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 106 章
王玚当时就是一愣, 忍不住笑了, 笑声由小转大, 若不是顾及着这里是祭秦氏的灵棚几乎要笑得外头都听见了。
卫若兰蹙眉道:“你不信我?”
王玚好容易止住了笑, 眼中已闪着一点子笑出来的泪花, 他含笑摇头道:“这有什么好信不信的, 我且问卫兄一句, 如今探花却是谁?”
卫若兰淡淡道:“自然是你——若不是你,我也用不着特地同你说这个了。”
王玚便反问道:“既是已经是我是探花, 卫兄说这些无谓的话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上下打量着卫若兰,云淡风轻道:“若不是知道卫兄是什么性子,我倒是要怀疑卫兄这是来跟我抱不平的讷讷道——怎么, 卫兄觉得小弟德不配位,才不及人, 配不上这探花之位?还是自觉你我相差颇大, 我这是沾了什么人的光了?”
这回却要换卫若兰愣住了,他呆了半晌方才讷讷道:“自然不是隽和才学不够——当年在扬州你的学问早就是夫子常常夸赞的——我不能及。”
王玚淡淡一笑,“这不就罢了,既是评卷无问题, 卫兄来这里说这些做什么,来同我说主考官公正无私,要我备厚礼谢他么?”
卫若兰深深看他一眼, 叹道:“我是不知该自叹不如还是赞你智多近妖了——我说这个不是为了什么嫉妒……”
他见王玚似笑非笑, 忽觉有些心虚, 苦笑道:“是, 我承认当日是有些心内不爽——你知道的,身边长辈不知信誓旦旦说了多少回探花,下来名次却只是轻轻的一个二甲进士,心内总有些失落——可也就是那一日罢了,过两日我自己想明白了,又看了张贴出来的你的卷子,是我不如了。”
王玚侧头,示意卫若兰继续说下去。
“如今有不少礼部官员和吏部的都是当年东宫辅臣,圣上为示恩荣都不曾贬官,这次的副主考中有一位就是了,是他走的路子,故意联合其余考官,将我的卷子点为第一名状元,主考自然觉得不妥,但也不好驳斥太过,所以排成探花就两全了。
你是知道的,并不是每一次圣上都亲自看卷子,一般都是按着考官送上来的顺序定了。谁知这回却忽然起了意头,要了卷子来看——你原本是二甲里中等,也是那副考故意压下去的,圣上见了卷子,默不作声将两份卷子的名次都改了,还大发了一回火气。”
王玚微笑,“这倒是我该正经去圣上面前谢恩。”
他倒是明白,承元帝本来就不愿卫若兰中进士,不然也不会在京城里压了这许多回,连解都不许取了。如今之所以默认卫若兰能中进士,不过也是扬州事占了上风,为了安抚罢了。
谁知他们却这样不知好歹,明目张胆地要让卫若兰探花,这可超了承元帝的底线了——若是探花,进了翰林院就是修撰,能进内阁草拟诏书,能有与皇子讲学,教授宦官之职。
让这样一个人进了内阁,岂不是明摆着让有反叛之心的人接触机密要务?
与皇子讲学也是不妥,扬州本来就有皇子参与,若是两下接上了头,这不是自己找事?
教授宦官虽然看着不甚重要,但能得翰林们教导的,都要是一宫主管了,打进了内宫,岂不是要让皇帝睡都睡不安生了!
承元帝不一定是欣赏王玚的才华,故意把扬州功臣之后提拔到原来他们想要的位子,恶心恶心他们倒是一定的了。
王玚自不会自得到以为自己能有这个荣幸,让皇帝为自己抱不平,所以闻听此言,也不过是说一句罢了,反倒是卫若兰,显得格外重视这个。
他不欲谈这个,倒想知道卫若兰怎么这时候反水,只令人奇怪。
他转头问卫若兰道:“卫兄为何这时候忽就想起要转阵营了?”
卫若兰却低垂了头,转而又问道:“你跟王老大人一直是父子情深,我不知道这样的情形若是发生在你身上你又会如何——从此小教养你君子之风 、严肃正经的父亲,忽有一日变成了为了一己私利意图谋反、这样不折不扣的伪君子——我从来都以为,圣上是谋朝篡位,蒙蔽先皇,可长了这么大了,我又忽然发现,义忠老亲王虽然是蒙冤被废,可再立之后,也确实不像是明主所为。”
他看了看跟着来的护卫,“连从小陪着长大的家奴,原以为是忠心耿耿,谁知暗地里却是个细作,拿我的私事跟父亲邀功。明看着自己新认识的朋友站在了对立面,一家都要葬身叛贼,我怎能不落荒而逃!”
他眼中含泪望向王玚,王玚却不为所动,只是嗤笑道:“你也够无能的了——说了忠心为国,却又参与谋反,这是不忠;精心侍父,却又心生悔意,这是不孝;与朋友交心,却又见死不救,这是不义——我竟是不知道你就到了这种地步,不忠不孝不义!”
卫若兰眸色渐暗,崩溃吼道:“我又能如何!可恨、可恨偏生我是我,若我是你,就能陷进这样的境地?若你是我,就一定不会这样进退两难?”
王玚厉声道:“卫兄这样,倒不像是公子若兰,倒像是被弃了的走狗,整日只知怨天尤人,自怨自艾!”
卫若兰一下子倒下来,瘫了半晌,才默然回道:“是我着相了。”
王玚不语,只是垂目把玩手中彩纸。
卫若兰自己缓了半天,才慢慢说道:“还是说那事,从我知道了父亲事涉谋反之后,便一直备受煎熬,眼见事态愈急,我决心站到圣上这边来了——扬州是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地方,算是除了京城的另一个大本营了,若不是内部一直有分歧,另一边一直坚持要再从扬州谋些银钱做后备,只怕那里早就反了——如今连扬州也保不住,我还有什么信心肯定这边能赢?为求家人性命,我便转投这边罢了,万望届时圣上能饶我家人性命。 ”
王玚点头,“这些事,你要等见了圣上再说——卫兄别怨我直说了,你就知道这一点子事情,与圣上并无多大用处凭什么要接受你呢?多半还要怀疑你这是要做暗探了。”
“自然还有别的,”卫若兰略一犹豫,冷声道:“我知道扬州之事到底是哪一个皇子参与进去了。”
王玚看他就要说出来,忙摆手止道:“卫兄且慢!这事你不必与我说,我是不掺和这个的,等我父亲回来了,你们详谈。届时你到底是怎样,他自有分辨。我是不想知道,也不能知道的。”
卫若兰也是点头,看着有些郁郁的,“我知道了。”
两人这里详谈半晌,便听见宁国府门内乱哄哄一阵响声,紧接着诵经声、祈福声、钟声大作,鼓乐齐鸣,他们便知道这是吉时到了。
卫若兰忙拱手作别。
王玚不留他,只是问道:“门外护卫可都是信得过的?”
卫若兰一壁向外走,一壁答道:“这是早先我母亲留下来的护卫,父亲一直没有安插进去别人,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原来我身边的小厮,那是个监视我的细作。”
王玚挑眉,“还真没见过这样愚蠢沉不住气的细作!”
卫若兰淡淡笑道:“我挑的他,身边跟着个蠢的,不比跟着个聪明的好?”
王玚点头,卫若兰已走至侧边一个空当上,左右看着无人,忙悄声溜了出去。所幸他家的灵棚离得不远,是在勋贵侯爵边上一点儿,这时候都到前边迎着送灵队的队伍,倒是无人注意后边。
王玚见卫若兰溜出去,并无人注意,这才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才要跨出去,便见滇杨匆匆跑进来低声禀道:“大爷,北静郡王来了。”
王玚停下问道:“在前头?”
“是,虽也设了灵棚,但王驾是在正路上停着。如今好似正同贾家几位当家的老爷说话,宝玉也跟过去了——大概是一同说了什么。 ”
王玚冷声道:“不奇怪,他们原是一起子的,宫里老太妃还是北静郡王妃的亲姑姑呢。这是得了信儿,眼瞧着贾府要于宫里出个什么了,这时候不给脸面还要什么时候给?”
他略一沉吟,干脆道:“我们等一等去,这时候出去,说不得一会子就碰上王驾,父亲正是要紧时候,难道还叫他来我这里说两句,拿个什么交情叫我往王府里去几回,我可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滇杨恭声应是,转身出去叫着梧桐与路边行礼。王玚却只作身子不爽,在灵棚里略歇。
过了会子便听见外头鼓乐声停,王玚便知道这是北静郡王要先请灵队过去了。
他又一想,便跟着出了灵棚。
梧桐忙跟过来,故意皱眉道:“大爷不是身子不爽??这时候倒出来了,仔细伤风呢!”
王玚淡淡道:“这日子怎会伤风?棺可过去了?”
“还未曾过去。”
王玚自是知道,他颔首道:“你们等着,我送过了棺,便进里头去。今儿早上听凤姐姐说里头无人,叫我跟着大姑妈呢!”
滇杨和梧桐全都垂头应是。
过会子秦氏的棺过去了,王玚果然像左右告罪,先一步从后头进了宁府角门。
这里只留下滇杨和几个家丁。
秦氏送灵队伍极长,王玚人影都不见了方才过完。
之后北静郡王的轿子方才慢慢过来了,就在王家灵棚前停下,里头北静郡王挑帘露出半张脸来,慢声道:“这里可是统制县伯王家的灵棚?”
梧桐忙垂头应是。
边上一个内监横眉斥道:“你家主人何处?郡王问话!”
北静郡王轻声道:“罢了,王家不同旁人,你和善些。”
他和颜悦色道:“王公子可是在灵棚里头?我听说这是咱们大安最年青的探花郎,想要见一见呢,你们进去请了人出来。”
梧桐心中大呼王玚料事如神,忙将先时王玚找的话说了一遍,“如今里头我们大姑奶奶不便,请了大爷去瞧一瞧呢,所以竟是不在。”
北静郡王面上便淡淡的,松手放下轿帘子来,沉声道:“这边不巧,也还罢了——走罢。”
身边内监忙躬身答应,手中拂尘一挥,尖声道:“起——”
轿夫低喝一声,抬着北静郡王遥遥地去了。
梧桐等人对视一眼,心中俱是松了一口气。
里头王玚进了二门,凤姐正忙乱不堪,打发了家下人等备了车子,请邢王两位夫人上车。
一见王玚,忙放了别的,迎上来笑道:“玚兄弟这是来做什么的?”
王玚回道:“身子不大爽,不愿意骑马。我托姐姐一事儿——带着我坐车可好不好?”
凤姐忙拉着他道:“这有什么不好的!正怕你在路上有什么事儿不方便,就是你不来也要请你来了!”
王玚点头谢过。
过后果然跟着凤姐上了车,一路奔向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