当乞丐到处乞讨。前两日我得到属下的回禀后,亲自去了一趟灵台县,问清楚这些可怜的百姓们情况之后,就命属下安置他们。”
秦远在这些乞丐中,瞧见了之前跟他讨饭的父女俩。父亲搂着女童,跟其他乞丐一样,低头缩着脖子。
秦远便问女童的父亲遭遇了什么情况,女童父亲假装不认识秦远,颤着嗓音跟秦远解释了他们父女的‘遭遇’,故事与刚才罗艺的描述一致。
短短一天之内,罗艺能造假伪装成如此地步,还真是个人才。
三人回府之后,长孙无忌就告诉罗艺:“既然泾州的情况已经查明,我们就不多留了,准备明日启程回长安。”
罗艺愣了下,客气地说些挽留的场面话,就表示明日他会送大家。
夜里,秦远又一次听到屋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声。秦远睡不着,睁着眼看着棚顶。
秦远琢磨着老鼠的事。一只老鼠可以跟条狗似得一路跟着他,从长安来到了燕郡王府……
真的可以么?
这一路风餐露宿,老鼠如果真的躲在他的车上,难道一直不吃不喝么?若饿了,如何能做到忍住诱惑不下车寻食?如果下车了,成功寻食之后,如何能准时做到回车上继续躲着,跟着他们上路?
鼠再聪明,终究是个动物,无法抗拒他的动物本性。
现在王府里泛滥的老鼠 ,明显在围绕着他们转。秦远两次用食物引诱也都说明了,这些老鼠还没有聪明到可以控制自己,不去上钩。他们始终都抗拒不了他们的嘴馋——吃。
根据之前屋外角落里洒的胡饼渣可以判断,折腾这些老鼠的幕后者,也在利用老鼠的吃的本性给他干活。
罗艺,谋反,不让李世民安生,长安城,一路风餐露宿。
历史上的罗艺是注定谋反的。这次事件的幕后者最终目的是什么?改变历史,让罗艺不谋反?但看现在这个情况,似乎很难做到,罗艺已然在谋反的路上不回头了。再说即便有办法令罗艺不谋反了,事情只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不会负面影响到李世民。但显然,幕后者的目的都想搅和李世民完蛋。
那这次的目的很可能是不是针对罗艺。
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可以称得上是朝堂中的中流砥柱,是李世民的心头肉。如果他有什么异常,必将会影响到李世民。
秦远思来想去确认这种可能较大之后,担心长孙无忌的安全。他不安地在屋子里徘徊几圈之后,跑去敲长孙无忌的门。
长孙无忌被秦远吵醒后,略有些不爽。放他进屋之后,长孙无忌就提醒秦远,最好有重要的事,不然他肯定会有一脚踹飞秦远的冲动。
秦远在纸上写明,他觉得很可能有人暗中针对他。
长孙无忌看过之后嗤笑回复秦远道:“那就让他放马过来。”
“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安定县。”秦远隐隐感觉会有事情发生,他建议长孙无忌今晚就走。
“现在?这未免太匆忙了,而且你别忘了,如果我们走得急,会引起罗艺的怀疑。”长孙无忌在宣纸上写明白自己的回话。
秦远锁住眉头,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可是留下来,他感觉真不大好了。
秦远因为有心事,睡不着。
他就去屋外头透透气,顺便感觉一下周围老鼠的情况。秦远可以听到许多窸窸窣窣的声音,看得出许多老鼠都被引来了,很活跃地在监视他们。
“喵——”黑白花猫坐在东边的院墙上,看见秦远后就叫了一声。
这一声之后,院子里四面八方的窸窸窣窣声瞬间就停了。
对了,老鼠怕猫。
秦远试探着去唤黑白花猫,成功把猫唤了过来。
这时候,花园方向隐约又传来乐声。
秦远抱着黑白花猫走向了湖心亭。
罗艺一曲之后,发现秦远在不远处抱着猫看他,笑了一下,请秦远过来做。
“许多人见我这般,都十分害怕。虽然嘴上不敢对我说什么,但他们眼睛在看我的时候,很怪异,满满地讥讽和嘲笑。你可知我身边的这几个人,是我花了多少年才寻到。”罗艺打量秦远,“你不同,虽然你觉得我舞跳得很乱,但你看我的眼神很平静,并没有把这幅样子的我当成异类。”
凶猛的罗艺,突然对自己说了‘知心话’。这让秦远多少觉得,罗艺还有点人性。当然这点人性,跟他残忍暴戾种种作为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
秦远简单告诉罗艺:“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只要没有伤害到其他别人,我一般不会妄加对他人行为的做出评断。若不了解别人在背后付出过多大的困难和艰辛,妄加评断,指指点点,只会显出自己浅薄可笑。”
罗艺专注地看着秦远,呆呆了半晌,他忽然激动地拍手,大呼秦远说得好!
“如果世上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我便也不会活得这么累了。”罗艺忽然沧桑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用手摆弄自己的裙子,“以前大胜仗的时候,人人都羡慕我是个罗刹,赞我为常胜将军,羡慕我威风凌凌。可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最渴望的并不是这些。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用我现在的一切,来换我心底的那份渴求。”
秦远斜眸见罗艺一脸落寞,不知为何,从兜里抓了一把葡糖干,递给了罗艺。
罗艺摊平他粗糙的大手,接了葡萄干之后,一脸疑惑地望着秦远。
“这是何意?”
“甜的,不开心的时候吃两粒,会好很多。”秦远诚挚推荐道。
罗艺瞧着手里的葡萄干,心里滋味复杂。
秦远也瞅着罗艺的手,他看的则不是葡萄干,是手指甲。罗艺还真是精致‘女子’,竟还染了指甲。淡淡的红色,应该是什么花草汁染色而成。
罗艺捏了几个葡萄干放进嘴里,咀嚼了两下,甜而劲道,咬开之后有有点软糯的口感,甜蜜在舌尖肆意的蔓延,愉悦顿时涌上心头。罗艺忽然之间,觉得很满足。不知道是因为他吃了甜葡萄甘的缘故,还是因为这多年以来,他终于碰到一位坐在他身旁理解并尊重他另一面的——敌人?朋友?陌生人?
罗艺忽然意识到自己都不确定跟秦远是什么来往关系,就把对方认定成了‘知己’。这种念头是多么的可笑。
罗艺忍不住笑出声来。
秦远扭头不解地看他,瞧他抹了胭脂红的嘴唇忽然咧开,露出两排整齐的大白牙,配着他粗黑的皮肤,霸气十足的虎眼,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丑并顺眼的和谐感。
秦远跟着也笑起来。
俩人对着夜色中平静的湖水,笑声交错,此起彼伏。
对立面的两个人,竟拥有了片刻的和谐。
黑白花猫在秦远的怀里忽然懒懒地喵叫一声,像是也要加入秦远和罗艺的阵营。
“所以说你一直打心眼里想做一名女子?”秦远问罗艺。
罗艺坦率地点头,“我知道这样会换来他人异样的目光,会被人耻笑。但有的时候人的欲望太难控制,我越是压抑这种感觉,就疯狂地想做女人。甚至想像普通的那些女子一样,可以穿着而美丽的裙子骑马上街,四处走走。”
“或许你的魂魄就是一名女子,却错投了男儿身。”秦远在这点上,为罗艺遗憾。他生错了时代,若换成环境稍微宽容些的时代,他或许真能活出自己想要的精彩。
“有可能吧。”罗艺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又拿了两个葡萄干放进嘴里吃,然后他肯定地点点头,称赞秦远这葡萄干美味,问他怎么得来的。
“自己种得。”秦远随后客气一句,“以后若是有机会我送你一大袋。”
其实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罗艺必死无疑。
“好,说定了。”罗艺态度严肃地应承,似乎很认真地要记住秦远的这个许诺。
“你的猫真好玩。”秦远摸了摸黑白花猫,把猫还给了罗艺。
罗艺把猫抱在怀里后,低头抚摸了一阵,然后看向秦远,“你可以帮我照顾它么?”
“什么?”秦远愣了下。
“把他带回长安,你养着。黑白花很喜欢你。”罗艺大大地抿起嘴角,对秦远抛出一个微笑。
秦远又愣了一下,不太明白罗艺为什么忽然要送他猫。“岂能夺人所爱,看得出大王很喜欢它。”
“嗯。”罗艺再没提送猫的事,随后抱着猫和秦远道别了。
次日,秦远早早地起床,带着行李同长孙无忌等人一同乘马车,准备离开安定县。罗艺骑着马亲自相送,到城门口时,城门上忽然下来一队人马,将他们全部包围。
秦远立刻凑到长孙无忌的身边。
来了,他隐约感觉不对的事,终于发生了。
近千数士兵,将他们层层围住,刀枪齐全,城门上方另有数百士兵,拉紧弓箭对着罗艺和长孙无忌、秦远等人。长孙无忌以为是罗艺的人马,立刻看向罗艺,正要跟罗艺发火,他忽听罗艺开口质问这些人身份。
长孙无忌懵了,扭头打量这些士兵,个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个别士兵的脸,令他恍惚间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但长孙无忌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秦大将军,人已悉数抓获!”士兵们身后有一蒙面骑马副将,转头对着城门上方大喊。
“好!”一声响亮清脆的男音传出。
秦远从声音可以辨出此人的年纪很轻。
年纪轻轻就是大将军,还姓秦,想来想去只可能是秦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