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父子交心
牛夫人是好一番感叹, 王子腾虽然生气,却不甚关心这个。
他急着问王玚道:“方才还未说杨先生如何了?可妥当安排了?
杨先生与我王家是有功劳的,往年兢兢业业, 不带一点子私心, 我心里拿他是跟你二叔一样的。这次人家拖着病腿, 千里迢迢地跟来, 如何能慢待?”
王玚苦笑着摇头:“父亲, 玚儿这次是真不知如何办才好——那院子已经划出来了,连院墙都建好了,现下叫我从哪里变出一个院子来?”
王子腾也是蹙眉:“这可真是, 也怪我, 竟没想着问一问他。”
“难道父亲问了, 依着杨先生的性子, 就能跟您告一个刁奴的状?说不得仍旧是笑呵呵的做没事人儿的样子。”
王子腾叹着气重重点头, “杨先生是高风亮节,我们也不好心安理得的就委屈人家。”
他忽然想起一事, 眼前一亮,“正好, 我外书房东侧是不是还有一个院子来着?”
牛夫人点头:“是有一个院子, 虽然不大, 建得倒是很好,里头正厅、书房、暖阁一应俱全, 家具也都是从金陵老宅里带过来的老物件儿。房子院子都收拾的很齐整, 也分了小子、丫头过去伺候打扫, 本是想着叫你见外客用的。”
王子腾拍膝大笑,“这样就好办了,那院子空着也是无用,见客可以就在外书房见嘛,不必单独弄一个院子出来。”
王玚想了想,也说道:“我记得前几日我亲去书房里寻纸笔的时候,路过过那个院子,比起相公们混住的那个院子,这个是小了些,但一个人住也尽够了。
况且里头修整的也好,摆设都拿得出手,较之咱们住的院子也不差什么。
对了,那是个朝南的院子罢?离得老爷的和我的外书房也近。那更好了,杨先生腿脚不便,这里本就比京城更天气更湿些,朝阳的院子住着舒坦,去找父亲或者我谈事儿也方便。”
王子腾连连点头同意道:“就是这样,那个院子跟我的书房还有一个角门连着,都不必从外头院门绕,更相便宜了。”
牛夫人笑道,“老爷不怕委屈了自个儿,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明日就叫杨先生搬过去罢。”
王玚却回绝道:“不可。”
牛夫人奇道:“怎么就不可了?”
“太太细想,咱们原本是打算明日处置那个刁奴,若是接着就让杨先生搬进去,外头的家人能不知道刘大是因为什么挨得罚?
若是知道了,能对杨先生有点子敬畏心,不敢去惹事还好,就怕有一起子小人,趁着咱们不防故意的给杨先生使绊子。
不说什么一次出个大事儿——想必也不敢,但就是每日饭食送得不及时,或者送去的份例多多少少的拿成色不好的银子去,经年累月下来,都成了大事。
或者忽然给杨先生换了好院子,那其他的相公们就能好了?知道事儿的还好,但也说不得就有分不清自己地位,心里不平的,我却不愿意杨先生听这些夹枪带棒的话。
杨先生不一定在乎,可咱们不能不在乎,省的好心办了坏事。”
牛夫人愁道:“你说的是有理,可咱们难道还委屈着杨先生跟那其他人混住不成?”
王玚自信一笑,“这个好说,不必等着,左右我还要等四月到了才好到林叔父家里去的,只怕还要在家里待个四五天。
这些日子我请杨先生到我外书房住几天——只说是等要去林叔父家了,心里没底儿,请教学问。过几日再请先生到那个院子里去。”
其实他倒是想早几日去林家的,奈何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滇杨和梧桐久久未归,他既忧心是出了什么事情,又想着或许是查到了什么,所以一时不能离家。
若是离家了,牛夫人定是要将跟着他的小子们都叫过来好生叮嘱一番的,届时他还要想由头不叫牛夫人发现,又怕拆穿了,又怕滇杨、梧桐回来了一时进不了林家,不免又是一阵麻烦,所以干脆再多等几日。
王子腾听了,点头道:“很有道理,就按玚儿说的办罢。”
牛夫人便不再说话。
正巧这时候翠玉过来请牛夫人去沐浴解乏,她便从炕上下来,转头向父子二人道:“你们还是有精神,我却熬不住了,这边先去沐浴,就直接过去睡了。”
王玚送她出去。
自己回来了却另起了一个话头,“父亲,还有一事要跟您说明白。”
王子腾道:“你说。”
“咱们家现在看着是烈火烹油的,实际情形只有我二人清楚,这回的差事办好了才好,办不好处境更为艰难。
所以我想着,原来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也该改一改了,我王家的家风正经该整饬整饬。不只是在扬州的这些家下人,在京城里的也要管一管。”
“你说的很是,原来先皇在时,你祖父很有几分薄面,而且先皇晚年好面子也顾念老臣。这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自不必说,先皇留个仁名,咱们家算是其中一个,也着实落了些实在的。当年你祖父从海运及各国朝贺进贡往来之事上挣下了大笔的基业。
坏处自然也有,如今朝中世家做大,贪污之风盛行,朝中上下糜烂不堪,这是当年留下来的烂摊子。
如今圣上登基五年,我冷眼瞧着,似乎是有要对世家下手的意思。
先是收整国库,清点借出去的欠银,这几年也收回来了七八十。再者,还加大了进士科的取士人数,还有整治贪官。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证据,可见圣上是有心励精图治。虽然咱们自己在家中说着是不免有刻薄寡恩之嫌,可也算是励精图治的圣明天子了。”
王玚听了面上带出赞同的神色来,“父亲说的极是,当今虽然严苛,也并不顾及多少人情,但有一样,不争揽权力,结党营私太过,做出些实事来,他是看在眼里的。”
“你说的我也看得出来,你想说什么我也明白。
但当初上船容易,如今下船却难,当年我王家在京中算不上是顶级的世家。
一则没有根基,家中无人,在那些书香世家里算是粗鄙武人;
二则就是在武将堆里也算不得拔尖的。不说四王八公,便是底下的十二侯中,论军功咱家也多有不如。
当初是你高祖想尽了法子,才跟四王八公连上亲戚,说起来,这些年是咱家沾了这‘同气连枝’的光。到了你祖父这里,忽然老荣公提起来要替贾政求取你大姑母。
你知道的,虽说你大姑母也算是嫡女,可徐老娘子毕竟是继室,连诰命也没有,你大姑母并不好嫁到高门里去。所以当时知道这事,你祖父并徐老娘子都只有高兴的,还生怕荣府看咱们不起,所以巴巴儿地陪送了许多抬嫁妆,也好叫你大姑母在荣府站稳了脚跟。
可谁知道,老荣公打的竟然是那样的主意!
果然你姑母嫁过去没几年,义忠老亲王就出了事,宁国府里的贾敬也被牵连,为保一家性命,只好假作醉心丹药,就在城外道观,连家都不敢回。
我和你祖父这才明白过来,便是懊悔也晚了,还能叫你大姑母回来不成?
原是想着或许贾政能出息,可也失望了,终究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借着爱惜诗书的名头,摆出一副清高样子来,官于场上的事务一窍不通,人情往来半分不会,多少年了在工部里头都没挪过窝儿!”
他愤愤说了半晌,又叹道:“可是老荣公绑的好人,将我王家和你林叔父全都架在了贾家的破船上。我虽然不忿,可也不得不佩服他老谋深算。
哼,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在宝玉这件事儿上,虽然不说是上策,也算是拿得出手。但他可算着了自己去的如此早?生生让史氏和你大姑母败坏了打算。”
他长篇大论地说了一通,末了才吐出一句:“我何尝不想下这艘破船?奈何利益纠结,又顾忌着不能传出来咱王家忘恩负义的名声,还要提防着其他原来四王八公阵营里的同僚报复,实在是下不来啊!”
王玚暗中点头,深觉王子腾说的是真心话,可他还是少了点破釜沉舟的决心,他自然不能现在就跟王子腾说甚么贾家撑不了十来年了,王家也没有好下场。
若是王子腾知道,只怕就壮士断腕,狠下心来下黑手了,相处的这八年来,他慢慢地也从暗地里知道些自己父亲的手段,说句不尊敬的,这王子腾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当下他不能多说,便只是笑道:“父亲这是跟玚儿说的掏心窝子的话了,您说的道理玚儿何尝不明白?父亲可明白,有时候杀人不必用刀,可用流言!”
“流言?这不好,这个极易失控,把握不好是损人又害己的事儿。”
王玚道:“父亲大可放心,流言也不是现在放出去的,自然要等咱们摘干净了自己再来做这事儿。”
王子腾抚案沉思。
王玚看着他仍是下不了决心的样子,也不再多说,只是预备着自己以后不着痕迹地出手,没有王子腾的支持,虽然事情办的慢一些,可等他再长几年,手里得用的人多了,也能成事。
王玚看着二人多说无益,便笑着向王子腾告辞:“父亲,天不早了,咱们再说下去,太太那边等您只怕也等急了。您请过去罢,玚儿也回去了。”
王子腾仿佛是被惊醒了,好半晌才哑声道:“啊。啊,既是这样,那你就去罢。”
王玚躬身告退,转身往门口走去。
及至到了门槛儿上,他才一只腿踩在上头,回头跟王子腾说道:“父亲,您找个空当儿,也跟母亲讲明白咱们的处境,再拖下去,只怕母亲到时受的惊吓更大。”
“这个我知道,原就预备了今日晚上讲清楚的,虽然不能全说,但总要讲清楚了大致景况。”
王玚点头,这才转身自己带着绿萝回去了。
进了院门,绿萝才小心翼翼问道:“大爷,鸢尾可是能回来了?”
“只不过罚她跪了一炷香,如何就不能回来了?叫蝶豆和蒲桃扶她回来就是。”
一夜无话。
隔日清晨,王玚还未起身,就听见鸢尾在院子里隔着窗棂怯怯叫道:“大爷,可醒了?”
王玚晃晃头,方才清醒过来,问道:“何事?”
“滇杨和梧桐回来了,正在二门上求见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