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 119 章
贾母才高兴了会子, 便有一个小丫头急匆匆来喊宝玉叫老爷打了, 鸳鸯也唬了一跳, 才要细问端详, 里头贾母也听见了动静, 便遣人出来询问。
鸳鸯无法,只好进去回禀。
贾母正让探春陪着解一个六子联方,兴头才上来, 见鸳鸯进来便抬眼看她,脸上笑意还未消散。
鸳鸯匆匆道:“老太太, 您快去前头瞧瞧罢!宝二爷让二老爷打了!”
贾母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垂足顿首道:“冤孽啊!这又是哪里来的是非来着?”
鸳鸯哪里能知道?只好垂头不答。
贾母急得也不要人扶着,颤巍巍便起来要赶着去前院贾政处,“快跟着我过去!若是迟一步儿,宝玉有什么好歹,叫我怎么下去见他祖父!”
鸳鸯忙赶上来扶着,又叫上底下婆子抬轿子来。
贾母坐上轿子, 一群人围着急匆匆去了。
原先在房里的探春和惜春听见这话早悄悄避出去,惜春便拉着探春的袖子道:“三姐姐,咱们去哪儿去?”
探春正想着把这话跟黛玉说去,闻言便笑道:“正是这时候也没旁的去处,恐怕太太那里也是忙乱。咱们还是不回去的好。不如往林姐姐那里坐一坐去, 等着老太太、太太好了咱们再回去。”
惜春遂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着。宝二哥哥这样, 只怕老太太和太太都心疼的紧了, 顾不上我们。倒是不要那里惹人烦躁的好。”
探春倒是对这小丫头刮目相看了, 没想着她竟也看得这样透彻,忍不住笑道:“你倒是机灵,看的也清楚。”
惜春跟着她从宝玉房边的走廊上往后边黛玉的漱玉院中走,见宝玉房中几个大丫头方才也都听见了信儿,正吵吵嚷嚷四处忙乱。
又闻袭人那软和的声音都带上了嘶声,急得只喊说请太太去,又叫着拿金疮药来。晴雯也匆匆从房中走出来,竟似没看见她们两个一般,疾步往前头走出去。
惜春指着房中乱成一团的丫头们淡淡道:“我有什么不清楚的?人间世事,总有个轻重缓急之分,又有个亲疏远近之别。我哪里是不会看眼色呢,不过是懒得计较罢了。”
探春沉寂下来,半晌方才苦笑道:“你说的是了。可惜咱们没个贴心疼爱的长辈罢了。”
惜春撇嘴,“看着老太太是真心疼爱宝二哥哥的,也偏疼林姐姐和凤姐姐,难道这样就好了?背地里还不知道多少人妒忌,又说些有的没的的闲话,我宁可自己这样,倒还逍遥清静。”
探春竟是不知该怎样回她,只好笑了两声,指着前头道:“林姐姐那是做什么呢?咱们快瞧瞧去!”
惜春看了她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也打起笑脸来附和道:“是了,我瞧着是新来的盆景不是?可是新鲜!”
黛玉也遥遥看见了两人,忙放下手中的竹剪子,冲她们扬扬手中的帕子。
探春和惜春都是一笑,相携往漱玉院中过去。
却说贾政那里,原来还正是今儿早上卍儿惹起的祸端。
这几日贾母和王夫人起了争执,连中秋节上都看着淡淡的脸上不好看。贾政夹在中间,既不好向着王夫人担一个不孝的罪名,又不好向着母亲反驳宫中娘娘的话,况且他私心里对贾母想将迎春送入宫中的做法也是不赞同,倒不是顾忌着面上不好看,只是隐秘担忧恐分了元春的宠爱。
这样贾政两相为难,干脆自己躲到了书房,整日只同养着的门客吟诗作对,寄情书画,间或听着他们奉承贾府出了个皇妃,自己自己心里得意。
所以这日偶然回了后院,也不愿到王夫人那里,只着人叫了赵姨娘来侍奉。
因提起王夫人和贾母之事,又带上迎春亲事,赵姨娘不免想起了探春和贾环,便劝道:“老爷也不必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如今虽对着外头说是一家子,可到底如何,大家心里清楚,便亲的,总也隔着房。我看着,大姑娘那里亲事怎样,总有人家的娘老子操心,犯不上老爷烦扰。倒是咱们三丫头和环哥儿我替他们问老爷一声,可有什么打算不成?”
贾政蹙眉道:“三丫头的大事,自然有太太想着,我不好插手后宅之事。如今看着也才这几岁,等再过二年,自然有人递上帖子来,慢慢相看着,总到了及笄之年再真打算起来才是。”
赵姨娘点头笑道:“老爷肯想着就好了。我是上不得台面,不懂这些花花绕绕的东西,只指望着老爷做主。既是老爷说了,三丫头的事儿便先不想,只是环哥儿虽不说娶亲,也到了房里也该放一两个人教导人事的年纪了罢?”
正说着,忽听见外头窗屉子咯啷一声倒下来,倒吓得他两人一展眼,赵姨娘骂两声丫头躲懒,便自己亲自过去销了窗户。
贾政也走到窗边瞧着她摆弄。
赵姨娘插好了窗子,便又追问可要放个丫头在贾环房里。原来她私下看好了跟着王夫人的彩霞,两个小儿女勾连已久,彩霞常塞些王夫人房里的东西给贾环,赵姨娘也捞着了不少好处,正是中意,便想着在贾政面前过了明路。
谁知贾政却道:“环哥儿年岁更小,如今才不过十岁,哪里就到了放房里人的年纪,还倒耽搁了他念书上进。再者,他哥哥宝玉还没说放一个两个的房里人,怎么他倒先起了这个念头?可见是平常心不放在正路。”
赵姨娘听着不对,便忙陪笑道:“环儿哪里能有这样的心思呢?不过是我替他想着,还不曾同他说过。再说了,宝玉如今也不是没有,不说旁的,便是我知道的一个,已有了一二年了。”
贾政竖眉斥道:“可是胡说!”
赵姨娘才想着辩白,忽听见外头两个小丫头嘻嘻笑闹,那一个就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我怎么不知道呢?”
赵姨娘才想着要喝骂,那另一个就抢先开口了,“怎就不是真的!我自然知道,宝二爷那里谁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瞧着呢!”
贾政听见说是宝玉,便皱眉,这样背后说主子是非,可是没规没矩的。赵姨娘却不拦着了,她是正想听一听。
这样一犹豫,便听见外头小丫头接着又道:“宝二爷房里好几个姐姐,像那老太太给的、太太给的都生的模样好看又都会打扮,袭人姐姐、麝月姐姐、秋纹姐姐,同宝二爷那样,我都瞧见了。搂着就亲,还脱得赤条条的。”
外头两个小丫头说得兴起,不妨书房内怒吼一声:“孽畜!”
吓得两人蹭一声窜起来,急急躲出去不敢探头。
贾政已是气得面如金纸,立时便要出门叫人拿宝玉来,赵姨娘假意拦了一拦,便撒手不管,她知道若是王夫人来了看宝玉挨打,又要找自己的茬骂一顿,便寻个空当偷偷躲得远远的,还拘束住了贾环,叫他不许到前头胡混。
贾政出了门,一连声叫过小厮来,就怒气冲冲喊着:“把那孽障拿过来!我拼着剃了头上这烦恼丝,今日就打死这个孽障,省的日后惹下大祸,叫我全家给他陪葬!”
小厮们不敢怠慢,忙一溜烟跑着往西边去书房去拿宝玉,暗中有机灵的一两个便去二门上跟王夫人报信。
宝玉正在书房内百无聊赖,就叫小子们拿了个正着,拉到贾政面前。
贾政也不审他,只是让“堵了嘴,给我狠狠地打!”
小厮见贾政发了狠,都不敢违抗,只得拿了大板子来,狠狠打了十来下。贾政犹不解气,就自己夺过板子来往背上、臀上、腿上没头没脸狠狠砸下去,直打的宝玉有进气儿没出气儿,眼见着就只剩下嘴里哼唧,看着就要昏过去了。
贾政也不说停下,更是发了狠的打起来,口内只道:“你这样孽障,我是怎么生下你来的!好是今日打死了你叫我日后消停,若是叫你还活着,不知道给我惹出多少事来!”
那边王夫人已带着人急急赶到,看着宝玉这样,先就扑上去痛哭,又拉着贾政的胳膊不放,“你要打死他,你先打死我!我原先你说只知道胡闹,宝玉听了你的日日苦学,如今就在书房里习学也是不合你的意,不知道你是受了哪个长舌头的挑拨,就这样看不惯他!”说着又哭。
贾政见王夫人这样失态,又来质问,自觉在下人面前失了颜面,听着王夫人说他好学,不由冷笑道:“我是不知道他学了什么!也不知在书房里到底是学着了,还是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若说是好学,怎到了如今也不见他考个什么功名出来,便不说旁的,大舅兄家的那个玚儿,人家十二岁的时候做什么了?也是跟着习学,怎么人家那样苦读,也不曾传些不堪入耳的脏话出来!”
王夫人一时语塞,不知宝玉是如何惹了祸,又知道他素来是个好顽的,便不反驳,只是哭道:“我劳心巴力操持家里几十年,统共就生了两个哥儿一个姐儿,逼死了一个,送出去一个,就剩了这样一个在我身边,你打死了他,却要叫我怎么活!”
贾政一时又想起宫中的元妃,想着在家时就疼惜这个兄弟,如今进了宫还想着传话回来嘱咐,便有些心虚。又想起当年贾珠,虽说是病死的,但即便是他自己也不敢确定究竟是否逼得太过,不免就弱了声势,便就手扔了板子,长叹一声,也不管这里哭着的王夫人和不知死活的宝玉,自己背着手负气走了。
剩下王夫人抱着宝玉痛哭,这时候贾母也坐着轿子到了,就在门前下来,扶着人进来就喊:“我的宝玉,我的宝玉呢?”
王夫人仍是痛哭,那边凤姐也紧跟着来了,见状情知是王夫人与贾母仍有怨怼,便忙上前劝道:“太太,还是送回去,请太医来看看,别是伤着内里。”
王夫人听着有理,这才起来,只是还垂泪不止。
贾母便也上来查看,又是痛哭一场。
凤姐忙劝着,又叫了丫头婆子抬着宝玉回去。
那头请了大夫来看时,都道是不好,只怕身上的伤还要养上两月。
平常常来贾家看病的王太医早受了王玚的好处,故意往重里说,他倒是也不怕——总归这些公子哥们身子底子虚浮,太医来看病时为了不担着责任,总要往重里说一两分的。
便也是摇头,“这回伤的不轻,总要在床上躺上个几月方才能下地。还要好生养着,只怕要留下疤了。最要紧的还是腿上,万不能动弹,防着日后跛了,便影响了出路。”
贾母连连道谢,叫人好生送走了王太医,自己又是大骂贾政心狠不止。