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 107 章
贾府一溜车驾往城外驶去, 王玚果然跟着凤姐上了那辆车。
半路上凤姐左思右想终究不放心宝玉在外头, 生恐他半路纵马, 便笑对王玚道:“玚兄弟, 这路上不近, 我叫你宝兄弟也过来一处坐车——他年岁还小,路上难免放纵, 恐怕纵了马,倘或生了什么事端反倒不好。”
王玚笑道:“是应当的,凤姐姐只管叫来就是了。”
凤姐笑应一声,便遣身边跟着的小子叫过宝玉来。
宝玉原是同秦钟一处骑着马, 听闻凤姐叫他,只好先打马过来。
凤姐言笑晏晏, 哄着说了会子话才叫宝玉跟着上来。
宝玉进车内见王玚也在, 不由有些意外, 行礼问道:“玚表兄也在车上?”
王玚点头,“身子不爽,不愿纵马。方才送过灵就来凤姐姐这里叨扰, 跟着坐会子车也罢了。”
宝玉想了想, 笑道:“可是不巧了,适才北静郡王也来了送灵的。我还见着了王爷, 可惜表兄身子不爽,不能见得——”他瞧着是有些钦慕北静郡王, “王爷龙章凤姿, 非是旁人可比。”
王玚也不搭话, 不过是微微一笑罢了。
凤姐看着车内气氛窘迫,忙打趣道:“可惜什么?你表兄才得了探花郎,皇帝都见得,何况是北静王爷呢!等入了朝,还不知能见多少回,不差今日这一遭儿。”
凤姐忽又想起了什么,掩口笑道:“玚兄弟,说起这个,我还想起一个。上月听说了你中了进士,老爷在家里不知夸赞了多少回。又扯过宝兄弟来教训了好几次,赶着叫去家学里上课,还说要请你去给家学里那些不知长进的好好上一课。正碰上早先那边蓉儿的妻弟,叫秦钟的,跟宝玉好。这可不是撞上了?就一同去了家学里头。
这回老爷还叫我问一问你,可有空儿去学里头给他们说说,不拘什么时候都好,也算是帮我一个忙,老爷好容易吩咐下来一回,我再不给办成了,岂不是叫人笑话。”
王玚听了还不待怎样,宝玉先喜得在车上蹦起来,连声道:“就是这样极好的,表兄你还没见过秦家秦钟罢?我包票儿你见了一定欢喜,还有学里薛大哥哥也在的,你若是去了一定都高兴!大家认识几个朋友。”
贾家的族学王玚不曾留意过,但从原著里头也能知道,都是些不求上进、镇日价斗鸡走狗的混混一样的东西,说是纨绔都算不上。
他当年在京里的时候也没少出去交际,寻常世家勋贵的纨绔子弟也算认识不少,其实都不大看得上贾家这些人——那有身份的行事毫不顾忌,没个底线,没身份的只知扒着上头享乐,自己更没分寸。
便是京里的纨绔,玩乐起来自己心里都有一杆称,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是有数的,万不能招致对家攻讦。个个都识趣儿的很,疯起来都是踩着线闹腾,像是招妓养娈童,寻常都做得,但秽乱到在自己家里这样,便都不干了。
何况秦钟身份来历不明,原是善堂里抱回来的。虽不是义忠亲王后代,但也不知这里头有什么猫儿腻。薛蟠更是只知淫乐。
横看竖看,贾家族学都没个一定要王玚去的理由。
王玚决不愿意掺和到这一摊子乱事里头,当下只是笑着道:“这阵子还忙着结交些同榜,竟是不大能替出空儿来。加上如今中秋后头就要入职了,正经要往家里收拾收拾,下人也要提点管束。不如过了这阵子凤姐姐再来找我说这个,一定是要去的。”
过阵子贾家又要忙乱元春之事,还有林如海回京,贾母那里算盘落空,少不得烦闷,哪里还能想起他来!
凤姐却不知王玚心里转的是这个念头,忙笑道:“这都是应当的,等玚兄弟忙完了,才要你去的。”
正说着,忽有人来问凤姐可要打尖休息。
凤姐晃了晃脖子,抱怨道:“城外这路上就是官路也颠簸得很,实在是受不住了。你去问问两位太太可要休息,若是不,咱们便先过去歇一歇。”
过会子就有人来传话说邢王两位夫人都不停,凤姐便吩咐这车先过去村子里歇一歇。
宝玉忙道:“既是这样,我先叫过秦钟来——”说着又回头看王玚,“表兄不如趁着这一回也一同见过秦兄弟。”
王玚应了一声。
宝玉忙叫人叫了秦钟跟着凤姐的车转往岔路上小村子里头先歇脚。
凤姐进了村内茅屋,先叫他们出去顽一顽。众人会意,便转身带着几个小子出去。
宝玉见出了门,忙拉着秦钟上来笑道:“表兄,这就是先我跟你说的秦钟秦鲸卿了。”又谓秦钟,“这是我大舅舅家的表兄,名玚,表字隽和。”
秦钟忙一揖到底,细声道:“见过玚叔叔。”
王玚听他这样怯弱,又叫“玚叔叔”,心内大呼别扭,忙叫他起来。
秦钟抬头悄悄打量王玚,见他人物风流,俊才风华不同旁人,心内先有几分钦羡,又想王玚年仅十九岁就中了探花,自己不过才小了几岁,功名却是一点也没有,不免出声叹道:“原来只是听说了今年探花好风流人物,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才知道,竟是我井底之蛙了。玚叔叫人一见就自惭形秽。”
王玚笑道:“你过誉了。”
他不欲再谈这些,想着初次见面,不能不给东西。偏不曾料到今日见了秦钟,身上什么也没带,剩下的都是一些贴身的配饰。按说照着这个辈分关系,他送自己带的东西也好,可王玚小心惯了,不想跟秦家扯上关系,若是日后让皇帝发现,还不知又要疑心什么。
他便道:“初次见面,难得你也是叫我一声叔叔的,不好没什么表示。可惜,如今在外头,今儿又没带什么来——”说着,他转头示意滇杨,“我想着,旁的还配不上你,不如送你几本自己收拾的书来,也算是为你日后科举添些砖瓦——如今你家就剩了你了,可是要好生习学以求出仕才是。”
滇杨会意,忙上前回道:“秦公子见谅,书本之类都在荣府里的,不如回去了小的收拾好了送到学里。”
秦钟忙躬身道谢。
王玚又谓宝玉道:“宝兄弟也拿几本回去看看。”
宝玉也是道谢不止。
凤姐那里已是出来换了衣裳,叫他们过去,又问可要换一换衣裳,众人都说不必。凤姐这才罢了。
众人都上了车马,又有跟来的小子赏了那家的妇人。
众人一路说笑间已赶上了大殡,凤姐自去招待亲友,王玚也赶过去贾珍那里帮忙,唯有宝玉和秦钟两人四处乱混,不知要做些什么。
至晚间,宝玉央着王夫人要再待一日才回去,王夫人无法,只好交于凤姐守着。
凤姐想着王玚也才十九岁,算起来还是个孩子,又怕王玚不惯外头那样脏乱香火,生怕出了什么意外,届时王子腾恼火,便叫王玚也跟着一同去馒头庵过夜。
王玚自是想着凤姐揽下的差事,也不放心,正好合了他的意思,便立时答应了,也跟着去了馒头庵。
宝玉和秦钟到了馒头庵便瞅着四下无人去同庵内一个小尼姑智能儿胡混,王玚不愿去,他们两个也怕王玚,只觉得尴尬,两下一碰,都乐得自在。
王玚见凤姐所在起居处静寂无人,知道是丫头们都出去歇着。暗道只怕那老尼姑就要说了那事,便只做找不到下脚处,悄声来到凤姐门外,踮脚推门进了外间儿。屏声细听时,果听见里头隐隐约约有两个人说话声。
一个张扬些的是凤姐儿的声气,正说道:“……不做这样的事。”
接着便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倒像是府里没这个手段似的。”
凤姐扬声一阵大笑,轻蔑道:“凭他是什么事,我不信这个阴司报应,你叫他拿三千……”
王玚忙跨步进去,出声喝道:“凤姐姐!”
里头老尼姑吓得立时从炕上起来,口内念佛不止,又道:“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年轻公子,老尼失礼了。”
说着以袖遮面,就要退出去。
王玚一壁往屋内走,一壁嗤笑道:“你一个尼姑,连佛祖佛经都不记得了,干些伤天害理的事儿出来,我原以为你的脸叫鬼魅收走了才这样臊皮,原来你倒是还知道没脸见人!”
那老尼姑一时瞠目结舌,不知该作何反应,就愣在了当场。
王玚径自往炕上坐了,也不说理一理凤姐,只看着那静虚老尼冷笑道:“你这庵原来在京里还有些名声,不成想底下都是做这些勾当!你还好意思接城中人家的银子做些法事,也不知道佛祖还收不收你念的经,怕不是脏了佛祖的耳朵!”
凤姐有些挂不住,强笑道:“玚兄弟,这些事情,哪家子里没有几件儿?你是还小些,所以不知道这个。等你大了,叔父也要教导,原来……”
王玚立时截住凤姐的话,“我是不管旁人家里是怎样,放在我这里就是不行!”
他看了凤姐一眼,缓缓道:“父亲不曾瞒我旁的什么,家里大事小情也都上手了,只是不跟我说这些污糟事,原来凤姐姐家里伯父却是这样教导的。只怕我该请父亲去信问一问了。”
凤姐心中大恨,一时不敢搭言。
王玚发作那老尼姑一顿,当下就扬声叫了人来,立时就吩咐了等天亮了就押着这老尼报官去,“拿着父亲的帖子,请府里大人重重处置——京中久负盛名的庵堂里,住持是这样货色,可还了得!”
滇杨重重答应一声,扯着老尼姑就去了。
王玚这才看向凤姐,“我问姐姐一句,可是在家里时我王家亏待了姐姐,短了你的银钱使,还是出阁陪送的嫁妆不够了,让你沾手这样脏事?”
凤姐脸上讪讪的,强撑着笑道:“玚兄弟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自然是不曾少什么银钱使的,只是……”
王玚打断道:“那就是姐姐逞强,非要显摆显摆自己的能耐了。”
凤姐难堪,低头吃茶不语。
王玚冷声道:“姐姐记清楚了,原本你也没什么强处,不过是仗着家里有一个做了九省都检点的娘家舅舅加上婆家有一个一等将军的公公,才这样嚣张。我劝姐姐一句,收敛着些!真当除了你都是傻子,旁人撺掇一句就当自己无所不能了,还不知道外头留了多少尾巴要人替你善后。
今日这事,那守备家里原来不算什么,长安府的官儿更是扯到了小舅子身上,看着不大,我是不知道姐姐居然敢接这样的事情!敢问姐姐,是拿着谁的名帖出去呢?是赦大伯的还是我父亲的?姐姐打错了主意!”
他看了凤姐一眼,见她虽面上不好看,但明显是不服气的,只不过正教王玚抓住现行,一时不好说什么而已。
王玚情知不是一回就能让王熙凤知道敬畏的,他只道:“还有,外头放的印子钱,姐姐收回来罢了。”
凤姐一惊,失声道:“你怎知道这个!”
王玚苦恼到极点,他知道王家原来一直不重视家中女孩子的教育,养得一个个眼皮子浅,自以为自家就是天下第一,什么也不怕的。
他心里暗自发狠,一定回去了家里那些女孩子都要请女父子教导一番,省的一个个不知深浅!
如今听凤姐这样,他一时解释不清,只道:“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打听打听,哪一个不知道?旁的不说,就说近日,朝中风声紧,你瞒得家里倒是清楚,外头谁不知道呢!顶风作案,好大的胆子!出了事,谁能保你?你瞧瞧琏二哥是不是巴不得休了你!”
凤姐叫他吓住了,这才勉强道:“知道了。”
王玚也不理她,扔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扬长而去,独留下凤姐苦思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